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云蔚 作者:未知 云蔚一向厌烦送礼這样的事情, 然而祖母的吩咐他又不能不听从。 中秋假日回家, 祖母特意叮嘱他, 要他给各位夫子送节礼。 学子给夫子送礼, 答谢恩师, 這是很正常的事情, 但云蔚就是觉得别扭不自在。他不想跟夫子单独相处, 更不想送礼的时候给其他学子瞧见。 于是,他一直拖着。明明黄昏前就到了书院,他硬是熬到入夜才寻了個借口, 离开梧桐苑,向杏园而去。 月华初上,他悄悄潜进了书院的杏园。为了不给其他同窗发现, 他特意在蓝色花纹包袱外裹上了一层青布, 好与他雨過天青色的学子服饰保持颜色一致。 很好很好,這一路都沒有遇见旁人。 云蔚稍微松了口气, 也随意了许多。他理了理包袱, 率先敲响了杨夫子的门。 “谁呀?”回应他的是一道甜美的女声。 云蔚眨了眨眼, 第一反应是:他听错了。杨夫子的声音可不是這样。呆了一瞬后, 他才意识過来:哦, 不是杨夫子,這是杨夫子的女儿。 是杨家小师妹! 這個认知让他浑身的血液在一瞬间沸腾, 心跳不自觉加速。他们在书院读书,接触最多的女性是膳堂打饭的焦大婶。十五六岁, 年少慕艾, 他们有时也会在私底下谈论一下姑娘。杨姑娘刚进书院时,好多人都說,她和她父亲长得一模一样…… 云蔚正胡乱想着,后知后觉反应過来,他大约是需要避一下的。他后退了一步,胡乱取下包袱,一时却不知道是该挡脸還是该挡眼睛。 他刚举起包袱,门吱呀一声开了。 与此同时,躲在云后的月亮穿云而出,皎皎月华洒在少女身上,她系着的月华裙,随风而动,犹如流淌的月光。 云蔚瞬间怔住了,本来遮脸的包袱不知何时垂下,将他的脸颊遮挡得严严实实,他听见自己一声大過一声的心跳。 他想,仙女,仙女,這不是小师妹,這是仙女。 杨姣這两日的心情并不算好,昨日程寻来给他们送月饼,落下了食盒。她追出去還食盒时,竟看见程寻和那個叫苏凌的抱在了一起。 已经過了一天多了,她眼前依然时常浮现两人相拥的那一幕,心裡闷闷的,有些发堵。她隐隐约约对那個曾经帮助她的程寻公子产生了一些朦胧的好感,她亲眼所见的那一幕却让她心底的那些好感变成了酸涩。 今夜父亲去和沈夫子一起下棋,她在家中回想着往事,不由地心疼自己。正心不在焉摆弄着算筹,忽听敲门声,她打开门,竟看见一個人举着包袱遮着脸站在门外,一声不吭。 她借着月光打量着面前的人,看清他身上穿的是崇德书院学子服饰,知道是书院学子。她轻声道:“你找我爹么?他去和沈夫子下棋了。” “我来送月饼,燕云斋的肉馅月饼。”云蔚脱口而出,随后,他就后悔得想咬自己的舌头,是送中秋节礼啊,怎么成了单单送月饼? 杨姣愣了愣,继而轻笑。见這個人始终挡着脸,她觉得挺有意思的,故意道:“中秋都過了,還送什么月饼?” “這次過了,還有下一次。”云蔚不假思索。话一出口,他悔得想自抽耳光,他說的都是什么话?! 下一次中秋都是明年了,谁家的月饼能放整整一年啊! 他正想着补救,却听到对面少女咯咯的轻笑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不自觉的,他也就跟着笑了起来。 他想,她笑起来,真好看,声音也好听。 杨姣這两日心情不好,又不能說与父亲知道,只得自己摆弄算筹排减愁绪。忽然见了這么一個呆呆的人,說话一本正经,却惹人发笑,她心情不由地好转了不少。 轻轻摇摇头,她低声道:“你這人真是……” “真是”如何,她并未說下去,只转了话题:“我們家月饼不少了,先前程夫人让程寻送過来的,還有很多呢。又不能真放到明年,你去送给别的夫子,或者干脆和同窗们分食了吧。” 她說着转身就要退回去。 云蔚愣怔了一瞬,也沒多想,直接就将包袱往她怀裡一推:“不只是月饼,還有其他的特产,你一定要收着。” 沒有包袱遮挡,他整张脸都露在了杨姣面前。十五六岁的少年,相貌英武,朝气蓬勃。 杨姣讶然,心說,他比程公子要白净很多呀。 远处隐约传来脚步声,云蔚忽的一慌,尚未理清思绪,就說一声:“那我走啦。” 不等杨姣反应,他转身就走。 起初走的步伐很稳,待出了杏园,他胸口犹自发烫,他竟然忍不住,奔跑起来。他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听過的不知名的歌谣,心裡又暖又胀。 他刚跑步进入梧桐苑,被商四叔给喝住了:“喂,云蔚是吧?你跑什么?都什么时候了,還在外面晃荡?明天還要上早课呢!你要是起不来,看我……” 云蔚回头冲商四叔哈哈一笑,也不說话。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他不想告诉别人,他今晚见到了一個姑娘。 云蔚小时候跟着叔叔学過一段時間武艺,叔叔告诉他,行动要快,要准。 這一夜,云蔚彻夜未眠。次日一大早,他就去和算学课长程寻商议,他打算做算学课长。——這可是接近杨姑娘的好法子。 可惜,未能成功。 在以后的岁月裡,云蔚时常寻了借口去杏园,想见佳人一面。然而再见面的次数极少。他請祖母为他出面求亲,可是祖母只說等他有出息了再說成亲的事情。 ——明明之前祖母還催他早日成亲来着。 云蔚知道,祖母可能不同意他娶杨姑娘。可是,他既然想要成亲,那自然是娶自己心爱之人啊。 祖母想让他有出息,那他就努力一些,让祖母应允。——他不知道祖母应允了,杨家会不会应允。他也无心去想那些。连自己家裡都沒能解决,還娶什么姑娘? 学文不行,他干脆修武。他是将门出身,家学渊源。他在武学一道确实比在文上有天赋的多。 云蔚原本是想瞒着祖母参加武举的,偏生遇上了胡渚求助一事。他终是少年气盛,悄悄报了名,打算跟着宁将军等人去胡渚作战。 临走前,他心念微动,去了杏园。 杨夫子不在,只杨姑娘在家。這两年,他们见過几次,杨姣也认得他,她還有些纳闷,非年非节的,怎么這人又来了? 在她的记忆中,云蔚每次到来都是逢年過节时,带着节礼,恭敬又有些呆傻。 她正疑惑时,云蔚已经先开口了:“杨姑娘,我想跟你說几句话。” “嗯?” 云蔚定了定心神:“這些话在我心裡很久了,我想我說出来可能会冒犯到你。如果真冒犯到你了,你就当我是在胡言乱语,你一句都别往心裡去,行不行?” 杨姣心头一跳,心裡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我,我很喜歡一首诗。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云蔚身体微僵,一字不差地背完了《月出》篇。 杨姣不等他背完,就脸颊又红又烫。她学习算学较多,但是這《月出》篇的意思,她也是明白的。尤其是還与她名字相仿,她更是又羞又窘。 這番话在云蔚心底藏了两三年,此刻一股脑說出来,他越說越顺:“這首诗我很早以前就想背给你听了,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歡算学,我经常找杨夫子請教功课,是因为我,我想见一個人……我這次要随宁将军出征,肯定会好好回来的。等我有了功勋,我祖母就会帮我說亲。我箭术不错,我如果打了两只大雁送你,你会收么?” 杨姣目瞪口呆。說亲?送两只大雁?他是說要娶她?很早以前就想背给她听,是說他很早以前就…… 她不敢再想下去。 “我……”她正欲回答,却见对面的少年摆了摆手。 云蔚一脸认真:“拒绝還是答允,你都先别回答我。等我从战场回来再說,好不好?” “我……,不是,你……”杨姣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不知该如何应对。她活到這么大,還是第一次面对這样的局面。 云蔚摆手制止了她的话:“杨姑娘,你先别回答。你要是觉得被冒犯了,就当我是胡說八道。吃個饭,就忘了吧。反正我也不会收回来。我要走了,后悔有期。” 他担心她会当面拒绝,冲她转身行了一礼,转身走得飞快。 杨姣怔了好久,才轻声道:“你這人,真是无赖。” 怎么能這样,胡言乱语,說了一大堆,让她心裡乱糟糟的,他自己却一走了之。沙场凶险,她才不要等他回来。 她這么想着,却忍不住向父亲悄悄打听云蔚這個人。知道他出自将门,祖母却不想他习武。 知道他算学不好,却经常請教…… “算学有什么难的?算学都学不好,真是笨死了。” 不過杨姣還是悄悄去明霞寺上了香,在佛前许愿,希望那個人可以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