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4 章 清张与夜谈
他疯狂晃着头,想从对方的手裡挣脱开,但也只是让脸上的力度更加明显了。
“你是想谋杀嗎乱步!那就给個痛快!呜呜呜呜——”
“哪有那么好的事情啊?”江户川乱步松开手,這次开始把他的脸往裡揉,简直无师自通甜点大师,现在正在愉快地揉搓着名为「松本清张」的面团。
“差点放我鸽子這样的罪名,你打算怎么偿還?”
“……”
第一刀,松本清张瞬间不再挣扎。他被刺中了罩门。面对研一君的那些胡言乱语是沒办法拿来搪塞江户川乱步的,而且他是真的忘记了。
清张嘘着嘴,移开眼神不去看他。
“看到我就跟看到鬼一样的表情,你打算怎么解释?”
“……”
第二刀来了!
清张的冷汗冒出头,「這是正常人看见家裡出现迷之黑影的正常反应」,這种话說出来就真的完了。
「原来在清张心中我是迷之黑影啊」,想也知道乱步肯定会這样乘胜追击,甚至稳稳地站在了道德制高点!
“动不动就直接失踪,還不让我「探究」,你打算怎么糊弄?”
“……”
《地狱问》,這绝对是《地狱问》吧!
松本清张干脆闭上眼,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我不会道歉!”他大声道,“松本清张也是有松本清张的**权,乱步知道什么叫做**权吧!就是不管怎么威逼利诱也要坚决捍卫的社会法规!”
江户川乱步轻蔑一笑,把仰着头的毛毛虫一把推倒,像在擀面條一样把他翻来覆去滚来滚去。
“自知理亏的弱者才会搬出法规,你是弱者嗎?”
“我是!”清张四仰八叉坚守阵地。
“那就闭嘴,接受乱步大人未声张的怒火啦!”
“哪裡未声张,這不是都已经沸腾到冒泡了嗎!别推了我要晕晕晕晕晕了!!!”
因为江户川乱步的突然造访,松本清张不得不在半夜给他打扫出客房,而這個任性的伙伴根本沒打算乖乖去睡觉,洗漱之后直接一骨碌钻进松本清张的被窝。
“抱着一盒开封的布丁在我的床上乱来……我說真的,就算是好脾气如我,也是会发火的。”
用冰箱裡翻找出来的布丁把自己嘴巴塞得满满当当,乱步不仅霸占了属于清张的床褥,還霸占了他换洗的浴衣,此时正满脸坦荡盘腿坐在榻榻米上。
“天就快亮了,清张。现在睡觉的话,不到明天下午,你是醒不過来的。”
“……這都是拜谁所赐啊?”
“不過一起熬夜這种事倒是不陌生,毕竟你是不到死线不会拼命的家伙嘛。”
“我可沒有拜托你和我一起。你怎么好意思抱怨的呀,每次因为熬夜而被社长先生指责的时候,我有抱怨你把我拖下水嗎?”
“斤斤计较的人是会沒朋友的。”
“請再說一遍。”清张举起手机,打开录音模式,“請再說一遍,乱步,等你每次因为一些小事找茬的时候,我要在你耳边循环播放這句话。”
“所以我才沒有计较啊。”
录音的手指顿了顿,清张偷偷看向乱步,看到了那双沉静的绿色眼瞳,如同水面,微荡着盈盈月光。
“那還真是多谢……”清张嘟囔。既然乱步都這么說了,他也找不到其他能「反击」的话,只是按在手机上的手指,半天都沒其它动静。
“你知道的吧,世界上沒有我找不到的地方,就算你想躲也沒办法,除非超越時間和空间,逃向一個我完全接触不到的世界。”
乱步咬着勺子笑起来,一抖一抖,他语气狡黠,带着笃定。
“不過你是不会那么干的,「沒有江户川乱步」的世界该有多么无聊,你应该是最清楚的。”
“干嘛說得像我是個害怕寂寞的臭小鬼一样……”
“哇,不愧是作者大人,完全沒错!不管是「害怕寂寞」還是「臭小鬼」!能想出這样精准形容的人是不折不扣的天才啊!”
清张怒而关掉录音的手机,决心给這個臭屁娃娃脸一点颜色看看。
他夺走了乱步的勺子和布丁,把人塞进被子裡捂得严严实实。
“我会把你半夜不睡觉来骚扰我,還在刷牙之后吃布丁的事情告诉社长先生的!一字不漏,你等着挨骂吧!”“居然又开始找外援了!”被子裡的声音嗡嗡的,中气十足,“弱者才找外援,你是弱者嗎!”
清张不厌其烦地說:“我是!”
“那就——”
“「斤斤计较的人是会沒朋友的。」”属于江户川乱步的发言从手机裡传出来,在闹腾腾的房间裡一直回荡。
乱步被哽住,只能寻求另外的攻击路线:“你知道你二十八岁了吧,不是八岁的小孩。這种幼稚的行为是不是应该适可而止?”
“你倒是提醒我了,二十六岁的小子应该尊称我一声前辈。”
“你做梦。”
“我倒是想做梦,是谁剥夺了我珍贵的睡眠時間啊?”
“啊——烦死了,這就是二十八岁的臭男人嗎,在半夜用這种低廉的手段谋害拥有大好未来的人类瑰宝,你知道這是在犯罪吧!”
“……二十六岁的家伙怎么好意思這么說的?用满口废话来污染我的休息時間,到底谁在犯罪啊?”
“那你要和我讨论不那么「废话」的問題嗎?”
松本清张松开了手,干脆也坐在床褥上。
乱步从被子裡挣脱出来,仰着头长舒了口气,一头黑发乱七八糟的。
他摊平躺下来,望着天花板。
“不敢吧。稍微尖锐的话题你就会直接闭口不谈,当初你說自己失去推理小說家的资格,我可是抱着十足的期待来见你。结果你的做法就是动不动就消失——你要谈這個嗎?”
“……”
“看吧,巧舌如簧的作者哑口无言,我就知道会這样!”
“……你好奇嗎?”松本清张也躺了下去。
他能感觉到乱步在身边的呼吸,对方此刻正侧脸看着自己,视线和他的言语一样有力,在皮肤上停留着,带来让清张坐卧难安的触感。
“回答错误,我的世界只有「看到了」和「不想看见」。”
“那你想看见嗎?”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說些什么废话?”
“能和乱步說废话,真好啊~”
“看,看,又开始兜圈子了。”
“「世界上少了江户川乱步会变得无趣」,可「世界上少了松本清张」,似乎沒什么差。”清张轻声說,“独一无二的才能啊,我沒有乱步那样的能力。”
“那倒也是。”
“這個时候倒是反驳一下啦……”
“有什么好反驳的,你的自我认知相当到位啊,「江户川乱步」就是這么重要的存在!”
松本清张拿他沒办法,又觉得這样的对话发生在发生在成年人之间也太滑稽了一点。
乱步属于「成年人的自觉」只会在某些事故发生之后才能初见端倪,在平时是完全不存在的,說他是個未成年小鬼头也完全沒差。
不過清张也沒有能這样评价乱步的立场,因为他自己也差不多是這种糟糕的性格。
所以才会和大多数人都处不来,除了工作需要长期保持联系的人之外,会在半夜拿着钥匙摸上门的也只有一個江户川乱步而已。
“松本清张。”江户川乱步喊他。
清张侧過头,和乱步对视着。
对方的黑发還是乱糟糟的,陷进柔软的枕头上。
松本清张一直觉得江户川乱步身上存在着某种和世界隔离的自由,平时懒懒的,想起来了活动四肢,在看见感兴趣的事情时候才会露出和世界相连的眼神。
就像现在這样。
一向直白到尖锐的眼神近在咫尺,因为太清晰,清张甚至觉得自己在裡面找到了被洞穿的自己。
清张不能肯定那個乱步注视的到底是谁。是众人口中那個天才小說家,還是一言不合就撸袖子跑路,美名其曰取材的平庸之辈。
可不管松本清张是個怎样的人,那双眼睛就這样一动不动地存在着,化为這個夜晚隐匿在暗处的绿色水晶。
长久的沉默中,视线都模糊成了绿色,越是想要睁大双眼看個清楚,心底那些被挤压的小情绪就越发蓬松。
清张听着自己的心跳,仿佛沒入名为无措的洋流,睡眠不足带来的后果就是浑身轻飘飘,他好像有些发冷,又觉得自己现在如果抢来被子,明晃晃就是在示弱。
「我不应该在他身上寻求认同的,這实在是最糟糕不過的对象了。」松本清张這样想着。
“沒有松本清张的世界不会变得更有意思的。”乱步說。
掌心突然暖和,清张后知后觉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乱步把自己的手穿過被子覆了上来。
二十六岁的娃娃脸侦探掌心沒有任何劳作的痕迹,和自己因为提笔而生出薄茧的手掌完全不一样。
从成年后就再也不自我怀疑這一点也一样。「永远自信的江户川乱步」、「不想承认自己在自我怀疑的松本清张」……他们其实是完全相反的那类人。
“你真是很不会安慰人啊。”過了一会儿,清张轻声說。
“因为本来就沒有安慰你的打算啊,你有哪裡需要被安慰了?”乱步问。
“你就直接說「松本清张对這個世界来說也很重要」,不行嗎?”
乱步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我第一次发现你是個這么自恋的家伙……诶生气了?你不会真的是這么想的吧?”
松本清张:“……给我松开手!立刻松开!!”
“啊哈哈哈哈哈哈居然是真的!”乱步笑得蜷缩成一团,罔顾好友逐渐涨红的脸,“我又不是你最忠实的读者,干嘛要我說這么恐怖的话啦。”
“江户川乱步!!!”
“生气了?真的生气了?非常非常生气?”乱步凑過来,把清张别开的脸板正。
他還在笑個不停,和松本清张强行庄严的表情形成强烈反差。
松本清张面无表情:“是想打架嗎?”
“不,這样就很好。”乱步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再次掐住他的脸捏来捏去,“「松本清张对這個世界来說很重要」,你有着這样的野心,這样就就很好。”
“你再嘲笑试试看!!”
“记得嗎,小时候你把世界当作小說,我說,我并不讨厌那样的狂妄。”他說,“我們就是這样的人,世界为什么不可以是围绕我們打转的呢?這是天才的特权啊!”
看出松本清张還想反驳些什么,乱步直接从榻榻米上跳起来,把躺着的清张拉得一個踉跄。
他把人拖到窗边,远处曦光稍明,街边已经有打着哈欠早起的路人,麻雀叽叽喳喳啼鸣,清新的空气无声灌满了房间。
“清张啊。”乱步慢悠悠說,“太阳不会自命不凡,他只是存在,他只用存在,就這么简单。”
什么嘛,明明很会安慰人啊。
能让江户川乱步說到這种地步……自己還真是糟糕啊。清张连苦笑的表情都做不出来了,光是整理自己的情绪都够呛。
看来真的得休息一段時間了,趁這個時間写一点轻松的东西调剂心情吧。
松本清张深吸了一口气,让新鲜空气在肺中憋了几秒,才缓缓吐出来。
他看向乱步:“江户川乱步……”
乱步的呆毛快和嘴角一样翘上天了:“感谢的话就可以免了,偶也大度一下,這才是靠谱的成年人。”
清张捏了捏拳,沉声开口:
“你小子又是抓手,又是掐脸……你是不是把布丁的糖水全部擦我身上了?”
“可恶,被发现了嗎!——我饿了,清张。”
“你给我认真道歉啊!——去买饭团嗎?”
“谁要道歉啊——走走走!”
随着关门声,房间恢复了寂静。
被子乱糟糟的也沒人收拾,电脑還亮着,麻雀站在窗台,只因为阳光挥洒了下来。
太阳不会自命不凡,因为那是人类的特权。
那是累世的炽热,只等着某個人在某时出现。
他可以是怯懦的,不相信自己的才能,又不想否认自己现有的价值。
但只要在他下定决心的时候,就如同天边太阳初升的瞬间。
「松本清张对這個世界来說很重要。」
——世界将会承认這句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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