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松本清张看着镜子中的自己,這样问道。
——似乎有,似乎又沒有。
足足苦恼了一天一夜,清张最后决定還是不为难自己,认命般坐到笔记本电脑前,刚一打开就看到了空着的文档。
在思考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做什么,和想好下一本书是什么题材了嗎?之间,清张惊觉不管哪個都能让他立刻逃去隔壁,哭着找将来会成为自己小伙伴的名侦探大人指出一條明路。
不過這個主意同样算得上糟糕,松本清张還记得自己搬到這裡的原因:
他要重振旗鼓重新在文坛崭露头角。
文坛新秀怎么能因为這点“小小”的挫折就含恨认输呢!
就在清张彻底下定决心后,奇迹般地,他的脑海中涌入了全然陌生的概念。
为什么我会从松本清张变成入野一未?
——這是属于松本清张的异能力。
松本清张的异能力具体是什么?
——■■■。
虽然不能理解自己异能力的名字,但详细的說明如同展开的绘卷般在清张的脑海缓缓展开:
他的异能力和写作挂钩。
当写完一本书,读者达到一定人次后,获得开启新笔名的权限,每個笔名都会对应一個全新的身份,以及各自独立的异能力。
比较重要的是,第一個笔名的开启條件是10万人次的读者,而如果要继续开启第二個,要求当下笔名必须有完本作品,并且作品的閱讀人数标准直接翻倍至20万。
越往后面,要想开启新笔名,要求閱讀的人数越多。
松本清张是畅销书作家,早就到了开启笔名的條件。
而入野一未還是個新建文件夹的小菜狗,不光沒有继续开笔名的权限,连自己的异能力都不是很清楚。
事情到這裡基本就能够解释清楚了,一切都是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异能,以及自己在电脑上敲下的入野一未這個名字。
异能发动,世界补全,创造出入野一未這样一個全新的角色出来……让他写作。
好家伙,自己昨天還在烦恼自己沒有那样多的阅历,今天就出现了一個全新的开始。
這是大好的机会呀!
于是,基本足不出户,一日三餐全靠編輯接济,甚至创下“三個月不出门一步,险些被編輯以为已被读者暗杀”壮举的松本清张,为了迎接自己的新笔名,好好整饬了一番,堂堂正正拉开大门,打算踏出自己全新的一步。
接着他就被江户川乱步堵了個正着。
十三岁的少年仰起头,那双绿意盎然的眼眸藏在笑眼弯弯的弧度中,清张见识過那双眼在片刻间迸发出的锐利,所有一切在他眼中都无处遁形。
如果你不想被小伙伴看穿,就不能有任何我不是入野一未的想法。
既然你所知道的他也会知道,那就彻底否认掉就好了。
将所谓的可能出现在未来的证据和過去的线索全部抛弃,你就是入野一未。
“天生奇才出类拔萃完美无缺的名侦探异能者。”入野一未缓缓念出昨天在乱步口中听到的浮夸名号,问,“請问找我有什么事呢?”
江户川乱步也在上下打量着站在门口的青年。
他和昨天不一样了。
茶色短发的发梢沾了水,同色系的眼眸明亮了一些,虽然脸色依旧不太好,但不再是昨天那副活见鬼的梦游模样。
“是要出门取材嗎?”乱步以肯定的口吻說。一未眨眨眼,沒去问“你是怎么知道的”這种废话,反而露出了有些赧然的笑:“因为完全沒有灵感嘛,這可太要命了。”
乱步不置可否:“我的搭档先生又擅自行动了,明明接受委托的人是我诶,我要去找他。”
一未:“嗯?”
“我不认识路。”
“……所以,你是来拜托我带路的,是這样沒错吧?”
“沒有到拜托的程度。”乱步强调,“入野先生恰好也要出门,顺便帮助他的邻居,這是非常合理的行为。”
一未失笑,走出房间,锁上门:“可以哦。”
和乱步并肩往外走,他想起什么,问:“横滨有哪些值得一游的地方,乱步有推薦嗎?”
乱步沒所谓道:“谁知道呢,要我說的话当然是做年糕小豆汤的商铺啦,怎么样,入野先生感兴趣嗎?”
“饶了我吧。”一未深谙和自己未来小伙伴的相处之道。
绝对,绝对,绝对不能顺着他那些任性的想法,不然乱步会直接得寸进尺,将你的底线一点点挪到天际去。
這可是個吃年糕小豆汤都嫌弃白年糕不甜,而铺张浪费只吃豆馅的散漫家伙。
“不過听說横滨是個很危险的地方,大战结束后,军阀和外资的介入让横滨变成比大战时期還要恐怖的凶险之地。你就這样出门沒关系嗎?”一未說。
乱步听到這话后满不在乎地晃着头:
“是這样,全国再也沒有像横滨一样的地方吧,军警、海岸警卫队毫无实权可言,市警先生就跟海岸边嗷嗷待食的海鸥一样,眼睛裡充满了疯狂的贪婪,却笨笨的,沒有好心人投喂的话根本活不下去。說起来——”
由于身高限制,江户川乱步需要抬头才能看见入野一未的下巴,清瘦的,沒什么肉。
“既然入野先生也知道横滨的混乱,为什么要从东京那种地方来横滨,這片土地可沒有什么好写的东西。”
“……啊。”
被揭露得很彻底呢。
一未卡壳半晌,最后坦诚道:“要說为什么,我其实也不知道。”
“我可真是搞不懂大人——看见那栋楼了嗎?”乱步突然停在离车站五步开外的位置,手抬高指着远处的商务写字楼,“如果你想要写推理小說,就去那栋楼顶看看。”
一未脸不红心不跳:“推理小說……对我来說难度太高了。”
乱步用奇怪的眼神看他:
“只要拥有愚弄读者的自信,推理小說家需要做的就是适当展现出线索当作诱饵,然后恶趣味地看着读者一步一步抓耳挠腮地步入陷阱,最后再残酷地揭示真相。這已经是最理性,最公式化的写作题材了。”
“恐怕我只会落得被愚弄的下场呢。”一未腼腆摸摸脑后的头发。
“那你来横滨做什么,横滨只有這些东西和年糕小豆汤,你要试试看美食题材嗎?”
“……”对话已经快进行不下去,一未只能迅速转移话题,“不過你提起那栋楼,那栋楼怎么了?”
“那是這附近最高的楼,在天台上的话应该能家的宝地,是把横滨的混乱浓缩起来的放大镜。小說不就是這样嗎,得有冲突才能吸引眼球,平淡的流水账是会让大脑空空的愚人,也就是普世大众也打哈欠的。”
江户川乱步傲慢的结论性发言却让入野一未倏地愣了,突然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他想起一件事。
松本清张在初出茅庐那会儿還会收到一些读者来信,写信者问他,“我還是第一次读到這种类型的推理小說,請问老师,您是属于本格還是变格呢?”。
准确的說,都不属于。
等到他出版了《共犯》,整個推理小說届开始兴起一股清张派的說法,因为当事人觉得太過于中二,于是這個流派才开始有了正式的名字:
社会派推理。
*松本清张擅长以小事情反映社会现实,侧重于揭露引发事件背后的社会因素,是开创了一個崭新流派的推理小說家。现在想起来還有些惭愧,虽然他的人生算不上什么平坦,也的确经历過十分困难的阶段,可他对這個社会的了解其实并不算全面。
比如横滨。
他只是听說“啊,這個年代的横滨真是危险的熔炉,活在那裡的人真是倒了大霉”,却从来沒有亲眼见過。
写横滨的故事,却不去了解這座城市,這裡的人。
——這样是不行的。
入野一未恍然大悟似的,高兴地握住乱步的手,空泛的茶色双眼裡沉淀出更为浓郁的色泽,像是清茶中突然溶进一滴墨。
“我知道要写什么了!乱步你果然是天才啊!”一未惊喜道。
虽然听见夸奖让乱步嘴角止不住上扬,但入野一未的笑让却乱步隐隐有种不对劲的感觉,与其說是找到了信念的迷茫者,更像是终于上了发條的精致人偶。
人偶一旦启动,除非拔掉发條,失去核心动力,它是不会停下来的。
“我真是太愚蠢了,像個瞎子一样沒有目的的乱晃,却不知道目的地一直就在脚下,在身边!”
一未开始摸出全身上下所有值钱的东西,并将它们全部交给了乱步:
“拜托你帮忙保管一下,我带着這些东西去擂钵街不管怎么看都是有去无回。啊,可以去买年糕小豆汤,加多少份小豆馅都沒关系,我的钱包裡還有一些零钱。”
這還是乱步有史以来第二次有种思维被生生掐断的感觉,上次還是和福泽先生一起……
总之,乱步拿着钱包钥匙和手机,罕见地开始迷茫起来。
“你要是就這样去擂钵街,可能有去无回的就是整個人了哦。”乱步磕磕巴巴說,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只不過语气完全不同了,“我真是搞不懂你们大人。”
“還有,把值钱的物品交给一個刚认识不久的小孩,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我是真的会携款潜逃的!”
令江户川乱步惊讶的是,入野一未并未如他预料的那样,搬出有名的福泽谕吉,也沒有提“福泽和乱步”早就是横滨這一带名声显赫的搭档,根本不会因为這点钱财潜逃這個常识。
“啊,我還以为早就和乱步达成共识了。”一未露出错愕的表情,不像是佯装,“因为我一开始就直接叫出你的名字,你沒有异议,也沒有反问,那不就代表你想亲自挖出我身上的秘密嗎?”
江户川乱步读出了一种非常隐晦的挑衅。
這真是稀罕事,乱步一向不在乎别人的想法,那些藏在话裡的潜台词并不是他读懂一個人的先决條件。
仅靠着蛛丝马迹,乱步就能完美還原出一個人的行为逻辑,以及目的和结果。
但他现在明晃晃地听出了:我的秘密?如果够格的话,不妨试试看啊。
而入野一未本人似乎并沒有這样的认知。
——這不也是相当傲慢的一個人嘛!
江户川乱步有些兴奋,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镜子一样,在入野一未脸上见到了自己时常挂在脸上的,让福泽先生露出无奈又头疼的表情——
天真无邪的笑容。
只不過要更沉郁,褪去了少年特有的朝气,沉淀出类似被书卷熏染出的文质。
入野一未浑然不知自己露出了這样的神态,他只是十分肯定道:“所以携款潜逃是绝对不可能的,乱步不是那样的人!”
“展现出线索当作诱饵,然后恶趣味地看着读者一步一步抓耳挠腮地步入陷阱——你就是推理小說家,肯定沒错。”
乱步嘟囔着。
“随时都在给我挖陷阱,就连最后這句‘乱步不是那样的人’也是在我的好奇心上添把火吧,入野先生真是可怕的大人啊。”
“嘛,谁知道呢。”
青年浅浅的笑漾开,青涩又腼腆。他转身朝擂钵街的方向走去,沒走两步又突然想起什么,转身,這样說道:
“入野一未,irinkazumi,這是我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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