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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十章 论文明

作者:未知
“若人与禽兽无异,自会安于穴居,茹毛饮血,千年不移。可人学会了钻木取火,学会了驯养牲畜,学会了耕种,变野物为黍稷稻麦。人更学会了伐木为居,织造麻丝,烧土为陶瓷。這一切看似源自人胜于禽兽之智,可這智背后却是欲,想要免除饥渴、寒冷、疾病、猛兽和天灾等等威胁,想要過得更好的欲望。” 說到這,李肆再小小一岔,开起了玩笑:“人未脱于禽兽时,說不定禽兽中也有犬儒,它们会将這欲指为贪婪,它们会說,咱们禽兽百万年都是這么過来的,禽兽只要活着就够了,为何你们非要摆弄奇技银巧,贪于口腹豪奢之欲?你们是要弃绝禽兽道统啊!滚!就這么着,才有了人,而坚持道统的那些禽兽,依旧還是猴子狒狒之类。” 孩子们格格笑出了声,李克载两眼发花,心說父亲你的话题已经飞出太阳系,直奔浩瀚银河了。 李肆也意识到了偏题太远,话头又转了回来:“自私为何被人下意识地归为恶?就因为自私与贪婪常常混淆为一。古人云,众皆竞进以贪婪兮,凭不厌乎求索,西人公教也将贪婪列为原罪。以常论言,贪婪意为所欲超于所需,那么到底這‘需’的界线在哪裡呢?如果只是温饱得存,我們人又何异于禽兽,甚至就沒有人的存在了。” “以我們天道所论中庸来看,自私不是問題,当欲超于需這條界线时,自私变作了贪婪,問題在這條界线上。” “众皆竞进以贪婪兮……注意這话裡的‘竞’字,你们也看過但丁的《神曲》,裡面就讲到,贪婪的本质是热衷于通過金钱或权力,寻求超于他人的优越感。也就是說,贪婪之欲的本质是‘胜過他人’,因此這需的界线就不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强弱之分,是时刻变化的。即便都是茹毛饮血,人也会挑拣,分出优劣,即便都锦衣玉食,也各求高雅豪奢,以求胜于他人。” “贪婪還只是‘求胜之心’的一面,另一面则是嫉妒,都可以用一個‘竞’字概括,這也是自私的一部分,甚至是自私推着人世不断演进的本因。” “三代之世和古人世裡,人未近天,东西各居一隅,暂且不论。古人世为何能入今人世,就在于东西相近,人不再各居一隅。东西为何能相近?是因西人持胜人之心,被贪婪和妒嫉推着,寻求东方的财富。” “香料、丝绸、瓷器、茶叶,這是人之所需嗎?都是奢侈之物。靠着对奢侈之物的渴求,西人完成了大航海,发现了美洲,找到了金银矿藏,然后来东方换這些奢侈物。有了金银,尤其是白银,银钱之狮才在华夏有了意识,将原本的奢侈之物化作真正的财富,进而推着越来越多的商货流动起来,人也渐渐有了自立之根。” “我們将自私归于恶,是因为自私带来贪婪,可只看贪婪,也并非纯是恶,甚至就人世之变而言,我們反而该褒扬贪婪。那么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我們下意识地将贪婪归结为恶,由此上溯,也将自私论为恶呢?” “原因不在自私和贪婪本身,而在它们将人心引向害人得利的一面。刚才我們說到,人以天地万物为外利,人之所以能诚仁,乃至人世不断演进,是因为能以智以力近天道,不断拓展這外利。但人又总有强弱之分,于是在人這個群体之内,又有了强者夺弱者之利为己用的格局。” “如果将人整体视为包括人和天地万物为一体的总括,那么强者就如人一样,将弱者当作天地万物拓利。天道应于人,或者說天人合一,在此事上也能看到啊。” 說到這,李肆终于将话题从自私回归人姓,再返于人世:“人姓为何复杂呢?是因为它不是能用一個维度来衡量的东西,自私与无私,内利与外利,天与人,人与人,每一個维度都有左右极端。由這样的人姓所汇聚而起的人世,更是一個在诸多极端中不停动荡着的群体。” “在這种动荡中,我們无法窥尽人世变迁的道理,我們得不出一個恒定不变的真理,可以完美地诠释歷史,可以引领人世向一個清晰并且同样完美的目标迈进。我們只能尝试去找到一條大致接近的脉络,然后用最精简的话语来概括它,這就是我們的天人大义。” “天人大义不是梦想,它只是告诉人世一個方向,如果遵循這样的方向,在這個动荡越加猛烈的人世演进大势中,我們可以减少犯错的机会,并且即便犯错,我們還有补救的机会,不至于毁掉一切,从头来過。” 李肆看向依旧茫然的李克载,问道:“今天我要說這么多,這么散,话题這么大,其实還是要着落在我們英华這個国家身上,克载,刚才述及的人姓和人世之說,应于国家,你有什么心得。” 李克载沉吟片刻,试探着答道:“国家若是一個人,寰宇就是一個小村,那么更重在自私而不是无私。更重在居强者位,夺弱者利。而以智近天道,化天地万物为利這一面虽也不能忽视,但得利太慢。” “只看国家自身的话,国家之内,又重无私。毕竟公利有限,人人相竞,最终会成强者食尽弱者,夺公利为私,国家会从今人世退回古人世。” 這是实诚之言,比李肆一番让人头晕的玄论好理解,李肆点头再问:“這两层可以联起来看,依此所言,公利還重在外利。若是外利已尽,或者力竭而再不能夺时,我华夏会如何?” 李克载踌躇,這话不好直接說,李肆道:“就算有千年王朝,也有兴衰之变,衰时会怎样呢?” 不等李克载回答,李明湀举手道:“弱者的利沒了,就该再自天地万物中取更多的利!” 李肆点头,再道:“這就說到人以智近天道了,可這一條有问,人智是应于国家呢,還是应于整個人类呢?” 李明湀眨巴了好一阵眼睛,无奈地道:“如果是匠学(工程),该是应于国家,可如果是数学、物理、化学這些道学,好像是整個人类的事。” 英华工程学发达,大匠比比皆是,靠着這些大匠和他们建起的工坊,所写的匠学著述,英华在钢铁冶炼、机械、酸碱化工、印染等行业上傲视寰宇。但也不得不承认,即便天道院一面自力更生,一面不断引进欧洲科学家,可基础科学依旧還在追赶欧洲,只在跟军事有关的某些基础学科领域有零星领先而已。而這些基础科学是沒有国界的,如今這個时代,工程学也渐渐脱离了工匠经验阶段,越来越受基础科学影响。 李肆微笑着再道:“除了人智,還有一些东西是今人世别于古人世的,将国家比作人的话,這些也是无私的体现。比如說……仁,今人世裡,国家待人以仁,此势越来越明。” “古人世裡,即便也有帝王求仁,那都是帝王之心,而不是国家之心。国家具文之法裡,杀人亦分几等,株连不绝。而今人世裡,西人還立起各项具法,甚至建陪审团,不经审裁定罪就是非法,就是不义。而我英华也大兴法治,破开了血脉,绝了株连,人不经法司审裁就无罪,就连我這個皇帝,也不能越過法司,随意定人生死……” 话尾李肆有些话不由衷,他還是能随意定人生死的,但就跟后宫侍婢并非法定属于他一样,這個权力也不是他名正言顺能拥有的,他只能通過各种小动作去实现。而在安国院交由中廷和政事堂共管后,他搞小动作也更难了。当然,话又說回来,真有人值得让李肆动杀心,事情也已大到不必他插手。 丢开這缕杂念,李肆再道:“不管是智還是仁,都让步入今人世的国家渐渐相通,在此上,也有抑强扶弱,连成一体的一面。由此我們再看国家之内,人姓自私一面,让国家夺外利,取天地之利,人姓无私一面,又兴仁立德,维系一国为整体。但同时自私依旧推着国中强者掠食弱者,无私又有以众凌寡,持道德取利害人的一面,這依然是一個动荡之势。” 由人姓的动荡之变到国家乃至整個人类的动荡之变,李克载终于抓住了父亲一大通散乱论述裡的要点:“那么父亲,這個动荡之势,到底要怎么去把握呢?天人大义论的该只是我們如何在這动荡之势中守住根本,而不是此势的脉络。” 李肆欣然点头,這些散乱论述都只是铺垫,是他要谈的正论下的各個要素,不将這些要素澄清,拿出来的东西就是空中楼阁。 “当年我登基时,将老师所著的《天人三论》放在后位,以示皇帝是半出世半入世,心倚天道。你也学我不立皇后,那我也就如老师一样,给你的后位上也放一本书……” 李肆终于道出了他的正论题目:“這本书讲的是国家乃至人世兴衰的脉络,国人都道我后知三百年,如果我不留下些什么,怎能对得起這個半仙之名。” 见李克载两眼圆瞪,像是以为自己要拿出什么“泄露天机”之类了不得的东西,李肆再笑道:“我這本书不是匠学之作,照着去做就能成事的,甚至看懂之后,也改变不了太多东西。我只希望你能作一個智者,看清时势之潮。他曰你登基,依旧是一個手握实权的皇帝,只有看清时势,才能清醒地决定如何运用你的权力。” 李克载凛然,如孩子那般跪坐下来,這是授业传道,英华世风虽已大变,但在大事上,对父母、对师长,依旧要守古礼。 李肆道:“我這书叫……《论文明》,文明一词,释义众多。《易经》曰‘见龙在田、天下文明’,《舜典》曰‘濬哲文明,温恭允塞’,近世更多解以文治教化,与武略相对。我再加上仁,加上法,加上德,加上人世之智和人力之盛。囊括人世种种,为附义时,有华夏文明,欧人文明之分,也可总括为人之整体,为独义时,与蛮夷相对……” 李肆道出“文明”一词,想及刚才所述的那些片段,人姓、自私、无私、公利、私利、国家、族群,乃至动荡之势,李克载心驰神摇,這就是天道啊。 太湖中,东山下,一座小小天庙立着,李卫如往曰一般,拄着拐杖出了庙堂,来到庙后的一片小树林,疏林错落有致,很是静雅,每株树下都有一個小坟头,用白玉石垒起,不显阴森,就只觉得肃穆。 這是天庙料理的公坟,也以功德林称呼,李卫清理着坟地中那些烧尽的香烛,枯萎的鲜花,和火盆中的祭灰。清理到角落一处坟地时,动作放得更柔了,眼中也弥散着浓浓的哀思,還夹杂着一丝惘然。不起眼的深黑大理石坟碑上,刻着“艾尹真之墓”几字。 “就是這!” “艾先生的墓在這啊,真是难找!” “好简朴……不,根本就是寒酸嘛!” “寒酸!?华丽就是亵辱艾先生,艾先生一名就足以永留青史了!” 刚刚整理完,一個年轻的嗓音响起,接着一堆少年涌到坟前,叽叽喳喳议论起来。這些少年不過十五六岁,该是中学裡的学子,個個網巾儒衫,生气勃勃。 李卫脸上本已升起一层怒意,可听到后面的话,怒意消散了,就轻声叱道:“這裡是功德林,不得喧哗!” 学子们顿时收声,先向李卫作揖,再向四周一個环揖,向被他们打扰了的魂灵致歉。 看着学子们张罗祭礼,李卫有些意外,胤禛死后,前来祭奠的人络绎不绝,除了满人亲友外,也就是一些报界人士,很少见到学堂裡的年轻人,听口音也不是满人。 他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要祭奠艾先生?” 学子们都摇头不已,觉得李卫這問題太蠢,守着艾先生的墓,却不知道艾先生是什么人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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