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一個交易
常安兀自發呆久久難以回神,其實廳中不少人對柳含煙也是知之甚少。陳氏父子昨日雖已從江炳那裏得知了柳含煙的身份,但依然猜不到此次與柳後結盟的目的。她已是萬人之上的後宮之主,跟大公子之間又會有什麼樣的交易呢?與垂頭沉思的陳恆修不同,溫思宇不動聲色的坐在那,身邊有個楚國長公主他自然是比旁人知道的多。
江炳、穆紗和柳含煙似是有着一種默契,也許更像是對彼此的籌碼心知肚明,酒席間再沒有談過任何一句結盟之事,倒是聊起了詩詞歌賦,直聽得常安昏昏欲睡。就在宴會即將進入尾聲時,江炳取出了兩卷精緻小巧的畫軸:“小王前些日子偶得兩幅佳作,乃是前朝宮廷畫師龐大家的佳作,今日就贈送給兩位,還望笑納。”
“康王爺有心了。”柳含煙擡擡手,身後自有人站出雙手將畫卷託回,隨後慢慢展開供柳含煙觀賞。柳含煙看罷,脣角浮上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眼中多了幾分瞭然:“果然是龐公真跡,多謝康王爺的美意。”
“合娘娘心意就好。”江炳向柳含煙點點頭又看向穆紗,穆紗也展開看了看,淡漠的點點頭。
兩女神情的細微變化引起了常安的注意,常安趴近些想看仔細點,奈何那兩幅畫卷均背對自己看不見分毫。正暗自着急之時,忽覺一個尖銳的物件抵住了自己的後背,隨後喉嚨被一隻手緊緊扣住發不出半點聲音,黑暗中隱隱傳來了細微的呼吸聲!常安心一翻個,如冷水淋頭般霎時冰冷了全身,心中只想着完了,完了!剛剛光顧着偷聽,全然沒留意這密道中竟還有旁人!就在常安心道我命休矣之時,忽聽到了柳含煙的聲音:“聽聞我朝隆淳公主隱居府中,本宮可否與她見上一見?”
身後的人影一顫,捏在常安喉嚨上的手也不禁鬆了一分,幾欲窒息的常安藉機連忙深吸了一口氣,瞬間明白了身後之人的身份,是她!殷曼兒!
“那是自然,小王這就派人領娘娘前往。”江炳點了頭,眼見着柳含煙起身往外走了,殷曼兒一下子緊張了,此時若不立刻趕回去難免不被人發現自己的祕密!看看身前被自己抑住的人,殷曼兒一陣氣急,這條地道只有兩個入口,自己爲避免引起懷疑,從未在自己房中的入口進入過,如今看來自己的祕密恐怕被面前這個人探破了。可若在這裏殺了他,屍體腐爛在地道里引起他人注意,自己的努力就崩潰一虧了。權衡了一下利弊,殷曼兒無奈的低聲恐嚇道:“不許出聲,否則就殺了你!”
常安也不敢被人發現行蹤,舉起雙手連連點頭,表示願意投降。慎重起見殷曼兒把自己的手帕掏出用力塞進常安的嘴巴,用匕首抵着常安後心快速的往回走。縱使常安十分配合,殷曼兒還是戒心未減,回到了房間就把常安手腳綁了起來藏在了屏風之後,殷曼兒這邊把常安藏好了,門外柳含煙也到了,門響叩了三叩,就聽柳含煙柔聲道:“曼兒妹妹。”殷曼兒似乎有些緊張,看看自己滿是土跡的外裳,連忙將自己的外裳脫掉丟在常安身上,鎮定了一下臉色才迎了出去。
吱嘎一聲開門響,殷曼兒望着門外似熟悉又陌生的絕美容顏冷冷的道:“皇嫂來訪所爲何事?”
“你我這麼多年沒見,不請我進去坐坐?”柳含煙看了殷曼兒一會,才露出一抹少見的溫柔笑容,未用本宮這般字眼自稱,親近之意已顯。見殷曼兒衣着單薄又有些凌亂,柳含煙心裏微微生疑,面上裝作平常之色道。
殷曼兒沉默了一會,又道:“沒有什麼好說的,皇嫂請回吧。”說完就欲關門,柳含煙連忙伸手抵住,雖沒講話臉上卻是無法動搖的堅持。兩人僵持了一會,殷曼兒的態度才軟化下來,遣退了院中所有侍衛閃身讓開了道路。柳含煙邁步進了房間,回手把門關上,先是打量了一下房間內的擺設纔在殷曼兒對面坐下:“你。。。過得還好麼?”
“好或不好也就這樣了,哪比得上皇嫂你風光,就算皇兄歿了,你也照樣是大楚至高無上的皇后。”殷曼兒口出譏諷之詞,平日的沉穩早已不見,面前的人讓她怎麼能壓下心中的怒火?
柳含煙沉默了,垂眉坐在那裏不發一語。屏風後的常安也微感尷尬,這段楚宮祕史算不得祕密,兩宮柳後更可謂人人皆知。傳聞柳氏是太后的宗親,當年楚宣王爲之傾心,兩人隔牆琴瑟在御,以琴音傳情堪稱佳話。楚宣王登基即以髮妻之禮迎娶柳氏,後冊封爲楚國皇后,柳氏宗族一時風光無限。可惜後來好景不長,短短五年時間,楚恆王擁兵崛起,扯旗造反,攻入楚京,逼得宣帝退位讓賢。宣帝駕崩後恆王登基,不顧羣臣反對執意立柳氏爲後,兩宮柳後的閒言雜語傳遍大江南北,一時無兩。民間傳柳後狐仙化人,紅顏禍水,一女侍二夫本就不是什麼光彩之事,自然也沒什麼好話了。常安一邊想着,一邊有些同情起柳含煙來,想必她的日子也不好過。
“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自問沒做過對不起先帝之事。”沉默了許久的柳含煙開口淡淡道,“這世間事均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的處境又有誰能瞭解?我的委屈又有誰能體恤?”柳含煙似是質問似是自言自語,卻無一句不透着心酸。
“你委屈?你還是楚國的皇后,而我皇兄卻已成了泉下孤魂!那逆賊亦視我爲眼中釘,恨不得殺我而後快!若不是因爲你,我又何苦背井離鄉?我又何苦隱身在這裏失了自由!你委屈?難道旁人就好過了麼?”殷曼兒越說越哽咽,眼淚也難以自制的刷刷往下掉。斥責的話語字字錐心,直讓柳含煙也落下淚來。可她又能說什麼呢?說自己從未不守婦道勾搭恆帝?說自己雖被恆帝立後卻從未給他碰過一根手指?說出來又有誰信呢?從她被恆帝以家族要挾執意立後那日起,她柳含煙就被天下人判了刑,她就成了這世間最讓人唾棄的女子,這輩子都沒法洗清自己的清白!她的苦有誰知?她的恨又有誰懂?
看着垂淚啜泣的殷曼兒,想起昔日初見她時高貴明媚的風姿,與現在相比確實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柳含煙擦了擦淚嘆了口氣,這場權位之爭最終受苦的還是她們。柳含煙等殷曼兒慢慢平復了才道:“我知你在這裏辛苦,我這次來就是要帶你走。這些年我在涼國也打下了一些基礎,只要你肯我便能讓你在涼國過上舒適的生活,也許比不上在大楚富足奢靡,但也比寄人籬下好上一些。。。”
“你爲什麼要幫我?”殷曼兒漸漸冷靜了下來,眼神裏多了一絲懷疑。
“因爲你是他的妹妹。”柳含煙望着殷曼兒輕聲道,恆帝要你死,我就偏要你活,而且要好好的活。
“不勞你掛心,我現在過的很好,沒有你,沒有楚國的一切,我過的更好!”殷曼兒別過了頭,語氣恢復了初時的冷淡。
殷曼兒的冷淡讓柳含煙碰了個軟釘子,柳含煙抿了抿嘴脣一時不知怎麼把話題進行下去,被人這麼不留情面的拒絕還是第一次。正猶豫着,忽聽屋中某處發出了咚咚的怪聲,殷曼兒臉色一下子變了,柳含煙轉念間也有些尷尬,想起剛剛殷曼兒衣帶不整的模樣,莫不是房中藏着情郎呢?雖說是姑嫂,撞到這檔子事也十分尷尬。兩女還未動,就聽一個聲音道:“撒謊!”
這話氣得殷曼兒鼻子都要歪了,讓這人聽到自己的談話都是迫不得已了,這個不要命的傢伙還敢對自己妄加評論?此時藏也藏不住,殷曼兒起身轉到屏風後,見那人手腳還被捆着,塞在嘴裏的手帕已被舌頭頂出來丟在一邊。柳含煙聽這聲音耳熟,也跟着殷曼兒走了過來,只見屏風之後偌大的蓮花浴池旁,有個人正被捆綁了手腳放在池邊,等看清了那人的樣貌柳含煙不禁掩嘴笑出聲來。
“笑什麼笑!”常安瞪了柳含煙一眼,此番此舉雖有些唐突,但常安也是慎重考慮過的。若是沒人知道自己被殷曼兒藏在這,這騷狐狸一走自己就得腦袋搬家,以殷曼兒的精明怎會給自己留活路?而如今柳含煙在這,她又想帶殷曼兒安全離開這裏,那自己就還有一線生機,這條命留不留得住,就賭在柳含煙身上了。
柳含煙直笑得腹部發酸了才道:“常公子真是好福氣啊,摔下懸崖都沒能要了你的小命?”
聽她這麼說,常安便知道她與穆紗碰過面了,心裏不禁有些沒底,畢竟她跟穆紗是同門師姐妹。常安還未答話,殷曼兒看着常安奇道:“你們認識?你到底是誰?”
“在下常安,見過夫人。”常安客客氣氣的道,畢竟小命還捏在人家手裏。
“原來是你。。。”殷曼兒眉頭微抖,眼神漸漸深邃起來,這個名字她並不陌生,甚至可以說頗爲了解,微微思索了一下,因緊握匕首而發白的玉手也鬆開了一些。
“你有什麼話說?”柳含煙微微俯□,饒有興趣的望着常安。柳含煙不是濫殺之人,靜心丹到手了常安對她來說也就失去了價值,如今倒是提不起殺了常安的念頭。
“柳閣主,你要帶夫人走。”常安想了想開口道。這句話倒是讓兩女頗感意外,自己生死未卜還管別人的閒事,這種人確實不多見。
一記巴掌甩在常安臉上,殷曼兒似是憤怒似是懼怕:“閉嘴!我的事何需你多嘴!”
見她明明不開心卻偏要倔強的樣子,常安也來了火氣,又或是摻雜着昨夜自己一切愧疚、自責、無力反抗的心情一起爆發:“你這樣做真的快樂麼!!你真的覺得留在這裏比較好麼?!若真如此,你昨夜。。。昨夜。。。”突然想到這種事不該堂而皇之的說出來,常安硬生生停了下來不再言語。殷曼兒一聽,一張俏臉瞬間漲得通紅,狠狠的剜了常安一眼,原來這個小混蛋昨晚就躲在自己房裏聽牀了,一時間又氣憤又尷尬。只是殷曼兒長這麼大以來,還從未見過這般無禮的人,大吵大叫的對自己發脾氣,倒似是自己做錯了一般,動了動嘴脣最終也沒反駁出聲,心裏竟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
柳含煙見狀開口打圓場,常安的鬼心眼她可是見識過:“說罷,你想什麼呢?”
常安清了清嗓子:“柳含煙,我要與你做個交易!”
懸崖峭壁間,一抹月白攀附着石壁間的藤蔓慢慢下落,不一會下落的身影停了下來,露出了蘇慕清略帶疲憊的玉面。一向整齊喜潔的她此時有些狼狽,原本潔淨無瑕的衣袍間已落滿了塵土,衣襬處也被劃破數處。整整在山崖間尋了兩天,繞了一圈最終還是走回了起點,望着斷在懸崖邊的血跡,蘇慕清不得不逼自己面對最壞的結果。期間遇到了帶人來尋的裘康和連敖,蘇慕清便將搜山的事交給他們,決定隻身攀下懸崖去看看。下落的越深,蘇慕清越發沒有了勇氣,她突然好怕看到摔得零落的屍身。若不是因爲靜心丹,魔宗的人便不會來,若不來便也不會連累常安,若不是因爲自己,他便還是那個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的人,雖然偶爾討人厭,卻也活的開心灑脫。
深深呼出一口氣,蘇慕清放開了雙手繼續往下落,漸漸看得清崖底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穩穩的落在了地面,並未看到什麼慘烈的畫面,沿着崖底慢慢的走着,不知不覺間手心都沁出了細汗。轉過了一塊山石,蘇慕清突然睜大了眼睛,遠處的松樹上,一條長長的布繩正迎風飄擺着,像對自己招手一般。幾欲燃成死灰的信念重新煥發了生機,蘇慕清幾步跑到樹下雙手抓住了還在飄蕩的布縷,生怕看錯一般緊緊的握在手中,良久才落下了欣喜的淚水。是那人的衣衫,那人還活着!還活着!連日來的擔心後怕化爲希望,蘇慕清將這衣繩解下收好,循着幾乎細不可查的足跡追了下去,心裏只一遍遍的期盼着常安能安然無恙等着自己找來。
素來淡然的臉頰上,一抹喜悅的笑意悄然浮現卻不自察,蘇慕清迎着陽光一心尋找常安,卻不知道自己正步步踏入危險之中。。。
作者有話要說:發了,還望喜歡的親留評打分~
更得有點晚,不過字數還是比較多滴。蘇正宮加油找吧,見面已經不遠了,嘎嘎嘎~!
着急的親表打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