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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

作者:青浼
听到琴酒的问话,早乙女天礼连眼皮都沒抬。

  他正在处理和波本起争执时产生的伤口,用从琴酒這裡搜刮的绷带一圈一圈缠绕着胳膊。因为单手打结有一定的难度,天礼不得不放弃了,這才抬起头。

  阴影中走出的琴酒居高临下站在沙发前,左腿抵在天礼两膝间。是非常不设防的距离,神情却不见半点松动。

  见天礼非常自觉抬起胳膊,琴酒动动手指给他缠上了结,又在天礼即将收回手之前挑开他的衣领。

  宽松衬衣的领口偏大,稍微一瞥就能看到。

  “小腹上的伤也是波本干的?”

  “在2月回到组织的时候,我曾经给朗姆递交了一份计划书。”天礼放下袖口,冷静地将扣子一颗颗扣好,回答起上個問題来。

  “我将继续以卧底的身份向公安提供情报,舍弃一部分利益,以此反向掌握公安的动向,朗姆同意了。”

  “我离开太久,组织的人员流动情况比我想象的更严重。知道我名字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被朗姆要求保持沉默,所以波本不清楚我的作风。”

  早乙女天礼的作风是什么?

  ——冷酷又精准到罔顾人类精神的极限计划。

  第一次被安排的人都会吃些苦头吧。

  琴酒挑眉:“他觉得你是在故意找事。”

  “他觉得我是在让他去送死。”

  天礼垂着头,手虚盖在小腹上,那裡有一道刚止住血不久的新鲜伤口。

  “在完成任务后還有力气找我算账。我对波本的了解還不够,這次完全低估他了,其实他能创造更大的价值。”

  琴酒接受了這個說法。

  “而且我也捅了回去。”天礼平淡地描述着当时的场面,“双方的伤口都是不致命的,我和他都清楚对同伴出手的下场。他冲我发难是警告,我的回击代表到此为止。這不是什么大事,非常小的摩擦而已。”

  “苏格兰呢?”

  天礼冷漠說:“他更理智。即使有意见也沒有表露出来,等我和波本都负伤之后才介入——十足的狙击手作风。他的心理素质和枪|法一样稳。”

  那双毫无波澜的绿眼睛此刻還在做着评估,完全不把這桩恶性|事件继续上升,也不去体恤伏特加将這件事告诉琴酒的“好意”。

  把送给他方便向监护人告状的机会变成了一次对新人考察报告,這种事恐怕也只有早乙女天礼干的出来了。

  琴酒:“所以,你的结论是?”

  “苏格兰适合当行动人员,波本适合做情报工作。”

  “为什么?”

  “因为在知道我和你似乎有什么关系后,苏格兰直接装作不知情,而波本联系了我,他想和我和解——這只是场面话,应该是想要打探你的情报。”

  琴酒的杀意若隐若现。

  天礼像是不经意般继续开口:“就像我之前找你要了所有行动组成员的信息一样,他的想法也是一样的。情报人员就是会在地位不高的情况下,依旧掌握行动最初的指挥权。”

  他說:“波本想要继续向上爬,但沒有途径,除了和他闹了矛盾的我。”

  “拉拢得罪過的人,你判断波本是這样愚蠢的人。”

  “不能說是愚蠢,他只是已经了解了组织的本质。新加入的莱伊和苏格兰都是狙击的高手,在技术层面完全强于基安蒂,或是科恩,波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自己的优势。”

  早乙女天礼活动了一下四肢,想要站起来,可琴酒挡在前面沒有要让开的意思,只能仰着头先把话說完。

  非常轻的一句:“沒用的人和叛徒有什么区别呢。”

  “……”琴酒和他对视了一阵,心头那种隐约有些不对的感觉再一次冒头。

  从什么时候开始有這种感觉的已经无从考证,但在早乙女天礼重新加入组织后变得非常明显。

  他像一個定时炸|弹,不声不响蕴含着巨大的威力。

  在只是负责制定计划时期還只能称作不懂人心的冷酷,当开始加入行动组,冷酷放在自己身上时就沦为了安静的疯狂。

  比如這次,琴酒甚至觉得這次的冲突完全是天礼一手计划的,为了摸清波本和苏格兰的秉性而故意惹事。

  结果也如他所愿,甚至递给了波本一根橄榄枝,附带着对于组织成员而言算得上豪华的人情。

  這條路是琴酒亲手带他走上去的,他根本沒打算要回头,也沒办法回头。

  ——麻烦的小鬼。

  最后,琴酒侧身让开,在他起身的时候冷冷說:“你受伤的次数太多了。”

  本来打算直接离开房间的天礼站住了,偏過头:“這是指责嗎?”

  “這是警告。”琴酒掏出打火机,点了一只烟咬在嘴裡,“记得我在伦敦对你說過什么?”

  “說過很多。”

  “等你该死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琴酒吐出一口烟雾,隔开了彼此的视线,他的声音也隐沒在那股白烟中,音调很低,但很清晰,“在那之前,谁对你下手,直接杀了他。”

  早乙女天礼的手指颤动两下,最后說:“我会逐渐把组织行动组其他人的情报转述给波本,并且一直观察他,如果有什么异常,我会那样做的。”琴酒不置可否。

  “但我不会告诉他有关你的事。”天礼說,“琴酒的话,有我就够了吧?”

  琴酒骂了一句什么,听不真切。

  对琴酒撒谎沒有想象中的困难。

  天礼原先以为自己的表现会很差劲,但感觉不到情绪波动的情况下,谎言就变成了和呼吸一样简单的事情。

  在对话的所有內容裡,唯一真实的只有和波本起争执這件事本身。

  即使存在加入组织较晚的早乙女天礼,得到的权限却比波本和苏格兰更高的情况,這两個人也沒有对他的身份起疑。

  一方面是相信這么多年的同学情谊,另一方面则多亏了同样刚入组织的莱伊。

  原名诸星大的男人是通過另外的成员接触到的组织,所以对彼此背景身份并不了解的两位友人也自然而然地认为天礼也是這样,只不過他接触的对象是琴酒而已。

  对此波本還震惊了一瞬。

  “他们是不是脑子哪裡不对,从琴酒入手這种事到底是怎么想的?”

  苏格兰虽然沒有明說,但也是這個意思。

  天礼以“几年前琴酒也有一位和我很像的搭档”而糊弄了過去,具体的內容沒必要细讲,同样卧底的人对彼此保留秘密才是正确的做法。

  關於自己的身份問題就這样暂时解决了,不過也瞒不了太久吧,只要他们在组织裡呆的時間够久,那些秘密自然也会暴露。

  在那之前,天礼必须完成自己要做的事才行。

  早乙女天礼久违地捡起了自己的老本行。

  现在就像是在写小說,主人公是自己,面临的危机就是推动他展开行动的动力,剧情的发展都在可控范围内,结局自然也是早就想好的,下笔顺畅得不可思议。

  真实体验后的感觉真的完全不一样。

  动机非常清晰,活着的角色做出的每個决定都带着震撼人心的說服力。

  即使是几乎感觉不到什么情绪波动的现在,早乙女天礼也不是任何人的提线木偶。

  角色推着剧情走,和剧情推着角色走,对于读者而言就是完全相反的閱讀体验啊。

  等到事件结束,在结局下落下最后一個句号,早乙女天礼也将彻底完整——他和故事相辅相成,互相成就了彼此。

  我果然還是個非常优秀的小說家嘛!

  而天礼正在进行中的事情也十分符合小說的特性,听起来十分离奇,但操作起来是合理的。

  递交给朗姆那份报告的同时,天礼還给佐久间提交了另外一份报告书,两份报告內容的相似度高达百分之八十,却得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

  将组织的一部分情报告诉公安,获得他们的信任,以此换取公安的私密情报,为组织取得利益。

  ——這是交给朗姆的那份报告书的主旨。

  将公安的一部分情报告诉组织,获得他们的信任,以此换取组织的私密情报,以此避免重大恶性|事件的发生。

  ——這是交给佐久间那份报告书的主旨。

  从天礼手裡流向双方的情报都是货真价实的,几次试探后就能证实這一点,所以他也就成为了字面意思上的双面卧底。

  波本也就是在察觉到這一点之后,才相当愤怒地找天礼麻烦。

  他不知道天礼同时還在给组织传递情报,只以为天礼为了权限而主动向组织坦白了自己的身份。

  你在把自己所有的退路全部堵死!

  你有想過嗎,只要有一点差池,组织会竭尽全力抹杀你。而公安那边也留有不光彩的案底,即使能活到任务结束,你身上的骂名也会一直跟着你进入坟墓!

  苏格兰也很生气,他的怒火是掩埋在温和表面下的,不說重话,只用稍微露出一些对于他而言稍過的不赞同就能造成同样的效果。

  成熟起来之后的友人罕见地有些失态,但他们還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驾驶座上的波本把车飙到了比以前的萩原研二還要夸张的地步。

  面对友人克制的质询,天礼意识到這是一個将两人推上去的好机会,于是他先动手了,然后在波本不可置信的表情裡迎上了完全防卫性质的刀刃。

  差点出事的车辆一個急停,座位上的两人惊疑不定喘着气。

  血顺着刀锋向下滴的时候,不管是波本還是苏格兰,都露出了仿佛第一次认识他的表情。

  要是以前,早乙女天礼应该会感到难過吧,可现在,他早就被那股新鲜的腐败霉味熏染得辨别不出這些情绪了。

  天礼捂着伤口,非常冷静地向他们陈述了自己的打算。

  波本会进入到朗姆的视野,只要他更无情一些,情报组的大门已经向他敞开。

  苏格兰会逐渐顶替掉基安蒂和科恩的位置,必须成为独立的行动组成员,不受琴酒的管辖,才能直接接触到更多信息。

  這才是早乙女天礼和波本发生争执的真相。

  但天礼干的远不止這些。

  组织从事的犯罪活动范围相当广泛,很难去定义他们的属性,走|私武器当然也是比重很大的一环,而在此基础上,其他服务也应运而生。先生,我有无数种方案,让你能用从我們這裡购入的武器获取高额利润,并且最大程度的全身而退。

  听起来很夸大其词是不是?但对于掌握着双重情报的早乙女天礼来說,這是可以实现的。

  具体操作有多简单呢。

  只需要将沒有购入附加服务的那些人的消息告诉公安,佐久间手裡握着由天礼传递的危险分子名单,又不涉及到组织,即使把他们一網打尽也不会影响到天礼。

  而购入了附加服务的人则会被从名单中剔除。

  這是百分百失败被捕和存在原有风险的選擇。

  比起金钱而言,更直观的收益则是情报。

  短短的几個月,早乙女天礼已经掌握了相当数量的日本大型犯罪活动相关的信息。即使沒有通過组织渠道的黑色人员也会想办法联系他,毕竟越是重大的案件,也就越需要保险。

  于是,潜伏在暗中的危险尽数落在天礼的眼裡,案件爆发或许在接下来的几個月,甚至是几年。

  他是提供犯罪咨询的阴影,是灰色地带的主宰。

  如果放在一個主角是野心家的小說裡,接下来的剧情大概就是早乙女天礼如何一步一步在红黑双方游走,利用情报差越爬越高,直到不需要依附任何势力,也沒有能撼动他的东西。

  可這不是天礼的目的,他对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

  這不是一本黑色小說,這只是,早乙女天礼這個人单纯又简单的一生而已。

  “我都已经道歉,并且不计较你擅作主张的行为了,你還在生什么气?”

  波本踢开水面,温泉带着热气的水溅了天礼一脸。

  从思绪中回過身的青年“啊”了一声,慢吞吞說:“我只是沒想到你会把见面的地点定在温泉旅店。”

  漆黑的夜色中只有隐约能看清石板路的微光,端着清酒的苏格兰坐到露天的水池边。

  “只有温泉或者澡堂可以百分百确保不被监听吧,上次在车裡的交谈已经很冒险了。不過琴酒沒有发现什么不对嗎?我和ze……我和波本担心了很久,甚至怀疑今晚能不能见到一個活着的天礼。”

  “我不会干沒有把握的事。”天礼接過了瓷口酒杯,和两人碰杯后将温热的清酒倒进嘴裡,“一切都很顺利,你们不用太担心。”

  因为两人负伤,三個人都只是把脚泡进温泉,光溜溜的样子就像是当初在警校澡堂一样。

  “不過我還是觉得你這样做太冒险了,天礼。”波本叹了口气,“不過又觉得還真是你的作风,毕竟是创造出中石谦也那样角色的阴暗人,不择手段的样子简直一模一样。”

  “那是你创造的角色吧。”

  “……你怎么好意思說這种话的?”

  “…………”

  “喂,這個时候的沉默相当可疑啊。”

  “要是以前的你,应该会接一句是想打架嗎,早乙女才对,我在想這個。”

  苏格兰笑起来:“很少听天礼提起以前呢。”

  “本来觉得過去沒什么好提的,未来永远比過去值得期待,不是都這样說嗎。”

  天礼放下杯盏,仰着头看天。今天夜空中空荡荡的,什么也沒有,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

  半山的环境本该贴近自然,這也是這家温泉旅馆的卖点,可现在四周十分安静,只有隐约的鸟鸣。来這裡消费的客人也只有他们三個。

  店家恨不得掏出所有服务来把他们的钱包留住,又在看见两人脱了衣服的伤口,和早乙女天礼那些伤疤后安静如鹌鹑,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如果不是因为這样,波本也不会把见面的地方定在這裡吧。

  “但是好像值得回忆的东西也挺多的。”天礼說,“比如在警校的时候,啼笑皆非的事太多了,嘲笑都不知道要从何下手。這么想的话,說不定我還挺喜歡那裡的。”

  波本露出嫌弃的表情,口是心非地回嘴:“就算我骂你阴沉也不用這样来证明自己吧。你這家伙到底是哪裡不对劲,是觉得鬼佬的铁血教育還不够嗎?”

  “可我只能想到那裡,你们不会觉得卧底培训期间的生活值得怀念吧。”

  两個人可耻的沉默了,光是回忆起佐久间那张温柔一刀的脸都觉得脑子开始隐隐作痛。

  “那還不简单,等稍微轻松一点之后,找個机会,我們两個陪你回警校。”苏格兰浅笑說,“记得那棵樱花树嗎,文化节那天,我們几個把垃圾全部埋到树下了,结果直到毕业也沒其他人发现這件事。”

  波本也止不住笑起来:“也是时候去挖出来,顺便再找教官道歉。先說好,主犯是阵平那小子,我們只是犯了全天下朋友都该犯的错误。”

  早乙女天礼第一次发现波本其实也会說一些很会安慰人的话,只不過他想說的,和自己想要去解读的并不是一個意思而已。

  “是啊,我只是犯了全天下朋友都该犯的错误。”天礼举起酒杯,再次和两人碰杯。

  酒杯相撞的瞬间,矮灌中不知名的小鸟声音突然嘹亮起来,在夜空中发出孤寂的歌声。

  “是夜莺啊,還真是罕见。”波本說。

  *夜莺可以用自己的歌声和生命换取一朵红玫瑰,然后跌落在草丛,心满意足的闭上眼,并不去看玫瑰最后会见证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還是掉进阴沟被车轮碾成不值一提的垃圾。

  今晚的夜莺又在为谁而鸣?

  总归不是为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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