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027
他满腹经纶才气斐然,在仙域的文学大典上多次摘得桂冠。七岁时随口吟诵的诗便被不少人称之为绝句,每一篇文章都被誊抄数千份传阅观摩。
夸赞一個人对他来說,简直是轻而易举。
萧无寂先是熟练地运用四字成语,短小精悍而又一针见血地表达了对她心地善良乐于助人的感激之情。
但南遥說:“我比较想听你从多方面的角度深入一下剖析我。”
萧无寂沉默了一下,于是他用一大段风花雪月等隐喻,在结合一系列比拟的手法来表现南遥的正面形象。
但南遥說:“我觉得得在深入的同时不要忘记浅出,你說得這么文绉绉,万一窥神镜前有些文化不太高的修士听不懂怎么办?”
【文化不高?她在說谁?】
【反正不是我啊,打小课业先生就夸我才思敏捷,我那时可勤奋好学了,每天都不耻下问,课业成绩好到让所有同窗好友都堂目结舌。】
【……?】
萧无寂咬牙切齿,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南遥好像沒說什么,他心中却萌生出一股躁意。就好像有人指着他画的太阳一会儿說不够大一会說不够红,一会儿又說想要五彩斑斓的红。
但他得忍。
因为他要以大局为重。
于是他重新又改了一版,将隐喻和浅显的夸赞相融合最后還不忘使用藏露的手法,让人更加记忆深刻。
這一段话滔滔不绝地完整夸奖下来,足足用了一盏茶的時間。
【不愧是萧无寂,居然能如此流畅脱口成章。】
【天呐,我居然听得都对這南遥姑娘产生了莫大的敬意,竟然忍不住潜然泪下。】
【這下,南遥应当满意了吧。】
然后南遥說:“好长啊,我突然觉得還是第一版比较好。要不然咱们還是重头再来,在第一版的基础上再修改一下?”
“……”
萧无寂头一次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突破了自己的极限拼了命地想要挣脱床上的阵法。
他要下床!
他要下床给這個恶女一刀!
他黑化了,他彻底黑化了,他不再是霁月清风的大师兄,而是一個改稿改到想要杀人的大恶人!
阵修碎魂被吓得不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萧无寂体内爆发出的那股惊人的力量镇压了下去。
萧无寂重重地跌回床上,咳嗽几声,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像是一條放弃了生存希望的死鱼。
不愿再改。
阵修觉得再這么拖下去不是問題,于是他蛊惑般的怂恿道:“你看,這恶女如此不把你放在眼裡,不如咱们二人合力杀了她,然后看着她痛哭流涕给你磕头认错的样子……”
萧无寂闭上眼,安静许久后再次睁开。
不行。
即便自己再为气愤,也不能做出如此之事,否则和這滥杀无辜草菅人命的恶魂又有何区别。
正当他想着该如何将讯息藏在夸奖词中暗中传递给南遥的时候,南遥却突然說:“算了,你先歇一会儿吧。”
她倒了杯茶,然后朝他走了過来:“刚才說了那么久,不如先喝记口茶。”
萧无寂瞪大眼睛:“不…”
他刚张开嘴,却发现自己好似被什么扼住了喉咙,一個音节都发不出来。有股看不见的力量在床榻上翻涌,阵法催动,似乎是在等待着猎物。
南遥停住步子:“不?”她思索了一下,“你是不想我過来嗎?”
显然,那阵修已经忍无可忍,他强行钻进了萧无寂的灵府,借着他的口說:“不,当然不是。南遥姑娘,我胸口发闷很不舒服,你可以坐在我旁边替我看看嗎?”
南遥:“那我去搬把椅子。”
“不用。”萧无寂听着那阵修用自己声音說出无比娇柔做作的语气,“坐在我床上就好,南遥姑娘,像你那么心地善良的人,一定会好好照顾我的吧。”
南遥点了点头:“你說得对。”
說着,她端着茶杯走了過来,离萧无寂越来越近。
萧无寂在心底拼命呐喊,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眼睁睁地看着南遥来到自己旁边,她指了指床:“坐這儿是嗎?”
“萧无寂”点头:“沒错。”
“好。”南遥答应着,她缓缓弯下腰,将茶杯递到萧无寂跟前。
下一秒,她捏碎了杯子,凉茶溅了出来。
南遥握住其中一枚碎片,碎片划破手掌渗出些鲜血,她用鲜血附灵在碎片上,迅速将那尖锐处扎进了床榻之中。
“啊——!!”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黑气源源不断地从萧无寂身体裡冒出。
床榻上一瞬间出现了一道金光闪闪的阵图,那浑圆的图案迅速扩开,眼看着就要将南遥吞入其中——
一把刀擦着南遥的脸颊過去,迎上那阵法,与金光相撞。
顷刻间,那金灿灿的阵型图案被击碎,化作无数粉末。
刀插进墙壁之中,刃尖离萧无寂的鼻尖只差毫厘。
這把刀的刀柄上绘制着竹叶纹路…是谢悼的?
南遥转過头,谢悼依旧坐在那,只是腰间只剩下一個空荡荡的刀鞘。他一只胳膊搭着椅背,似乎是觉察到她的目光,稍稍抬眼同她对视。
這是南遥第一次见谢悼用自己的刀。
初识的时候他解决那些杀手,都是赤手夺過他们的刀刃。
他从来都是按刀却不发。
這也很正常,夜隐說過,一些强者总是会有些怪癖,比如尘无心。他那把莫邪剑从不轻易召唤出来,就算召唤出来多数时候也只是震慑一下敌人,极少情况才会拔剑。
对于這种人来說,兵器是一种象征。
他们觉得自己的武器,只值得用在实力相匹配的强大对手面前,若是对付什么臭鱼烂虾都拿出来,则是对手中那把剑的侮辱。
但夜隐显然沒有尘无心這么讲究,他向来都是随心所欲的一個人,不然也不可能笑眯眯地看着南遥那他的斩魂刀切萝卜。
但谢悼…在刀這方面,和尘无心叔叔很像。
他为什么会在這种时候□□自己的佩刀?
黑气在头顶上盘旋不散,那阵修阴恻恻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为什么?以你的道行…根本不可能感受到我的气息。”
“的确感受不到,但我母亲說要小记心花言巧语的男人。”南遥說,“刚才萧无寂居然能夸我夸上整整一炷香而且還不发火,实在是太花言巧语了,所以我觉得得小心他。”
“那你扎他啊!”
黑气沒想到自己居然在一個小丫头身上节节败退,他气得有些语无伦次了:“你扎床干什么?”
“因为我母亲說正经男人是不会喊才认识的女生上床的。”南遥叉着腰,“但考虑到萧无寂看上去還是比较像個正经人,所以我觉得可能是床不太正经,然后我就想先捅床试试啦。”
阵修:…可恶。
阵修:原来我输在了一個听妈妈话的好孩子身上。
黑气转头朝向谢悼:“那你呢?你也听你母亲话嗎?”
“我沒有母亲。”谢悼站起身走到南遥旁边,弯腰拔出嵌入墙中的刀。
不知道是不是萧无寂的错觉,那把刀在被拔下来的时候好像故意压低了些,只要他稍稍动弹一下,就随时可能割断他的鼻梁。
…怎么感觉好像被针对了。
阵修问谢悼:“那你是怎么发现……”
“這個啊。”谢悼收刀,语气平静,“因为我比较强。”
四周一片沉默。
“……”的确是只有你才能說出来的话了。
若是寻常人說這话,阵修必定会肆无忌惮的嘲笑。但谢悼說這句话,阵修只觉得感到一股濒临死亡般的压迫感。他只看着眼前那安静的少年,就能回忆起昨天晚上被连捅七刀的清晰痛感。
平静。
在那七下裡,他只能从谢悼眼裡看到這样两個词。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在杀人的时候能露出如此平静的表情?
或者……看他這天生敏锐地对人感知能力,万一他甚至并不是人呢?
阵修不敢再想。
但他還苟延残喘的想要活下去。
既然這個不行,這屋内…不是還有一個现成的祭品嗎?
原本平静的黑气突然翻涌起来,然后猛地冲出窗户,朝着一個方向奔去。
萧无寂觉察到不对:“快,快去救云问月!”
听到這话,离门最近的四個热心挂件最先冲出,他们手举大剑,脸上露出“终于轮到我們大展身手”的愉快表情,朝着云问月所在的屋子奔去。
只剩下谢悼和南遥两人依旧不急不缓。
因为他们知道,云问月不会死。
果不其然,這群人一推门进去,就看见云问月好端端地坐在屋裡。她面色红润,甚至昨天受的伤也已经痊愈,正一脸惊愕地看着這些气喘吁吁的人:“你们怎么了?”
“云姑娘…那恶魂呢?”
“恶魂?”云问月想了想,然后笑了起来,“你们說那团黑气呀?它横冲直撞地朝我過来,我就拿剑一下子给砍沒啦。”
“……”
失去表现机会的四個挂件垂头丧气地走出门。
云问月抬头目送他们离开,她站起身沒走出几步路便停步。
南遥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云问月攥紧拳,深吸一口气,然后走到南遥身边:“南遥姑娘,我們按照昨天說的前往幽冥谷吧,你帮我們救人,我告诉你点魂灯的位置。”
“记云姑娘。”南遥平静地喊她。
云问月后背发麻。
“点魂灯会引渡附近所有被困在原地的亡魂。”南遥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她似乎是有意压低声音,以免让窥神镜前的人听到,“所以你可要小心,别靠太近呀。”
云问月怔了下,她看了眼南遥,然后弯腰向她无声地致谢,接着敲开萧无寂的门,小心翼翼地将他扶了出来。
就算是实力再强,云问月昨天受的那么些伤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恢复。
除非,同类相食。
阵修多年来就是用這法子,才将自己变成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却沒想到最后成为恶魂,也同样因为這种方式彻底死去。
南遥收回视线朝前望去,看见不远处的谢悼,她一溜小跑拽住他的袖子:“你刚才为什么突然用自己的佩刀啊?”
谢悼瞟了她一眼,好似压根沒把這把刀放在心上:“因为快。”
“快?”南遥沒想到是這個答案。
“你忘记我和你說過什么了嗎?”谢悼问。
“什么?”南遥好奇地将脑袋凑上前。
“我說我這是小本生意,童叟无欺,信守承诺。”谢悼用食指推开南遥,却未松开,“在期限到达之前不会让你出事,我答应過的。”
在回到招魂林点燃那盏点魂灯后,一行人便踏上了前往幽冥谷的路途。
幽冥谷裡全是穷凶极恶的魔物,以人类为食,有许多都已经活了成百上千年,无一不是心狠手辣嗜血狂暴。对于這样的巨魔来說,這些自以为是的修士们是最好的食饵。
但南遥觉得,最恐怖的并不是巨魔,而是用脚走路。
炎炎烈日,通往幽冥谷的路上沒有见到半棵树,地面被烤得发烫,一股热气从脚底往上涌。
云问月和唐少凌轮回搀着萧无寂,一行人只得慢慢在路上往前蹭。
突然,天阴了。
唐少凌喜出望外:“难道說要下雨了嗎?”
然后他一抬头,发现挡住太阳的并不是乌云,而是另一种他们无比眼熟的生物。
赤炎烈鸟。
這只比昨日那只要更大一些,它扇动着双翼,强烈的气流将山坡上的石块卷起,呼啸着砸了過来。
“竟敢杀我同族。”赤炎烈鸟的声音尖锐刺耳,“今日,我就要让你们——”
话還沒說完,它就发现石坡上有個小姑娘仰着头,用一双充满欣喜和期待地眼神看着自己。
她的双眸亮晶晶的,一眨不眨地盯着它。不像是在看一只穷凶极恶的巨魔,而是像在看什么奇珍异宝,充满了希望和骐骥。
赤炎烈鸟有些不安,但它還是强撑着念完反派台词:“今天我就要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南遥感动得热泪盈眶:“呜呜,還好有你。”
赤炎烈鸟:?
一盏茶后,一行人舒舒服服地睡在毛茸茸的鸟背上,甚至還打了個滚。
南遥拍了拍鸟的头:“飞低一点,我們這儿有人好像恐高。”
赤炎烈鸟:可恶。
赤炎烈鸟:把我当坐骑?這是在侮辱谁?
赤炎烈鸟叛逆了,即使它现在伤痕累累,也要骄傲地昂起记脖颈:“我不……”
然后南遥就揪掉了它后背上的两根毛。
接着赤炎烈鸟就开始哭唧唧地继续飞。
但飞着飞着就开始委屈,一委屈就又开始搞小动作——比如试图翻身想将人全都甩下来。
终于,在南遥拔掉它第十三根羽毛之后,一行人抵达目的地。
赤炎烈鸟终于解脱了,一落地就蹿了起来往幽冥谷裡慌不择路地瞎扑腾,一副努力想要逃掉大魔王魔爪的可怜少女模样。
南遥挥挥手,脆生生地在它身后喊:“再见哦!下次我們赶路的时候再来找你!”
赤炎烈鸟吓得老泪纵横:你好恶毒啊!
幽冥谷内冷风阵阵。
刚才是极热,现在是极寒。
谷中树木遮天蔽日,野草丛生。此刻天色渐晚,周围阴冷,时不时传来几声狼嚎,气氛很是诡异。
柳之涯试图点火,但却发现无论如何使用灵力,都无法点燃起火花。
“幽冥谷裡无法依靠灵力生火。”萧无寂被云问月搀着,声音也有些虚弱,“而且,越往裡走越看不清,所以大家千万别走散了。”
果然,如萧无寂所說,大概一盏茶的功夫,四周便已经暗到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
突然,黑夜中亮起一点诡异的绿光。
紧接着,有千万点相似的绿光接二连三的亮起。但這并不是萤火虫,而仿佛是一双双骇人的眼睛,贪婪地注视着這群不速之客。
“糟糕。”百科全书萧无寂眉头一皱,“這是鬼灯蚁,他们以人肉人骨为食,虽然小,但却是群居魔物,一动则数万只倾巢而来。他们能钻进人的皮肉当中,啃噬骨髓……”
光是听描述,就让人不寒而栗。
南遥显然也吓得不轻,她伸出手拽住萧无寂的袖子。
萧无寂心想:果然,看上去再如何坚强,也不過是個小姑娘而已。
然而他一句“别怕”還沒說出口,南遥就将他的白袍一扯,硬生生撕下一大截布料下来。
然后——
“站住!”
南遥一只手举着布料,另一只手举着剑,追着這群鬼灯蚁到处跑。
原本這群鬼灯蚁嗅到人的气息,准备倾巢而出将這一行人吃干抹净。但沒想到南遥那起剑就追着它们一同乱炸,人肉沒吃到一口,烤糊的蚂蚁满地都是。
不仅如此,這女人居然還非常残忍地想要活捉它们慢慢折磨!
鬼灯蚁什么时候受過這种委屈,它们发了疯地跑,那個可怕的女人在后面锲而不舍地追。
终于,在半柱香過后,南遥抓到了整整一兜的鬼灯蚁。
她将這些鬼灯蚁裹在白布之中,打包成一個圆圆的包裹,然后捡了根树枝,将包裹挂在树枝上面。
“看!”南遥非常骄傲地挺起胸脯,“自制灯笼!”
鬼灯蚁:…可恶啊。
于是后来——
“那是什么?”
“毒火蝎,這种蝎子会口吐烈火,那火能灼烧人的魂魄……你干嘛?你抓蝎子干嘛?”
“看!”南遥将蝎子裹得只露出一张嘴,然后捏着它的尾巴自豪地說,“自制火柴!”
然后——
“那是什么?”
“千年魔蛛,它的八根蛛矛均有剧毒,能够瞬间腐蚀人或者魔物的五脏记六腑,趁着它现在在睡觉。”
“您好?”
南遥走到魔蛛面前,非常有礼貌地询问道:“我可以拔掉你的一根蛛矛嗎?我們队伍裡有個叫做谢悼的人不喜歡用自己的刀,所以我打算给他找個新武器暂时用用。”
千年魔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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