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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猛火去强毒

作者:未知
“村人去了十二個,伤了二十六個,其中七個吊着命,五個估计得残……” “你那些小子们去了三個,還有三個吊着命,其他六個都是皮肉小伤。” 处置完贼匪,李肆急冲冲奔回庄子中心小楼,第一层的大房间原本是用来当计划中的公司会议室,现在成了急救中心。 听到蔡郎中和盘金铃报出的数字,李肆心中异常复杂。這伤亡一点也不重,认真說来還是一场辉煌的胜利。可村人不說,那些小子是他的种子,刚刚发芽就陨落,他实在不甘心。 能救一個是一個吧,听到還有人吊着命,李肆過去查看,却发现十個吊着命的伤者裡,八個都是枪伤,而且都不重。 “四哥儿,把我跟夏堂勇埋在一起吧,他那人就怕孤单……” 王堂合迷迷糊糊說着,他被打中了右胸,可铅子先打断了背带才入的肉,瞧他說话還算正常,应该沒伤到肺。 不仅是王堂合,其他两個少年一個伤在大腿,一個在肩胛,都不是重伤。看来贼匪鸟枪手并沒装足药,二十步的距离也能让他们留下命。 只是为什么把他们列为危重伤员? 李肆找来蔡郎中和盘金铃询问,蔡郎中扯着他那山东调门說:“铅子取了,可铅疮难消,就只能靠他们自己熬過去。能活多少,俺可真沒把握,所以說他们的命還吊着。” 盘金铃虽不是外科,医理却懂得多:“铅子易取,铅毒难消,脓疮既成,死路一條。被這鸟枪打中,能活下来的不過十之二三……” 李肆不太清楚他们所說的铅毒是不是跟后世的铅中毒是回事,但他确信,蔡郎中和盘金铃這结论是错的,被鸟枪打中就沒命了?除非铅弹上涂着氰化物…… 怪不得在這個时代,鸟枪一响,大多数人都要抱头鼠窜,看来這是深入人心的观念:哪怕只是被鸟枪的铅子伤到,這條命就难保了。 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呢? 铅疮……破伤风…… 李肆明白了,這個时代的医生,虽然懂得感染发炎的现象,却不懂得基本的原理,不知道病菌的存在。而外科医学的相关知识更是欠缺,比如說枪伤的清创。鸟枪铅子入体,基本都会碎裂,感染发脓的几率比一般的外伤更高。而一旦发脓,李肆隐约记得,明清医生好像都反对破脓引流,主张所谓的“调理”,等它自己消散。枪伤所生的脓疮深入体内,破伤风和坏疽的感染率高得惊人,死亡率自然也高得可怕。 同时代的老外也是一样,即使到了美国的南北战争时代,医生对很多枪伤的处理,都是直接截肢了事,原因就是控制不住感染。李肆這时候记起来以前在網上看過的帖子,說青霉素发明之前,仅仅只是四肢的枪伤,死亡率就高达20%,而剩下的80%裡,截肢的也超過80%。 這枪子,可真不是文艺作品裡那么好吃的。 相比之下,华夏古时的外科大夫還算懂得多的,至少知道沸水净器和以火去毒,有起码的消毒常识。八個中枪伤员的清创沒問題,麻烦在于缺乏有效的消炎药。 蔡郎中叹气:“如果有三黄宝蜡丸之类的好药,也许能多几分活命机会,可俺手头上只有一些三七膏,听說有神医能刮骨清毒,俺沒那福分学到。” 李肆不甘心,想了想,决定死马当活马医,能帮着這些伤员提升一点存活率也是好的,更何况那三個少年根本就沒伤到必死的程度。 “我有药。” 李肆看向三個少年。 “就是你们得忍住痛。” 少年们虽然虚弱无力,可听到李肆這么說,精神都好了一些,跟死比起来,痛算什么? 盘金铃和蔡郎中非常好奇,還有什么药? “火-药?” 接着听到李肆說出這两字,两人呆住了。 唤人将贼匪鸟枪手身上的药粉取了回来,李肆让人按住了王堂合,在一圈惊恐的眼神裡,将一小撮火药粉倒进了伤口裡。 “我觉得你還是别看的好。” 打着火折子,李肆对王堂合這么說。 火折子在王堂合胸口上一靠,哧地一声,硝烟升起,就听王堂合嗷地咆哮出声,按住他的三個人全被掀翻了,不是李肆脑袋缩得快,下巴估计也得挨上一膝盖。 “這……這是作什么?” 挥开带着肉香的冉冉白烟,盘金铃哆嗦着嗓子问。 “猛火去强毒。” 李肆现在沒功夫跟三百年前的人讲医学原理,火-药灼烧伤口,不仅能止血,還能有效地杜绝感染,副作用也比烙铁去灼烧伤口轻很多。虽然只是非正式的战场临时措施,可用在眼下,效果却是最好。他随口扯了這么個理由,却让盘蔡二人呆住,好半响才不约而同地点头,听起来似乎真是這道理。以火去毒是外科的常识,而火-药则是猛火,应当能去更猛的毒,這很符合他们所知的医理。 “枪伤的处理,最要紧的就是消毒和清创,作好了這两件事,再注意随后的护理,只要创口不大不深,還是有很大的机会救回来。” 李肆說着,盘金铃和蔡郎中也仔细地听着,看架势還想掏出纸笔来记。 “也不是光靠火-药,接下来要二次清创,火-药残渣也是有害的,可這需要酒精,对了,现在有酒精嗎?” 李肆问,盘蔡二人摇头,沒听過這词。 “你說的是……有灰酒?”【1】 盘金铃听出了字面意思,這么反问道。 “有有,這個有!” 蔡郎中颠颠地跑开,一会就提着一個瓷瓶回来了,李肆拔开塞子一闻,嗯,有些度数。虽然肯定沒到75度,可四五十度该有,正好。 用這有灰酒冲去伤口裡的火-药渣,再抹上三七膏,将沸水裡煮過的纱布包裹上去,初步工作就完成了。 “看明白了?” 李肆问,盘蔡二人点头,嘴裡一個劲地念叨着猛火去强毒,一個游方郎中,一個内科大夫,都为自己学到了這么一招而兴奋不已。 再细细交代了火-药的用量,消毒和清创要点以及换药時間,李肆就将剩下的伤员交给了盘金铃和蔡郎中,术业有专攻,他只是把這個技巧展示出来,可不是真要替代医生。 折腾完了伤员,巳时快過,曰头高挂天空。李肆来到隔壁房间,這时候村人都在打扫战场,贾昊等少年司卫们在這裡整理战利品。 贼匪身上也就是些零碎银钱和乱七八糟的长短兵刃,能让少年们聚在一起议论纷纷的就是那十来枝鸟枪。這些鸟枪来历混杂,有从绿营兵那缴的,有自己打造的,式样也乱,有杖托的,有长托的,甚至還有那种雀托的,五花八门。 “咱们要是有這玩意多好……” “還不如弓呢,贼匪要有十来個弓手,咱们可都得完蛋,村子也早破了。” “弓很难练啊,不然贼匪也不至于才一個弓手。” “弓也很娇贵,那弓手身上带着三條弓弦,能用的箭也沒几枝。” “所以說還是這鸟枪好,端平了放枪就行。” “那不還是沒顶住咱们的冲锋么?有什么用?” 少年们正讨论得火热,李肆插了一嘴。 “沒用?三人战死,三人的命還悬着,就只那一阵排枪而已!” 少年们赶紧立正行礼,屋子裡顿时被一阵厚重的沉郁气息罩住。 接過贾昊递過来的一枝鸟枪,李肆抚摸着灰黑冰冷的枪管,一個声音在心底裡狂喊,我早该造這东西的!燧发枪、米尼弹、后装枪甚至火炮,该是我拿着火器去虐人,而不是被别人拿着来轰自己! 可惜……這是康熙朝,之前造短剑长矛,都遮遮掩掩费了老大力气。眼下可不是风云激荡,团练四起的嘉道年间,清廷对民间火器的管制正处于由松转严阶段【2】。在這贼匪频频的粤北,民间可以持有鸟枪,但每一枝鸟枪都必须通過保甲向官府报备,甚至登记编号。以凤田村的规模,几枝应该還能交代過去,可他要想让少年们全变成鸟枪兵,這规模会让李朱绶头皮发麻,原本对他的好感度会骤然转为满值仇恨…… 如果不让李朱绶知道呢?官老爷不知道的事可多着呢,之前从牛十一嘴裡了解到的形势也对他這個想法有利,只是要实现這想法,還得有人配合。 那名字刚刚在李肆脑子裡蹦出来,他就自己出现了。 “四哥儿……我是彻底服你了,我看你简直能赶上戚大帅……” 萧胜心急火燎地赶到,看到的却是村人在打扫战场,粗略了解了下情况,顿时佩服得快五体投地。被二百号贼匪深夜突袭,沒枪沒炮,李肆就靠着长矛解决了贼匪,不仅全歼贼匪,自己死伤不過五六十人。這是何等的战绩!?他带来的二三百标兵,虽然敢拍胸脯說打赢這帮贼匪,可最多也是将贼匪击溃,要拿到全歼的战果绝不敢想。 “不過……我觉着你更像白起。” 接着他换上了熟悉的风干橘子脸,說到了庄子外那堆起来的贼匪人头。李肆他们是村人,沒资格随意处置活捉的贼匪。要是换了什么“清官”来,這就是一百多起杀人案…… “都给你呗,是你驰援庄子杀了這些贼匪的。” 李肆随口說着,之前杀俘虏有几個用心,一是让少年司卫和村人练刀,二是裹挟村人,让他们先交上一份小小的“投名状”,三是怕以后麻烦,干脆全砍了省心。他要這些人头可沒用,不如送给萧胜。 “這……這可是太平年月,我拿着這么多贼匪人头,那可不是大功。当初福建提督蓝理杀退了闹米乱民,只报了八十個斩首,就被整得差点掉脑袋……” 萧胜尴尬地笑着,心裡也颇是郁结。 “那就少拿点嘛,至少把那個牛十一的脑袋拿去,他可是杨春的头号手下。” 李肆這话出口,萧胜的两眼闪亮,這脑袋可值钱! “不過……也是有代价的。” 李肆微笑,萧胜刚升起来的狂喜又被冻住,這脸色這眼神,怎么那么熟悉……就跟上次带着他去寨堡试炮一样。 【1:關於有灰酒,有两种說法。一种是說生产工艺裡有加石灰调酒酸這么一道手续,出来的就是有灰酒,发酵酒裡的极品黄酒沒有這道工序,就是无灰酒。而在医书上,无灰酒是内服药用的酒。有灰酒似乎還要拿成酒再加生石灰,出来的有灰酒度数较高,就是拿来消毒的,明清时代医生对酒精消毒已经有所认识。】 【2:平定三藩和台湾之后,清廷对民间火器的控制渐渐严格。但在南方,由于官府执行力不足和现实需要,民间拥有鸟枪也不是太忌讳。从雍正到乾隆,存在一個鸟枪禁驰的转折期。甚至有官员申請在台湾等地开放民间枪禁,乾隆时,還有官员要求将武举的弓箭项目改成鸟枪。這些火器势力翻腾的趋势全都被清廷压制住,并且加强了枪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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