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借鸡生蛋 作者:未知 李肆身为军迷,对军制和兵器自然心中有数,造炮技术更是胸有成竹,当然,全是纸面上的…… 所以李肆先让关凤生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他们的造炮過程。 明代多铸铜炮,用的是木泥范铸炮【1】,工艺繁琐,而到了明末清初,铜铁炮都有,铁炮上用的是泥范铸炮,具体技法是失蜡法,也就是用蜡先作炮模,然后泥封做出泥范。泥范干后,再融化裡面的蜡,灌入铁水,冷却后敲碎泥范即可。 李肆穿越前看的资料倒是简单明了,可听到了真正的要点和具体的步骤,這才发现自己還真是纸上谈兵。 “真正的要点就在這泥范上!” 說起本业,关凤生顿时沒了平常那憨实模样,整個人眉飞气扬,精神焕发。 “选泥调泥就是一门学问,泥不能太粗,太粗就很容易崩解。太细也不行,水气出不透,不仅泥范干得慢,灌铁水后出泡也多,所以一般都是上好胶黄泥混细沙,八二相配。加水多少也得有拿捏,比照墙泥适度。若是按我家祖传下来的技法,用什么土,用什么水,什么时辰调配,讲究可多得去了!” “干范是最要命的,炮匠最揪心的就是這事。可不是简单的让泥巴干了就了事,泥范上下内外都要匀干,最容易坏事的就是外干過快,内干不足,所以泥范都是通风阴干。” 說到這,关凤生目光悠悠,回忆起往曰岁月。 “我祖父和我父亲在三十年前三藩作乱的时候,就在给尚家造炮,我在一边打杂,后来尚家败了,家裡也受了牵连,不是李大哥,咳咳……怎么說到這了。” 关凤生收回思绪,继续說起這干模。 “如果時間赶,曰头又掌握不好,那就得生火烘干,但必须得是小火缓干,否则范内的蜡就会先融。若是几千斤的大炮,光干模就要三四個月,北方至少也要两三月。只是小炮的话,北方春秋季裡一個多月应该能干范,冬天就得奔两月以上了。而夏天不是造炮的好季节,泥范很容易過干崩裂,裡面的蜡也会早融。” 田大由皱眉插嘴:“北方這季节還好說,可咱们广东正是多雨的时节,水气太重,花的時間多了许多。而生火烘干的话,蜡多少都会先融一些,铸出来的炮废率很高。” 這话让李肆想到了一件事,鸦片战争时,广东水师提督关天培视察虎门炮台军防,结果发现火炮多不堪用,其中一门炮的炮膛裡居然有“可储水四碗”的大坑,想必就是因为泥范干得有問題而出的岔子。 关凤生像是在安慰自己:“也只有多造模多试,当年我父祖造的可是几千斤的大炮,现在只是造六十斤的小炮,干范上的麻烦应该会少很多。” 他看向李肆,眉宇间那层忧虑挥之不去:“两個月還是太赶了,就算一個半月泥范能出来,剩下的時間還得刮膛打磨,我和你田叔最多能照顾到七八個泥范,算来只能有一半废炮。如果只是造成炮样子就成,废炮也能交差。可听钟老爷的要求,是要能打响的成炮,那就算是小炮,只准有一半的废率,這要求也很高,万一有個闪失……” 听到這裡,李肆心裡也有了数。 “关叔田叔,咱们不用泥范。” 关田二人一怔,表情又丰富起来,往曰那种吃惊却沒那么明显了,多出来的是期待听到什么新鲜东西,他们的心境已经被李肆渐渐磨练了出来,不再像以前那样大惊小怪。 “那用什么呢?” 田大由還是配合了一下,出口问了声。 当然是用铁范了,說来還得感谢一百多年后的满清官员,和林则徐、魏源同时代的龚振麟。 龚振麟的铁模铸炮法是先用泥作出泥炮,将這泥炮分解为四到七节,每节分为左右两瓣。再对应每一瓣,用泥巴做出外范,外范上留了把手,還有能将各瓣相互连合在一起的笋卯。接着将铁水灌入每一瓣内外泥范裡,就做出了這一瓣的铁范。 接下来铸炮,将铁范以笋卯扣合在一起,外用铁箍固定,内层刷上防止粘连的浆液,再插入炮芯,将铁水灌注进去,等冷却成型的时候,就将铁范的外瓣一块块剥下去,趁炮身红热时候打磨修整表面。再之后清理泥芯,旋磨内膛,就能成型。 只要铁模做出来,造炮的成本就大大降低,按龚振麟的计算,铸千斤大炮的炮工银,一门就得上百两,而用铁模则只要几两。 当然,李肆准备用铁模铸炮法的原因不是省钱,而是省時間。因为铁模的泥范是分瓣做的,所以花的時間很少,最多不過十来天就能搞定。而有了铁模,按龚振麟在《铸炮铁模图說》裡的记述,四十名炮工,赶工的话,两天就能造九门炮,還是千斤大炮。 就算他们沒有经验,诸多地方需要尝试,矿场上的炉工转到炮工,也需要一点時間适应,可仅仅四门小炮,应该是轻松之极。 听李肆大略一說,关田二人心中也稍微有了点底,這铁模铸炮法可不是什么高新科技,不過是思路变一下而已,等品味過来其中的关节,关凤生微微有些失落:“我這家传手艺,看来是要废掉了……” 第二天,钟上位就心急火燎地把白蜡灰浆之类的物料,還有诸多工具用船运了過来,同时還送来了炮样,也就是炮的资料。上面有炮的略图、尺寸、重量和炮身铭文。因为他们是冒造,也就是顶替以前丢掉的炮,新造的炮必须铸出旧炮的铭文。李肆专门留心了一下,看到“康熙三十八年,即补知县田从典,城守讯千总孟振监造,黄寨炉头米德正”的文字,李肆心想,白道隆估计也是在给前任总兵擦屁股。 再看看炮图,李肆无语,這就是所谓的劈山炮啊,其实就是稍大一号的虎蹲炮。外形扭扭拐柺地套着铁箍,就像根大麻花似的,而炮口内径小得可怜,估计不過三四公分,這六十斤的重量,想必是沒对造炮的铁料质量有什么指望。 炮样有了,关田二人也明白了這铁模铸造法的奥妙,似乎马上就能开干,可两人的眉头依旧還皱着。 問題就出在铁料上,以矿场上冶炼的這种生铁来铸炮,那是铁定沒戏。 “四哥儿,照我父祖的经验,這生铁還得再炼,可我這事就不太懂了……” 关凤生說起這個,看向李肆的目光就格外发亮,似乎在等着他把炼钢的诀窍拿出来。 和钟老爷白总兵的這场生意,怎么也不必用上钢,再說炼钢也還條件不足,先不說焦炭,李肆想要的耐火砖,還得看邬炭头那边的进展…… “四哥儿,你要的高岭土砖已经弄了一批,确实更抗火了,照你的說法,我又用它搭起了新的砖窑……” 被问到了具体情况,邬碳头才挤牙膏似的說了出来,李肆皱眉问为啥不早說,邬炭头還很是委屈。 “四哥儿不是要什么硅石砖嗎?想着把那弄出来再說啊,可好像很有点麻烦。” 废话,当然麻烦了,高岭土耐火砖不過只比现有的耐火砖强了一些,它只是個過渡,還得靠它烧白云石砖和硅石砖,邬炭头忙乎的是李肆自身的计划,可眼前接手造炮這事正牵扯到生铁质量,李肆也不得不把他拉上。 “邬炭头除了烧炭烧砖,還能帮上啥忙?” 关凤生和田大由都很不解,邬炭头瘪了瘪嘴,不屑地挺腰,看向李肆,就等着李肆给他正名。 “生铁怎么炼好,我懂,只是得搭新炉子,先不說眼前的事,我正准备着的事也得邬炭头帮手,以后要真炼钢,他還是大功臣。” 李肆一边說着,邬炭头一边嘿嘿笑着,最后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了,尴尬地直挠脑袋。 要怎么提高矿场生铁的质量,李肆也是心裡有数,当然得感谢以前看過的若干穿越种田文了。具体办法就是添加石灰石和生石灰一类的造渣料,将生铁裡的磷硫杂质脱出来。但因为眼下的冶铁炉是酸姓耐火砖,造渣料跟铁水反应生成的杂质又会跟耐火砖的酸姓成分剧烈反应,所以得用中姓或者碱姓耐火砖新搭炉子。 邬炭头把高岭土砖,也就是粘土耐火砖搞了出来,正好。 “矿场還存着那么多矿石,就先别挖矿了,关叔负责铁模和铁料的事,邬炭头负责搭化铁炉和新的冶铁炉,何木匠负责搭铸炮台和造工件,田叔整理人手,总管进度……” 只是小小四门劈山炮,后面却跟出了一大堆事情,說起来這可是攀科技树,积累经验、技术和人才的好机会,李肆当然不会放過,能鼓捣的东西都尽量尝试。钟老爷挠破脑袋也不会想到,他這生意送上门,却被李肆拿来“借鸡生蛋”。 只是事情多了,就得注意管理,李肆不得不分派起這四個叔辈,而四人也沒有一点异议。 “管着一摊事,手裡沒钱也不行,先每人分……五十两银子吧,嗯,我也分五十两……” 接着李肆终于圆了自己的分赃梦,四人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明白,为啥這四哥儿就那么怕手上捏着大钱。 “這种公私不分的钱,可得尽快掰清楚才行。” 他们都想不到,李肆不過是对自己的节艹沒信心…… 【1:明代铜炮的铸造工艺,先木范再泥范,看得人那個头晕,還是铁炮铸造工艺简单得多,铜炮什么的,就从此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