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三问(上) 作者:辰时卯时 只见曹植仰起小脸,盯着主位上须发皆白的郑玄,凝声问道:“先生贯通两派经学,乃三百年来第一人,那先生以为方今天下大乱,当如今文经学所言,通经致用,治乱世;還是当如古文经学所言,当闭门训诂治经而不问世事?” 曹植此问,一下子就点中了今文经学和古文经学最为相异之处。 由于秦始皇焚书坑儒,战国时期的典籍大都被焚毁,因此汉初的时候,大汉朝廷着人寻找那些未死的老学究,让他们将儒家经典背诵出来,這就是今文经的由来。而古文经,则是西汉时期,从地下出土了避過了焚书坑儒,战国时期流传下来的典籍。由于所用文字记载的不同,因此便称为今文经和古文经。 由于出土经书跟现存的经书对照,发现不少相异之处,因此两派就互相攻击。古文经学派的就攻击今文经多错漏,而今文经学派则直接攻击出土的古文经是后人所造的伪书。這些本是学术之争,有争论无可口非,然而由于這时已经是独尊儒术,学术之争就掺杂了政治因素,变得更加复杂。 因此,這裡面又掺杂了政治主张。今文经学派注重讲经学中的大义,比较进取,因此主张通经致用。而古文经学派,则更注重考究学术內容,对于一言一词的考究极为严谨,而且以为古代社会比现在所处的社会更加圣明,常想恢复古制。信奉古文经学,曾经篡汉的王莽就试图恢复古制,可惜他失败了。 這两派经学,其实争执一直沒有结束,从內容上的争执一直到形式主张上都相互攻击,范围也不仅仅限于经学。就如一千八百年后,史学派裡面就有史观学派和史料学派之争,這跟经学今古文相争极为相似。 這经学之争,以曹植的眼光看来,可是够无聊的。无论今文经有沒有错漏,但时至今日已经流传了四百年,怎么也算是经典了;而古文经无论是不是伪书,但也跟今文经一样,俱属于中华文化的瑰宝,根本沒什么可争的。而且每個人所学不同,经历不同,也很难认定哪种才是对的,這根本就沒有一個准则。 在曹植看来,這些研究儒家经典的人,大都是死脑筋,自己认定是好的就要千方百计去证明给天下人看都是好的,甚至要穷一生之力对一字一句进行考究。這简直是空费光阴,同时也沒有领悟到孔子所言的中庸之道。歷史也已经证明了,学术上百家争鸣时代的发展,远比一家独大的发展来得好,然而儒家却偏偏喜歡兼收并蓄而后实行一家独大。当然,曹植也觉得兼收并蓄并非坏事,但問題是凭儒家之力,难以将世间事理完全兼收。 两派经学发展至今,在郑玄手上已经渐趋于融合,而主导這次融合的乃是古文经学,這也使得古文经学主导中国学术很长的一段時間。其实這从两派的主张中就已经能看到结果,古文经学的人重考据,在学术上发展迅猛,而今文经学重通经致用,研究的是现实問題。因此一旦遇上学术争执,今文经学的根基就会逐点逐点被古文经学所占据,最终在郑玄手上完成小一统。 不過既然只是說小一统而非大一统,就证明两者之间并非完美融合。特别是在学术上可以融合,然而一旦遇到政治主张和問題,相异之处就很难融合了。而凭古文经学重考据的传统,遇到政治上的实际問題,也确实难以一一解决,毕竟时代是进步的,不可能事事都有典籍事例参考。 因此,古文经学派屡攻不破的一個堡垒,就是今文经学派通经致用這個政治主张。学术上古文经学尽占上风,但到了政治主张,他们却是完败,最经典的事例莫過于王莽篡政之事。 既然两派之争在這個点最为激烈,這就给了曹植攻破郑玄学术的机会了。 果然,郑玄听到之后,眉头紧皱,沉思了良久之后才答道:“古文经虽重训诂,然而并非是要一味闭门治经。避世非我儒家所为,而是黄老之术,而我儒家亦未必就无救世良方。” 郑玄此言,连消带打,将曹植刻意制造出来的矛盾归合到儒家這一整体裡面去,破了曹植那针锋相对的尖锐問題。 不過曹植也不在意,淡然一笑道:“既然先生如此說,那小子第二问便是先生可有救世良方?” 曹植此言再出,那边已经睁开眼睛的郑玄眉头却是不自觉地皱了起来,他显然沒有料到,曹植這么一個五岁小儿,连续问了這么两個高深問題。不過认真說起来,這两個問題也不算特别难想,第一個問題今古文之争,恐怕读书第一天先生就已经有教;而第二個問題就是天下大乱這個现实問題,恐怕任何一個有识之士都想找到解决的办法,读過书的自然也会想。 而說起来,曹植第二個問題也却是切中了郑玄的软肋。他一生皆沉醉于经学,并无出仕,理政经验可以說沒有。 草庐周围的士子,都知道郑玄的情况,虽然佩服他的学问,但现在天下大乱,也沒有哪個人敢放言有救天下之良方。因此都暗暗为郑玄担心,同时看向曹植的目光也不同了,能在如此年岁问出如此高深的問題,绝不可以用寻常孩童的目光去看待。 郭嘉在一边笑谓曹操道:“恭喜主公,四公子大孝。” 郭嘉董袭人心,已经知道曹植這些問題,不仅是问了問題,更是让一旁的曹操能听到郑玄的答案。郑玄虽然沒有出仕,然而毕竟学究天人,对于天下大势,必然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或许不一定正确和适合曹操施政所用,但毕竟也是一种意见,普通人更是连听的机会也沒有。故此,郭嘉才說曹植大孝。 那边郑玄沉思了一会,才說道:“老夫以为,天下大乱之因由,当在人心散乱。救天下之道当在挽人心,只要人心归附,天下自然得救。而我儒家之学,正正是可挽天下人心之法!只要大兴儒学,用廉臣能吏以施清明之政,莫再让宦官、外戚此等小人当道,乱世自当能早日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