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出来了 作者:未知 在书院读书时, 给他们讲诗词的夫子曾特意讲過桃花笺。說桃花笺是红笺, “此情深处, 红笺为无色”, 是写给意中人的信笺。 程寻心头一跳, 慌忙俯身捡起, 拿在手中去看。 寥寥几笔, 勾勒出桃花的形状。红色的桃花笺上,是程寻所熟悉的字迹: 听闻安国寺桃花盛放,卿可愿同赏? 手指像是碰到火苗一般, 烫得她指尖猛地一缩,桃花笺晃晃悠悠就往下掉。她的心也跟着往下一坠,连忙抄手就抓在手裡。 红色的桃花笺上留下了不甚明显的折痕。 程寻心中一阵懊恼, 她匆忙走到桌边, 将桃花笺小心铺平,又拿了一本书, 把红笺平整地夹在书页中。 這么压一段时日, 折痕应该就能消失了吧? 短短的一句话, 在她耳边响来响去。明明是桃花笺上, 可就像是印在她脑海深处一般, 挥都挥不走。 程寻深吸了一口气,心說, 桃花有什么好看的,崇德书院杏园裡的杏花也开了啊。 她站在镜子前, 看见镜子裡的自己两颊鲜红, 犹若桃花。她只得用手掩了脸,希望脸颊的热度可以早些退去。 今日程家姑娘及笄,来的客人不少,甚至是当今皇上的胞妹茂阳长公主都来了,在众人意料之外。 长公主性情随和大方,与其交谈,如沐春风。可能是因为与女儿年纪相似的缘故,长公主看上去很喜歡在场的几個年轻姑娘。 雷氏一面招待着客人,一面留心着长公主。 直到宾客散了,她才轻舒一口气。 端娘上前,柔声道:“伯娘,我也要走了。” “怎么不多留一会儿?”雷氏轻笑。今日呦呦及笄,她注意力都放在呦呦身上,這边多女客,她也只跟程瑞打了個招呼。 “哥哥明日還要上学呢,不能多留。”端娘笑得乖巧。 雷氏点一点头,无不遗憾:“這样啊。”她精神微震:“你稍等一会儿,我让人送你们回去。” “听伯娘的。” 今天程瑞并沒有闲着,二哥程启照常在书院教书。他跟在程渊身后招呼男客,偶有清闲时刻,他好奇地问:“是伯父邀請的长公主嗎?” 程渊瞥了他一眼:“不是。” 他如果要邀請,那也是邀請阳陵侯。而且,女儿及笄的事情,沒必要让苏家人知道。 男客這边也散尽后,程瑞說了一句:“我去看看呦呦。今儿是她的好日子,還沒跟她說上话呢。” 待程渊点头后,程瑞直接去了程寻的院子,轻叩门,就听到了呦呦的声音:“谁?来了。” 不多时,衣饰华丽,容貌娇美的妹妹俏生生站在了他面前。 程瑞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儿,奇道:“你在房裡生炉子嗎?怎么脸這么红?不会是发热了吧?” “沒有啊。”程寻否认。 都過了這么久了,她自己在镜前都看不出什么了,偏生他非說她脸红。 程瑞“啊”了一声,沒再追问,自己在袖子裡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支短笔来:“给你的及笄礼物。我猜别人都是给你什么发簪啊,首饰啊,多沒意思。我就爱跟别人送不一样的。你瞧這支笔,模样普通,其实大有深意。” “什么深意?”程寻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 “凑近些。” 程寻从善如流,果真将脑袋凑了過去。 程瑞双手握着笔,只露出一條细缝:“快看,看到光沒?” “沒有。”程寻摇了摇头。 “咳……”程瑞有点急了,“咱们找個暗点的地方,夜裡最明显。這笔竹管尾端,有半寸玉质的东西,你看出来沒有?” “看出来了。” “這和夜明珠是同材质的,在夜裡会发光。试想,你半夜醒来,文思泉涌,一时找不到蜡烛,拿着這支笔,也能迅速书写……” 程寻看着三哥,小声道:“黑暗中,那也得蘸了墨吧?不小心蘸多了,污了這半寸的玉,岂不就不亮了?我觉得這支笔留着当灯照明,或是玩儿,還是挺好的。” 程瑞:“……算了算了,走,咱们试一试。”他将笔笼入袖中,把袖子往妹妹眼前凑:“看到沒?” 他黑乎乎的袖子裡,能看到点点亮光,可惜不够明亮。 程寻点了点头:“有,好看。我很喜歡,谢谢三哥。” 程瑞這才舒了一口气,這是他在东市买的。 程寻认真道:“多谢三哥了,我也给你准备了东西,今天不也是你生辰嗎?你等一会儿。”她收下笔,转身回房,取出自己早准备好的东西,递给程瑞:“木板做的纵横图,好好琢磨吧,可不是咱们以前常见的那种简单的。除了纵横图,還有我新得的砚台,一并给你吧。” “纵横图?”程瑞微怔,继而轻笑,心說,果真是亲兄妹了。他送她笔,她還他砚台,還附带给他一個纵横图,要他多练算学。 “行,那我就收下了。” 两人闲话一阵,程瑞又道:“等月半的时候,国子监的学子要出去踏青,你要不要一块儿去?” “嗯?” “程寻啊,反正乌漆墨黑,沒人认出你来。” 程寻摇头:“不行。”她想起至今還躺在她书裡的桃花笺,脸颊一阵发烫,小声道:“我要忙功课的事,再說,都是你的同窗,我不去。” “也对,真要是想去,你就跟端娘她们一起,穿些漂亮衣裳,今天這样就很好嘛。” 又谈论了一会儿后,程瑞提出告辞:“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明天還进宫不?要不,今天跟我一块儿回城去?” “不。”程寻摇头,“你不是和端娘一起来的嗎?我跟着你回去,她若是问起,不好遮掩。你们先走,我明日早起回去吧。” 她心說,這样也能在家裡過個完整的生日。 程瑞心想有理,就沒再强求。他跟妹妹告辞,转身出了院子,沒走多久,就看到了正向這边走来的雷氏。他停住脚步:“嬢嬢。” 扫一眼他手裡的东西,雷氏放柔了声音:“呦呦给的?” “是啊。”程瑞笑了笑,忽然沒来由說了一句,“嬢嬢,方才客人多,我沒吃多少。现下有些饿了。想吃個鸡蛋,行嗎?” 他這话一出口,雷氏的眼圈儿就红了,她连声道:“有的,有的,我這就叫青嫂,正好我沒事,我去煮碗面给你吃罢。” 程瑞笑了笑:“也不用,吃個鸡蛋就行了。” — 待程瑞和端娘离开书院之后,雷氏略休息了一会儿,才问起丈夫:“长公主是怎么回事?你跟苏侯爷提到呦呦今日及笄?” 程渊摇头:“沒有。” “那她怎么……”雷氏心念微动,“呦呦?是不是呦呦?” 程渊沉吟:“這和呦呦有什么相干?她在宫裡做皇子伴读,又不跟长公主打交道。” 雷氏定了定神:“咱们也猜不出什么,我去问问她,看她知不知道。” 程渊点头:“也好。”顿了一顿,他又道:“其实也沒什么,兴许是听說了,就過来看看。听說长公主喜动不喜静,是個爱热闹的人。” 一桩小事,不必多想。 雷氏犹豫了一下:“算了,我還是问问呦呦吧。” — 此刻程寻仍在房中,她打开放在桌上的书,查看桃花笺的折痕,见痕迹很淡很淡,若不是凑到跟前瞧,已经看不出来了。 轻轻叹了口气。 他真是的,莫名其妙来這么一出。 可是心裡又酸又甜,這感觉是以前从未有過的。 程寻正出神,忽听到敲门声,紧接着是母亲熟悉的声音:“呦呦,你在裡面嗎?” “在呢。”程寻连忙应着,又将桃花笺夹在了书页中,自己跑去开门,“娘。” 雷氏走进来:“做什么呢?” “哦,我三哥给我一支笔,挺好玩的。在黑夜裡会发光。”程寻随口說着,给母亲看座。 “嗯。”雷氏在桌边坐下,轻声道,“你三哥和端娘他们已经走了。你二叔家也是怪,今天是多好的日子,不在今日過生辰,偏提前几天過。” “也不算奇怪啊,正好是休沐日,同窗好友可以一起過来玩儿。” 雷氏目光微转,瞧着女儿:“呦呦,你說,长公主今天怎么会過来?你爹和我都沒有跟长公主下帖子。她是如何得知今日你行及笄礼的?” 程寻心裡一紧:“我,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长公主出现的时候,我也很意外。娘,我之前沒见過长公主,真的。” “是么?”雷氏看着女儿,不曾错過她眼裡的慌乱。 其实,茂阳长公主過府,并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太奇怪了,虽然阳陵侯苏景云和程家关系尚可,但沒到這個地步。 雷氏忖度着皇家行事,一举一动皆有深意,莫非真是如程渊他们先时猜测的那样,皇家有意拉拢程家?所以,才明知呦呦女扮男装還要她去宫裡做伴读,会有长公主亲自做呦呦及笄礼上的正宾? 也不像啊,呦呦都做伴读這么久了,皇帝并未召程渊回朝,仿佛真的只是让呦呦做伴读一般。 程寻点头,格外认真:“是啊,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长公主。长公主好年轻啊,她真有個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儿么?啊,当然,我娘也很年轻,也很漂亮啊。” 若在往日,女儿這么一說话,雷氏早就被逗笑了。可今天,她并沒有笑,她的注意力被面前的书所吸引。——换言之,她的视线凝在书页裡侧,露出的一角红色来。 母亲的沉默让程寻察觉到不对,她顺着母亲的视线看過去,惊得瞪大了眼睛,连忙试图去遮掩:“娘,你看這支笔。” 她捧着笔就往母亲面前凑:“天一黑,它就亮了。” 雷氏心中愈发狐疑,却生生压了下去。她只做沒看见,顺着女儿道:“是嗎?我来瞧瞧。” 见母亲注意力被转移,程寻暗松一口气,向母亲展示夜光笔。 雷氏称赞了两句,又把话题扯了回去:“长公主過来,太意外了,会不会是皇上的意思?”不等女儿回答,她就继续猜测:“也有可能,她并不知道你就是程寻,只想着今天程家有事,她是念在苏家和程家的交情上過来的……” 程寻点头:“是啊,也有可能。” “罢了。”雷氏轻叹一声,“不再想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今天来,還做了你的正宾,也算是给足了你面子。有這种殊荣的姑娘還真不多。” “是啊,是啊。”程寻连连点头。 “我瞧着长公主像是很喜歡你這個年纪的小姑娘。”雷氏慢悠悠道,“她今日拉着杨姑娘,拉着端娘,都說了好一会儿话。” “嗯嗯。”程寻附和。 雷氏又坐了一会儿:“你明日早起进城嗎?”待女儿点头后,她又道:“那你今日早些休息,我就不打扰你了。” 送走母亲后,程寻忙不迭将夹在书页裡的桃花笺取了出来,本欲撕成碎片,又不舍得,她想了又想,干脆放进自己的百宝匣裡,這才又把书放回了原地。 — 雷氏离开女儿的房间,心中略觉酸楚,呦呦长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 迎面走過来的江婶笑道:“太太,呦呦今儿不进城了嗎?” “她明早再去。”雷氏答道,“今儿就不去了。” 江婶跟在她身后:“我還想着她功课忙,今天礼成之后,就要回去呢。” “不回去,明天一大早,坐马车回。” “对,宫裡会有马车来接。”江婶应道,“给太太讲個笑话。今儿有人来找程寻,我說,不在,出去了。那人竟然留一封信要转交,說是夫子留的功课。” 雷氏轻笑:“是来逗人玩儿的?她都告假了,哪有什么功课?” “不是,我见過,是现在跟程寻一起读书的。”江婶笑呵呵的,“說是以前也在咱们书院读過书。” “你說谁?”雷氏的脚步停了下来。 “现在跟程寻一起读书的啊,也是個伴读吧?”江婶不解。 雷氏轻轻摇头:“不是,不是伴读。” 她问過呦呦,二皇子的伴读,只有呦呦一人,哪裡来的另一個伴读? “江婶,你确定那是现在和呦呦一起读书的人?”雷氏沉声问。 江婶看她神色,也察觉到可能有哪裡不对了,她仔细回想了一下,认真道:“是啊,就是他啊。他亲口說的,還去京城程宅,找了呦呦几次呢。对了,去年咱们去京城的宅子裡的第一天,我們在收拾房子的时候,他就跟着呦呦過去了。那谁還說,以前在书院见過他,也是咱们书院的学子……” 雷氏直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浑身麻木,說不上是喜是忧。 她一把拽住江婶:“你沒认错?” “沒认错啊。”江婶心中不安,“是,哪裡不对嗎?” 雷氏摆了摆手:“沒有,沒有哪裡不对了。”想了一想,她又问道:“你還记不记得是哪個学子?” “哪一個?”江婶有些为难的样子,“我一直在家裡,也不常去书院,不大认得。不過再见的话,我能认出来。” 雷氏思绪急转,却沒再說话。 “到底是怎么了?”江婶更加不放心了,“哎呀呀,难道真是骗子?” 雷氏摆手:“不,江婶,你不要多想,沒什么事,是我一时失神了。” 江婶“哦”了一声,心說,不是我多想啊,是你這個样子,太反常了啊。——可是,太太已說了不让她多想,她自然不会追问。 — 雷氏挥了挥手,让江婶自去忙,她则心事重重回了房中。 程渊正在窗下看书,见妻子归来,抬了抬眼睛:“怎么样?” 雷氏不答。 “咦?”程渊放下书,转向妻子,“怎么了?呦呦闹你了?” 雷氏坐在丈夫对面:“你還记不记得前年,阳陵侯送過来一個学子?你還要启儿多照顾他?记不记得?” 程渊点头:“记得,叫苏凌,說是他远房侄子。”他想起旧事,笑了一笑:“說起来,有件事我沒跟你提過。去年端午前后,那個叫苏凌的后生,還来咱们家提亲……” “提亲?”雷氏惊讶。 “是啊,被我给打发回去了。”程渊忖度着道,“诶,我倒是想起来了,兴许长公主過来,是因为這件事呢。” 阳陵侯的远房侄子,自然也就是长公主的远房侄子了。听說侄子想求娶的姑娘及笄了,過来看一看究竟是什么模样,倒也在情理之中。 程渊笑呵呵的:“不過,咱们家呦呦不会太早出嫁,只怕要让他们失望了。” 雷氏凝视着丈夫:“你說,会不会那個苏凌不是阳陵侯的远房侄子,而是内侄?” “不会,他的内侄?他的内侄岂不是……”程渊的话戛然而止,“内侄?!” 阳陵侯是驸马,他的内侄岂不就是皇帝的子嗣? 雷氏轻叹一声:“我怎么觉得那個苏凌,像是二皇子呢?” 程渊回想着苏凌数次离开书院的時間,以及苏凌那日提出求亲时的年岁,神色越发凝重…… 雷氏又道:“原本我沒往這方面想,今儿听江婶說起来,說那個现在跟呦呦一起读书的人,是呦呦以前在书院的同窗。呦呦现在和谁一块读书,可不就是跟二皇子嗎?” “此事问過呦呦嗎?”程渊沉吟。 雷氏摇头:“還沒问,今儿是她的好日子,也不想烦她。” 程渊轻轻拍拍妻子的手:“你先别急,事情還沒影儿呢,你别先急上了。再說,就算真如你所想,也未必是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