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悸动 作者:未知 张煜神色急变, 连忙解释:“我并不是……”他拱了拱手:“皇上的决定, 我等怎么能质疑?只是你毕竟……” 质疑皇上的决定?這帽子如果扣在头上, 那可不好摘下来! “咦, 不是嗎?”程寻打断了他的话, 一脸惊讶之色, “我听你說, ‘那也不行’,還以为你在怀疑皇上的决定呢。”不等张煜回答,她就又续道:“我今日进宫面圣, 皇上亲口夸我学问好,還要我刻苦勤勉,好好督促二殿下。圣旨已下, 表哥是要我們家抗旨不尊嗎?” 說到最后一句, 她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她性子偏软,在人前素来随和, 不爱与人争执。先时有把柄在张煜手上, 她更是小心翼翼, 唯恐得罪了他。今日心中有气, 說话也急了一些。 “抗旨不尊”四個字一出, 张煜立时面色一白,旋即由白转红:“我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皇上的旨意, 肯定是要遵守的。” “我现在就在遵守皇上的旨意啊。有什么問題嗎?”程寻接道。 “你……”张煜语塞,竟然辩驳不得。 一旁的雷氏看不下去了, 轻咳一声, 嗔道:“呦呦,怎么說话呢?你表哥是担心你。”說着转向了张煜,笑道:“不過四郎不必太担心,咱们是正经人家,自然会谨遵圣意。” 程寻知道母亲的意思,她也不想跟张家闹得不好看。母亲已经给了台阶,她就顺势道:“对不起啊,表哥,我說话急了一些。” 张煜面色变了几变。对方搬出圣意,他不赞同也不能再說什么。他冲程寻拱一拱手,小声道:“不怪表妹,是我說话欠考量了。” 程渊只是一笑:“不說這些了,煜儿既然過来了,今日就留在這裡用膳吧。” 深吸了一口气,张煜施礼道:“姑父留饭,原不该辞,只是已经和同窗约好了在膳堂用膳,不好毁约。” 程渊素知他与同窗学子关系不睦,如今听到他和同窗有约,也不阻拦,只点一点头:“你在书院读书,是该多交两個好友。” 张煜应了声是。其实他才懒得跟书院裡的学子打交道,他不想留在此地用膳,主要還是因为心中不快。 他咳嗽了一声,又忍不住道:“皇上的旨意,拒绝不得。可是還是得要注意……” “嗯。”程寻点头,“你說的是。” 张煜微愕,原本满肚子的大道理,被她這一句话给堵了回去。他沉沉吁了一口气:“你知道就好。” 冲程渊夫妇施了一礼,他告辞离去。 他离开之后,雷氏才又问女儿:“呦呦,刚才你张家表哥在這儿,我也沒细问。你今日在宫裡,到底怎么样?” 程寻知道父母担心自己,便将自己在宫中沁香亭面圣的经過一五一十說了。她绘声绘色,說道皇上夸赞而又叮嘱时,雷氏脸上也露出了笑意。 “這么說,皇上对你倒還好。”雷氏评价,“后来呢?你去见二皇子,二皇子人怎么样?我听說二皇子是刚找回来的,会不会……” 她心說,会不会学识教养都不大好? 程渊也看向女儿,跟着问:“呦呦,二殿下性情究竟如何?可好相处?” 程寻犹豫了一下,到底是沒說出苏凌就是二皇子這件事。她尽量自然地道:“二皇子嗎?二皇子人也挺好的,温和有礼,也很好学。他带我看了看我們以后读书的地方和休息的地方。对了,中午我和二皇子一起用膳的时候,皇上赐了一道菜過来……” “皇上赐菜?”程渊有些意外,很快又理解了。這算是很大的殊荣了。如果沒有意外,二皇子会是将来的皇储。皇帝赐菜以示恩宠很正常。 程寻点头:“是啊,那道菜還挺好吃的。”她想了又想,“爹,娘,還有一件事,我想跟你们商量一下。” “什么?”程渊和雷氏齐问。 “二皇子說,咱们家离宫裡远,就在宫裡给我安排了住处,要我伴读期间,先住在宫裡。”程寻說着,小心看着父母,“我如果天天从书院进宫的话,要很早很早起床,身体恐怕吃不消。” “住在宫裡?”程渊皱眉。他当即摇头:“這不合适,呦呦,也于理不合。” 程寻小声道:“啊,我也觉得不合适。”她想起一事,问道:“咱们在京城的宅子不是還空着么?要不,我住在咱们家那处宅子裡?” 她所說的宅子,是父亲程渊在京中做官时的住所,就在二叔家隔壁,离皇宫也不太远。程渊辞官回书院,那宅子便空了下来。直到数年前大哥程嘉做翰林院编修时,又住了一段。后来程嘉外调,程宅的大门便又锁上了。 程寻并沒有住過那裡,今日苏凌提出要她住在宫裡时,她還沒反应過来。刚才灵光一闪,才想起了這么一個所在。 “那宅子多久沒人住過了,真住那儿,你還不如先……”雷氏本要說“住你二叔家裡”,话到嘴边,又生生止住。 她的一個儿子已经留在二房了,她仅剩的女儿,還是离二房稍微远一些吧。 “呦呦,要不,娘让人收拾一下咱们在京城的宅子?娘陪你住在那裡。” 程渊皱眉:“這怎么行?你去了京城,家裡怎么办?文山媳妇儿现在還有身孕……” “那也不能让呦呦一個人住在京城。”雷氏急道,“我的女儿,你不心疼,我心疼。” 程渊有些头疼:“熙娘,我何时說我不疼她了?” 程寻见父母如此這般,忙道:“爹,娘,你们别急,真不行,我就先住在宫裡,或者住二叔家。要不,請几個护院的。京城天子脚下,又在二叔家隔壁,不会有危险的。” ……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最终還是程渊拿的主意,要江婶、殷叔等明日先去京城老宅收拾一番,看看是否能住人。如果能住,就让他们先留下陪着呦呦。同时再找些合适的帮工。 程寻见父母达成一致意见,她也点头表示同意:“好吧,我沒意见。” 于是,就這么先定了下来。 因着明日還要进宫,程寻不敢多耽搁,吃過晚饭,沐浴之后就早早上床休息了。 虽然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但总体来說,還是开心的多一些。 和苏凌重逢,且对方并沒有生她的气,已经能让她欢喜很久了。 至于其他的,算了,以后再想吧。 次日清晨,天還未亮,程寻便早早起床,梳洗打扮,匆匆吃了早饭,坐上宫中前来迎接的马车,直奔皇宫。 下车进宫,她本想着要跟随太监步行而去。不想,刚一进去,就有一顶软轿停在了她面前。 太监笑得灿烂:“公子,請。” 程寻一愣。這是要她坐轿?待遇规格有些偏高了吧?不是說,一般人都是步行,能坐轿辇的,身份地位都不低嗎? 她摆一摆手,小声道:“不用了吧,我觉得我跑起来比较快。” 至少不比轿子慢。 坐软轿,她心理上有丝丝不适。 太监微愕,笑了一笑,并未坚持。 程寻昨日留意過,所以对道路记得极熟。她走得很快,径直向行云阁而去。 到行云阁时,她额头已有了些细汗。取出帕子,轻轻拭掉额头的汗渍,见帕子上并未沾染黑渍,她轻轻舒了一口气。 程寻站在行云阁正殿外,還未有任何动作,门已经被打开,一前一后,走出两個人来。 为首者五十上下的年纪,须发微白,圆圆的脸上挂着和蔼的笑意。程寻心中一凛,暗想,這位肯定就是宋大人了。 另一個眉眼清隽,气质舒朗,正是苏凌。 程寻忙施礼:“学生程寻见過宋大人……”她话一出口,又意识到不对,忙又续了一句“二殿下……” 宋大人正含笑打量着程寻,听了她這么一句话,不由地噗嗤一声笑了:“你就是皇上给二皇子挑选的伴读?” “是,正是学生。”程寻忙道。 “等你有一会儿了。”宋大人笑意不减,“进来說话吧。” 程寻应一声是,随着他们入内。 在供奉的圣人画像面前,程寻磕头,算作行礼。 宋大人笑笑:“你先去坐吧,继续上课。” “是。”程寻默默回到自己位置上,下意识看一眼苏凌,有样学样,也抽了同样的书。 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苏凌只笑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宋大人轻咳一声,继续上课。 尽管他们对二皇子的伴读很好奇,可他们的主要任务是教导二皇子,伴读只是顺带。是以,他并不考虑程寻的进度,仍以二皇子为主。 “咱们先时說道,治国之道,重在治吏引纲。须知明主治吏不治民……” 他声音清越,讲到激动处,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神情颇为夸张。 程寻只听了第一句,便精神一震。宋大人讲的,是治国之道,而且有点像韩非子的观点,但是比她自己看的,要深刻明晰的多。 初时她還感叹一二,再后来,完全沉浸在宋大人所讲的內容中去。——她不是皇帝,肯定也不会当皇帝,然而如何运用法律,如何用人,却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 宋大人讲了一個多时辰,口干舌燥,又照例询问二殿下有何看法感受。 苏凌站起身,不疾不徐,缓缓道来。 宋大人边听边点头,欣慰而满意。 程寻坐在一边,对陪皇子读书有了崭新的认识。——不過,她觉得還是挺值得的。 少时,宋大人宣布下课,先行离去,此地只剩下她和苏凌两人。 程寻略一思忖,率先将身子微转,直接面向苏凌:“苏,二殿下……” “苏凌吧。”苏凌抬头,也学着她的样子,将身体转向了她。他挑了挑眉,“沒人的时候,你叫我苏凌、凌深都行。” 程寻从善如流:“苏凌。” “嗯。”苏凌目光柔和下来,静静地看着她,“你怎么沒收拾东西?当然,宫裡什么东西都有……” “我正要跟你說這件事呢。”程寻打断了他的话,“我做你的伴读,可我不想住在宫裡。”她压低了声音:“不要让我太特殊好不好?” 她這一声极轻极软,像极了還在书院时,她轻摇他的胳膊撒娇时的模样。 苏凌的心蓦地一软,几乎要立时点头应下她的任何請求可。不過好在理智犹在,他及时咽下了已到唇边的“嗯”,他吸一口气:“不住宫裡,你住在哪裡?书院离皇宫太远了,我不想你天天奔波……” “不用啊,我們家在京城有处宅子,就在景春街那边,不算远。”程寻笑了,秋水样的眸子裡盛满了笑意,“所以,你不用太担心我。” 苏凌“哦”了一声,失落之余,竟又涌上一些欢喜。她知道他在担心她啊。 见苏凌沒再坚持,程寻心情松快,也有了心思去想其他的。她由衷夸赞:“宋大人的课,讲的真好。” “這话你当着他的面說,他会更高兴。”苏凌笑笑,“你前些日子沒来,他讲的,需不需要我给你从头讲起?” “不用不用。”程寻摆一摆手,“以后认真听就行了。前面的,我自己补,不懂再问。” 今日下课以后,苏凌同她說话,全然是之前在书院时的态度,程寻早习惯了他這個样子,不自觉地也切换成了以前和他相处的模式。 “你家那处宅子怎么样?等会儿用了午膳,我陪你去看一看。”苏凌合上书,“走吧,学了這么久,出去走一走。” 见他站起,程寻也跟着合上书,站了起来。 打开门,程寻随在苏凌身后,走出去,就站在院中两合抱粗的大树下。 “我是五月份回的這裡。”苏凌站在她一尺开外处。 “嗯。”程寻点了点头,她不由地回想起五月份发生的另外那桩事情。犹豫了片刻,她婉转迂回地问,“我們现在算朋友嗎?” “你說呢?”苏凌淡淡一笑。 他可不想止于朋友,他目标很明确。 “昨天你說過去的事情不再提了,那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不作数了?”程寻望着他,期待而又不安。 “什么事情?”苏凌做不解状,“你說的是哪一件事?” “就是那天,那天……”程寻憋得脸颊发烫,才咬牙說了出来,“那天你问我,知道了你是男的,愿不愿意……” 苏凌眉头一跳,目光沉了几分,呼吸却不受控制地粗重了一些。她,她這般害羞地问起旧事,是不是改变主意了? 他心中欢喜而又有些心酸。呦呦是因为他這個人吧?是终于能明白对他的心意了吧?她肯定不会因为他的身份。他知道她的梦想是开书院,她不想和皇家扯上关系…… “你想說什么?”深吸一口气,苏凌尽量平静地问。 “你沒再记着這件事吧?”程寻偏了头看着他,又委婉說道,“我觉得你昨天說的很有道理,我应该珍惜机会,好好学习,认真读书。不应该一到年岁,就稀裡糊涂嫁個人……”她瞥了他一眼,看他面色沉沉,她硬着头皮,继续說道:“是吧?” 苏凌定定地看着她,一颗心提起又放下,颇有些哭笑不得。 她這是再一次婉拒? 沒错,這确实是他昨日說的话,可他当时不是为了让她留在宫裡做他的伴读么?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過,他念头转的极快,她這一番话又不是针对他一個人的。她现在的年纪确实是小了一些。 這么一想,他又释然了。她如今多半情窦未开,若是一直陪在他身侧,难道她会看上别人? 苏凌点一点头,一脸认真的模样:“的确。你是该好好读书,至于什么议亲的事情,還是不要想了。” “对啊,你說的很对,我也這么想。”程寻连连点头,表示赞同。他不反对?! 程寻心裡更欢喜:“說起来,這一点上,還真得感谢你。” 是他让她做伴读,给了她光明正大的晚婚机会。 她真不想像父母期待的那样,十五岁定亲,十六七就结婚的。 苏凌瞥了她一眼,也不算毫无益处,至少能斩了她的那些烂桃花。——她在宫中做伴读,想来山长不会随意定下她的亲事。 至此,两人算是达成一致意见。這一顿午饭,吃的也算开心。 吃罢饭,略休息了一会儿,苏凌就提出想去看一看程家在景春街的宅子。 程寻思忖着此时江婶他们肯定還沒收拾好,就想法子推脱。 苏凌皱了眉:“我去看了才能放心。是住在宫裡,還是让我去看,你自己选吧。” 程寻无法,只得道:“那就去看看吧,不過我话先說在前头,那房子有几年沒住人了,现在正收拾呢,你可别嫌脏。” “嫌脏?”苏凌摇头,“我什么地方沒见過?我会嫌脏?” 程寻下意识道:“怎么不会?你坐在石头上之前,還要拿帕子擦一擦呢。” 這话說出口,程寻也微微一愣。這是去年七夕,他们一起狩猎时发生的事情。她到现在還记得清清楚楚。 不对,应该說,和他相处的点滴,她都清楚记得。 苏凌眸色微深,盯着她瞧了一会儿,心說,难道那不是因为想着你小姑娘很爱干净嗎? 他们出宫,乘坐马车,前往景春街程家。 两人同在车厢中,距离不远也不近。 宫中马车行驶地快而平稳,大约是刚吃過午饭沒多久的缘故,程寻颇有些昏昏欲睡。 马车忽的一停,她毫无防备,身子不受控制地往外扑。 說时迟,那时快。斜刺裡,忽的闪過一道黑影。 她已稳稳落入苏凌怀中。 脸颊挨着他的手臂,脑袋蹭着他的胸膛。坚硬的胸膛和手臂,近在耳边的呼吸声,让程寻头脑一下子清醒過来。 她深刻地意识到,抱着她的,是一個男子。所有的血脉,在一刹那间怵动,她清楚地听到了自己一声大似一声的心跳。 “沒事吧?”耳边是苏凌隐含关切的声音。 她茫茫然抬起头,望着他清隽的眉眼。内心深处忽然涌上的期待和悸动让她不自觉地身体轻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