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薄丝绸
金属勾着拉链,发出细碎的碰撞声,像是摇曳风铃那泠泠的响,一节节地向下拉去。
明明并沒有多久,唐梨却觉得无比漫长。
唐梨穿着一件象牙白的纱裙,衣领间缀着些层叠的蕾丝,梳理齐整的褐金长发披在肩膀,就像是一件被细心包装好的礼物。
一节又一节,拉链抵达底部。
她的呼吸细弱,肩胛也跟着微微起伏,长发簌簌地晃,遮掩着被剥离而出的细白肌肤。
唐梨小声问:“好了嗎?”
楚迟思說:“好了。”
冰冷金属离开肌肤,也带走了淬进血液裡的火星。唐梨一转過头,便撞进对方似笑非笑的眼睛。
“唐小姐還不走?”
楚迟思悠悠地问。
由于背后的拉链被拉开,唐梨得扯着纱裙领口,才不至于让整條裙子直接掉下来。
她低垂着头,长发有些凌乱地堆在肩膀,模样看起来窘迫又狼狈。
系统偷笑:“沒想到你也有這样的一天。”
别的攻略者都是乖乖听从指令,对自己客客气气尊尊敬敬的;
這名攻略者倒好,动不动就指示自己干着干那,嚣张霸道已久,终于有人能来治治她的气焰了。
唐梨几步冲到二楼的洗手间,顺手“咔嗒”锁上了门,系统也关掉屏幕,好歹给她留下一点隐私。
“今天還真是诸事不顺。”
唐梨叹气坐在浴缸边缘,将缠绕在腹部的绷带慢慢拆下来,浅淡的药草香气漫了出来,浸湿她的指尖。
哪怕系统已经在后台刪除了所有负面状态,但腹部的伤痕看起来還是无比狰狞。
散开的绷带之下,赫然显露出一块巨大的青紫淤血,随着自己的呼吸,隐约渗出些细小的血痕来。
唐梨拧开药膏,用慢慢地涂抹上去。
哪怕药膏用材再怎么温和,接触到伤口后還是有一些刺痛。唐梨轻微地蹙了蹙眉,表情倒是沒怎么变化。
【叮咚,生命值+1】
处理完腹部伤口一共增加了五点生命值,也将唐梨的总生命值恢复到了70的位置。
虽然现在的生命值也不算绝对的安全,但起码比之前风一吹就死的1点要好多了。
唐梨更换了新的绷带,顺便用毛巾擦洗一下身体,换上了宽松舒适的睡衣,這才慢吞吞地从洗手间探出個头。
书房的门关上了,别墅中有一点饭菜的香气,厨房那裡传来些响动,应该是做饭阿姨正在准备晚餐。
今天饭菜出乎意料的很清淡,都是些蒸或者水煮的菜式,佐料也放得少了许多。
不得不說,尝起来十分……寡淡。
唐梨询问管家:“我可以要些酱油嗎?”
管家微笑:“考虑到您的伤口,不可以。”
唐梨:“……”
這微笑真是和楚迟思一模一样的。
唐梨攥着筷子,面对一桌子的水煮面條、水煮青菜、水煮鸡肉,和啥都沒有的白粥,长长叹了好几口气。
這满桌的清汤寡水怎么吃?不就是腹部有些瘀青伤痕么,她大风大浪的什么沒见過,還怕這一点小伤口。
系统:“人家是关心你呢。”
唐梨:“我觉得她是想饿死我。”
唐梨嘀嘀咕咕地扒拉了一些饭菜,吃了個半饱便回到房间裡面躺下,让系统调好了一大早的闹钟。
明天就是正式的拍卖会了,她必须要好好休息,光彩照人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才行,清清楚楚地告诉所有人:唐家沒有倒。
接下来,還有一场硬仗要打。
。
俗话說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唐梨晚餐就喝了点粥吃了点青菜,压根就沒有吃饱,也就导致她大半夜地被饿醒,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干脆翻身起床,摸到床头手机,将手电筒打开,准备去餐厅煮点东西吃。
深夜的别墅黑漆漆的,安静得能听到一根针落地的声音,唐梨蹑手蹑脚地推开一丝门缝,探出半個头来。
系统一般在她睡觉前都会自动缩小,睡醒后再回来,此时也沒有什么动静。
客厅开着一丝窗户,有些沁冷的风就這么灌了进来,白色纱帘被风轻柔地扬起,似翻涌海浪在沙滩上留下的浅浅白痕。
似乎伸手,便能触摸到微凉水汽。
楚迟思就睡在客厅,和餐厅仅仅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唐梨大气也不敢出,慢吞吞一寸寸地挪着自己的步子。
路過沙发时,她還是沒忍住,偷偷摸摸地从靠背那一侧探出头来,看了眼楚迟思的情况。
楚迟思侧身躺着,她身上只有一张薄薄的被子,随呼吸慢慢陷落下来,描绘出身体的柔软轮廓。
她垂着眉,低着头,那一只粉色汤圆被整個抱在怀裡,紧贴她挺翘的鼻,微红的唇,很是亲昵无间。
那只玩偶究竟有什么好的?又不会說话逗人开心,又沒有温度,抱起来手感也不好。
唐梨酸溜溜地嘀咕。
楚迟思呼吸均匀,看样子是睡得很熟。唐梨屏住呼吸,动作不由得放得更轻了一点。
万一不小心把楚迟思吵醒,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唐梨已经能想象到画面:楚迟思悄无声息出现在自己背后,半個身子堙沒在黑暗中,手中明晃晃地泛着冷光。
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重置点正在远处挥手等着她。
唐梨溜达到厨房裡,她喝了一点水,但仍旧饿得慌,想找些东西吃。
她打开冰箱翻了半天,却只找到些生肉生菜。做饭的声音太大了肯定不行,而自己也沒有饿到要生啃茄子的地步。
唐梨很不甘心,转移阵地到冷冻室裡找。
她在冷柜中一通翻来翻去,居然在冰冻食品的最下面,发现了几個绑着丝带,包装漂亮的盒子。
這些是巧克力盒子嗎?
真是奇怪,为什么冰箱冷冻室深处会有巧克力,還是整整三大盒?
唐梨一不做二不休,把巧克力全部翻出来,這才发现其中两盒都是沒有拆封過的,只有一盒被打开了個小口子。
等等,這些巧克力——
为什么会出现在冷冻室裡?
唐梨很清楚地记得,在第二個每日任务中,系统要求给楚迟思喂巧克力,她便买了三大盒拎着去了楚迟思在mirare-in裡的办公室。
還好当时楚迟思因为抑制剂的缘故而发着高烧,唐梨得以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任务。
然而,唐梨走得匆忙并沒有把巧克力带走,就這么忘在了楚迟思的办公室裡,想着反正最后也会被楚迟思扔掉,也就沒有太過在意。
所以,能将巧克力带回家,并且藏起来的人……
怎么想都只有一個。
唐梨一下子来了精神,困意全都飞到九霄云外,肚子也不饿了,麻利地把巧克力盒拆了個干净。
有两盒巧克力都沒有被打开過,只有一盒有重新包装的痕迹,唐梨兴致勃勃地数了数,发现裡面一共少了四颗。
发着烧的楚迟思可软可黏人了,乖乖地让自己塞了三颗巧克力,唐梨自己不太喜歡甜的东西,所以是沒有吃過的。
那么,這额外少掉的一颗……
唐梨正抱着盒子傻乐,耳畔忽然传来“啪嗒”一声轻响,厨房的灯被打开了。
明亮、透彻的光线充盈了房间。
突如其来的光有些刺眼,唐梨闭了闭眼睛,耳旁朦朦胧胧的,能听见一個稍有些无奈的声音;
“這么晚了,你在干什么?”
唐梨一僵,下意识望向身旁,只见三盒被大卸八块的巧克力盒散落周围,冷藏柜裡的东西也被拿得七七八八。
已经来不及隐藏罪证了。
“我找些东西吃。”唐梨默默用身体挡住乱七八糟的东西,把那一盒拆开的巧克力抱在怀裡,看向那個声音的来源。
楚迟思倚靠在墙边,指节轻轻摩挲着眉梢,叹了口气,“你已经翻了很久了,還沒找到么?”
她身上只有一件淡白色的吊带睡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身后,而那丝绸薄薄的,流水一样淌下来。
漫過她雪色的肩,簌簌垂落在小巧的膝盖旁,藏起玲珑的脊骨与腰肢,藏起满怀柔嫩的月色。
唐梨呼吸一顿,看着她有些出神。
好半晌,她才轻声說了句:“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嗎?”
“沒有。”楚迟思走過来几步,在唐梨身旁蹲下,“我本来就醒着。”
那我在屋裡到处溜达,甚至還偷看你的事情岂不是被知道了?
唐梨更加心虚:“你失眠了?”
楚迟思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她拾起几包冷冻食品,指尖拨开边角检查着生产日期,然后再仔仔细细地塞回冷冻室裡。
不過几分钟功夫,冰箱便被塞满了一個小角落,所有东西都分门别类的放好,看起来整整齐齐。
唐梨:“…………”
原来是過来帮忙收东西的嗎。
黑缎般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楚迟思抬指拢了拢,露出一小截柔白的脖颈。
她皮肤间渗着一点淡香,清甜而沁凉的细雪,会在唇齿间泛起微微的红,在舌尖融化成暖暖的水。
“迟思…楚迟思。”唐梨轻声喊。
楚迟思闻言望過来,指节托着下颌:“怎么了?”
唐梨嚼着什么东西,声音有些含糊不清的,她将手中打开的巧克力盒递過来:“要嗎?”
楚迟思沒接:“都冻成冰了。”
唐梨說:“反正都拿出来了,放一会就软了。”
楚迟思犹豫了一下,稍稍侧過些身体。有几缕长发从肩膀软软滑落,轻柔地坠落在唐梨的怀中,像折翼的飞鸟。
她认真盯着被分成九格的盒子,一個味道一個味道地数過去,最终挑了一块有着棕色纹路,還顶着颗咖啡豆的巧克力。
巧克力被冻得梆硬,楚迟思咬了咬,沒咬动,皱眉盯着指尖的巧克力球。
那稍微有些生气,有一点恼怒的模样……
看起来特别可爱。
楚迟思很有耐心地等了一会,待到巧克力在手中稍微融化,才伸出一点舌尖,轻轻舔了舔。
舌尖缠上小球,绕了一圈。
丝丝缕缕的甜被卷入口中,她似乎很是满意,齿贝轻轻地咬,舌尖慢吞吞地描過唇畔,染上一片潋滟水意。
空气莫名染上一丝巧克力的香甜。
唐梨不爱吃甜的,但是她不知怎的就有点馋,喉咙中痒痒的,想要尝些甜的,软绵绵的东西。
于是,她往嘴裡又塞了一块巧克力。
楚迟思扯了一点纸巾来擦手,顺便给唐梨也递了张。
她神色淡淡的,指尖却又软又暖。
“還不错吧?”唐梨笑着說,“我之前可以在商店裡挑了好久,导购小姐姐拍着胸膛說這個是什么百年老牌子,绝对好吃,不好吃她倒立给我跳舞。”
楚迟思說:“這個牌子很贵。”
唐梨說:“那又怎么了,反正刷的是你的卡,又不是我自己出钱,完全不心疼。”
楚迟思:“……”
可能是夜色太過温柔,亦或是被无从逃逸的寂寞所驱使,她并沒有去询问她失眠的原因,她也沒有计较她半夜所弄出的声响。
两人只是這样,坐在稍有些冰冷的瓷砖地面上,分着小小一盒的巧克力。
有一种遥远、寂寥的温馨感。
“已经很晚了,”楚迟思抚着后颈,长睫低软地垂着,“你不睡?”
唐梨并沒有回答,而是自顾自地說道:“格裡弗慈善拍卖会在明天举行,拍卖完的晚上還会举行一個慈善晚宴。”
她說:“我可能会很晚才能回到家。”
楚迟思头也不抬,指尖拨弄着巧克力盒子上的金色缎带:“不用和我說。”
唐梨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声音低低弱弱的,带着几分委屈意味:“你要是不喜歡,我以后都不說了。”
缠着金丝带的指尖一顿。
楚迟思叹了口气,改口道:“你如果喜歡的话也可以說。我有可能会听,但是不会在意。”
唐梨笑着說:“好的,我都听老婆的。”
“都說了不要這么叫,”楚迟思站起身来,稍微拍了拍衣裙,声音有些恼意,“我走了。”
楚迟思难得這么温柔。
唐梨得寸进尺,她抱着那個巧克力盒子,嗓音糯糯的,远远地喊了一句:“老婆晚安,做個好梦!”
楚迟思沒有搭理她。
关灯之后的客厅重新回归寂静,黑夜如同潮水,安静而沉默地涌动着,一层层漫過胸膛与头顶,将人缓慢地吞沒。
唐梨早就回到自己房间裡了。
客厅之中空空荡荡的,只要抬头,便可以看到一片无边无垠,向自己沉沉压過来的黑暗。
楚迟思侧身躺着,长发散落在枕边,她轻轻揉着怀中的玩偶,指尖摩挲過那细软的绒毛,仍旧還带着巧克力的丝缕甜意。
抱着玩偶的手臂忽然紧了紧。
她蜷缩着身子,用力得像是要将自己勒碎,两個字在心中绞碎吞吐了一千遍,一万遍,却终究還是沒能說出口。
那两個字是魔咒,是冰冷的枷锁,是绝对不能說出口,埋于心底最深处的禁忌之词。
不可以。她告诉自己。
楚迟思,你绝对不可以动摇。
。
唐梨今晚睡得可好了,如果早上沒有被系统五個震天响的闹钟吵醒的话。
“速度起来收拾!要迟到了!”
系统嚷嚷着,“用枕头捂住耳朵是沒用的,声音是直接传入你脑海裡的!”
“我知道,你很烦。”
唐梨终于翻身坐起,揉了揉凌乱的长发,眼眶還有些微红,长长地打了個哈欠。
“现在是早上七点整,拍卖会就在中午十二点,你只剩下五個小时了,”系统比她還兴奋,“一定要漂漂亮亮,潇潇洒洒地震惊全场!”
唐梨当着她的面,又懒洋洋地打了好几個哈欠,一副想要倒回床上继续睡觉的模样。
系统:“喂喂,收敛一点。”
“一個拍卖会而已,”唐梨慢吞吞地洗漱着,声音含糊不清,“五個小时绰绰有余了,又不是只剩五分钟。”
她嘴上這么說,动作倒是十分麻利,不一会便收拾完毕,准备先出发去唐家一趟,带着父母二人一起去拍卖会现场。
唐梨想和楚迟思說一声,结果找了两圈都沒看到人,她估计对方应该是去公司了,不由得很是失望。
系统說:“她行踪不定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到处找她做什么?”
唐梨:“我不是找别人,我找自己的老婆怎么了,天经地义的事。”
系统:“……”
为什么她喊“老婆”能喊得如此顺溜,如此熟练,如此恬不知耻?
系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唐家今天是难得的忙碌,大家为了拍卖会忙上忙下的,唐父唐母都早已收拾妥当,就等着唐梨這边赶過来了。
“小梨,”唐母招呼她,“快看看我给你买的這一條长裙,要不要穿上试试?”
唐母拿着一條红色晚礼服长裙,经典的斜着肩款式,布料柔软地贴合着手臂,就像是将灿烂的火焰拥抱入怀。
漂亮是漂亮,就是有些太张扬了。
“這是…晚礼服吧?”唐梨委婉地拒绝了母亲,“衣服很漂亮,我晚宴的时候穿怎么样?”
她甜言蜜语地夸了唐母十几分钟,把对方夸得满心欢喜都有点飘飘然了,這才连哄带骗地将母亲带出房间。
既然是拍卖会,還是应该简约大方些。
唐梨在衣柜翻了半天,终于勉强在压箱底的位置翻出一件亚麻色的雪纺衫来,搭配上修长的黑色长裤,看起来干净又利落。
系统:“不错嘛,人模狗样的。”
唐梨咬开皮筋,将一头漂亮的褐金长发绑起来,向后扬了扬:“你說话就不能好听点?”
系统:“你看看自己平时是怎么欺负我的,還指望我能夸出什么好话来?”
唐梨扑哧一笑,眼底沉着些深不见底的暗色,笑容却欺诈一般的灿烂:“是嗎。”
說着,時間便走到了九点。
“叮咚,【我要谈恋爱】系列任务已更新,請于今日内及时完成!”
【每日任务(0/1)】
【任务詳情】互动永远都是感情裡最甜美的小佐料,亲亲抱抱之类可爱的举动請来多一点!抱抱自己可爱的女朋友,或者让女朋友来抱一抱自己吧!
【失败惩罚】累积失败次数(0/2)后死亡。
亲亲…抱抱……??
唐梨盯着面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系统:“喂喂,你怎么不說话?”
“我只是觉得,今天的任务可真是太简单了。”
唐梨慢悠悠:“只怕人沒抱到,刀子就已经提前捅過来了。”
系统:“不要慌,你可以的!”
“看你這一次次异常离谱的高难度任务,我觉得你不应该起名叫什么恋爱小助手。”
唐梨冷笑道:“你不如现在改個名,叫做‘找死的三百六十五种方法’如何?”
系统:“诶呀,我本来就打算取這個名字的,沒想到被你给发现了。”
唐梨:“…………”
真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
收拾完毕之后,唐梨来到了拍卖所。
门口早已围满了一堆新闻记者,不過奇怪的是,他们对于唐家的车熟视无睹,正一股脑地围堵着某個人。
摄像头疯狂闪烁,一阵“咔嚓咔嚓”的抓拍,话筒搏了命地向前,問題一個接着一個:
“請问楚小姐对于与唐家的婚约怎么看?”
“听說唐小姐最近结婚了,楚小姐真如传言那样履行了婚约嗎?她为什么要這么做?”
“听說楚小姐对唐家恨之入骨,为什么会来参加這次拍卖会?是真的想要做慈善,還是趁机报复唐梨的所作所为?”
“請问——”
楚迟思当然沒有来。代替她前来拍卖所的,是拿着工资办事,可怜无助的奚助手。
奚边岄一個人孤立无援,被人群团团围住,简直是寸步难行。
闪光灯疯狂闪烁着,都快把她给淹沒了。
奚边岄脸色苍白,面对着镜头僵笑着,敷衍回答了几句:“抱歉,我不知道。”
记者们怎会如此轻易放過她。
开玩笑,眼前這人可是mirare-in的副研发总监,平日裡更是楚小姐的得力助手,和她关系密切,肯定知道一些绝密信息。
记者们不依不饶,举着麦克风大声问道:“請问楚小姐到底怎么打算处理与唐家的婚事?她真的打算履行合约嗎?”
“我只是代表总监参加拍卖会而已,不会回答任何問題,大家還是請回吧。”
奚边岄躲着镜头,偷偷按紧藏在长发裡的蓝牙耳机,声音颤动着,带了几分哭腔:
“迟…迟思姐,救救我!”
耳机裡嗞嗞几声,传来一個清清冷冷,十分坦然的声音:“加油,你可以的。”
奚边岄:“…………”
如此冷漠,残酷,薄情,
這多年的情谊,终究是错付了!
奚边岄就像是一條漂泊的小舟,被浪潮裹挟着飘過来荡過去,无论說什么都会被嘈杂的声音盖住,弱小可怜又无助。
记者们向前涌来,推推嚷嚷之下,眼看着又有一個话筒递来。
忽然间,有一個人从侧面猛地插进来,将话筒不由分說地挡开。
“都给我让开!吵什么吵!”
唐梨挡在奚边岄身前。她個子高挑,瞳孔颜色本就浅,此时微微凝起,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锐利。
“真是沒想到,看来大家对我這混乱的私生活,還有婚事都很感兴趣啊?”
她居高临下地望着众人,黑靴将小腿线條勒得异常漂亮,一下下地点着长阶,发出“嗒嗒”两声轻响。
“只不過,盯着小姑娘欺负干什么?”
唐梨眉梢一挑,笑容恣意。
她指了指自己:“在场各位若真有那個本事,不如来堵住唐小姐本人问一问?我就在這裡,绝对不跑。”
關於唐家大小姐的传闻只多不少,她做過的混账事把临港搅得乌烟瘴气,整垮的记者社沒有五十也有一百。
所以,哪怕大家都知道唐家已是强弩之末,倾覆在即,還是沒有人敢去招惹這一位定期发疯的瘟神大小姐。
“欺负人家小姑娘的时候咄咄逼人。怎么面对我就不敢出声,全变成不会說话的哑巴了?”
唐梨嗤笑一声,她逆光站着,身形被磅礴光线描摹得异常清晰。
黑靴踩着长阶,清邃冷峻,英气慑人,不像是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更像是另外一個人。
“真是沒胆子。”
她笑道:“一群欺软怕硬的东西。”
记者们的表情精彩纷呈,趁着众人面面相觑的空隙,唐梨一把拽住奚边岄,把她迅速拉到拍卖所裡面。
与此同时,旁边的一栋大楼裡。
两個人蹲在窗口处,一人一個望远镜加上蓝牙耳机,正聚精会神盯着拍卖所前方的闹剧。
“边岄姐真的好惨啊。”
派派說:“她去都被堵成這個样了,這万一要是迟思姐你亲自過去,還不得闹翻天。”
“…嗯。”
楚迟思一身黑衣,帽檐挡住了些许神色,她调节着望远镜,忽地皱了皱眉:“她们进去了。”
“什么!”派派裡面凑到望远镜前看,“那個人渣败类居然敢拽奚姐!我要砍了她的手!”
“书文,不能這么冲动。”
楚迟思慢條斯理,声音淡淡:“這样太容易暴露自己,要做就要做得周全缜密,不能留下任何线索。”
說着,她拍了拍自己身后的黑色背包,裡面不知道装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金属碰撞声闷闷地传来。
派派惊呼:“不愧是迟思姐!”
。
随着厚重的玻璃门“嘭”地关上,四周也重归寂静。
唐梨拨弄了一下凌乱的发,问道:“迟思呢?怎么沒有跟着你一起来?”
奚边岄被记者围了半晌,一张小脸煞白煞白的,褐色长发被薄汗黏成几束,模样狼狈不已。
她扶着墙壁,慢慢整理着呼吸。
“…谢,谢谢你……”
奚边岄接過唐梨递来的面巾纸,心有余辜地擦了擦额间的汗:“要不是唐小姐您来了,我可能還要再被堵上一個小时。”
“楚迟思也沒给你安排個保镖,”唐梨笑着问道,“就這么让你一個人来了?”
“沒有,就我一個人。”
奚边岄委屈的不得了:“总监根本沒說有這么多记者,我還以为就是個普通的小拍卖会,结果被堵得连路都走不动。”
她长长叹口气,“mirare-in發佈会的科技记者還好說,這种娱乐记者的阵仗太恐怖了,我真的应对不過来——”
唐梨沒忍住笑了:“扑哧。”
這可怜的孩子,被楚迟思给坑惨了。
thegrateful格裡弗拍卖会之所以有名,除了其慈善拍卖的名声之外,還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它拍卖所内部的设计。
不同于其他传统的拍卖场,格裡弗更加讲究气氛,拍卖中途的规矩也相对松散一些,并不会禁止宾客们直接的交流。
整個场地被分成了两部分。
拍卖师会在展堂上,详细地介绍物品与落槌定价。而正面对展台的,是十几排高端奢华的软座,宾客们可自由地举牌喊价。
由于本次委托方(唐家)的要求,格裡弗還特意設置了摄像头,本次慈善拍卖将会全程直播,让全民监督。
拍卖会的场地就在眼前。
很多宾客都已经进去了,有几名工作人员站在门口处,检查着每一個人身份与入场券。
“我這名声你也知道,要是和你一起走进去,肯定会被别人說闲话,甚至還会拖累了迟思。”
唐梨对奚边岄笑笑,神色轻松:“我們分开走吧,之后再见。”
奚边岄有些迟疑:“這……”
耳机被接通,楚迟思冷声說道:“非常可疑,给我盯紧她。”
那一边的声音嘈杂,隐约能听到派派在背景喊:“我也觉得這個人渣超可疑的!肯定沒什么好心!”
奚边岄泪流满面:做人真的好难。
要不是楚迟思给的工资太高,我早就辞职走人了。
唐梨看她杵原地半天沒动,稍微有些疑惑:“怎么了,你不进去嗎?”
奚边岄:“這個嘛……”
“该不会,”唐梨若有所思,轻轻說了一句,“迟思她正在远程与你通话,监控着這裡的情况吧?”
奚边岄:“!!!”
“沒沒沒有的事!”奚边岄脸都红了,口齿不清地慌忙否认,“我就是,额這個,反正沒有,我先进去了!”
她說着便转头,忙不迭地冲进了拍卖会场,留下唐梨一個人站在走廊中间。
唐梨:“……”
随便一诈就出来了,有点明显啊。
楚迟思不擅长撒谎,唐梨是知道的。只是沒想到两個小助手跟着她久了,也“耳濡目染”变成了一個不会撒谎的直白性子。
唐梨抬头望了眼周围。
拍卖所安保做得很好,在外面的话還可以远程观察,但进到裡面来之后,楚迟思怕是就沒法看到具体情况了。
虽然可以观看直播,但毕竟会有些许延迟与视角盲点,像楚迟思這种心思缜密的人,绝对不可能只依赖别人传递信息。
所以,她本人一定会进来。
唐梨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将身份证明递给门童,长腿一迈,淡然地走进拍卖会场。
。
拍卖场之中看似平静祥和,但只要细细观察,便能发现西装革履的人们脸上神色不一。
众人时不时低头交谈着什么,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眼下隐着些势在必得的笑意。
他们就像是海下蛰伏着的鲨,在暗潮汹涌间,随时准备蚕食唐家最后的几丝血肉。
当然,除了一個人。
柔弱无助瑟瑟发抖的奚助手。
尽管她已经坐在角落裡,极力隐藏着自己,不想招惹事端,却還是时不时有其他商界人士過来攀谈。
言语之间皆是奉承赞美;目光之中深埋算计贪婪,询问她關於mirare-in投资与研发方向的露骨問題。
奚边岄不敢摆脸色,只能一個一個人好声好气地劝過去:“很抱歉,研发项目对外保密,目前暂时沒有投资意向。”
“边岄姐你撑住!”派派在耳机裡嚷,“我們马上就到,迟思姐正在撬锁…啊!撬开了,好厉害!”
奚边岄:“……”
明明定了三张入场券,你们两個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光明正大地走正门啊!
围過来的人越来越多,奚边岄有些手足无措,她紧张得手心出汗,低头给楚迟思发信息。
忽然间,周围好像安静了些许。
一個高挑的影子挡在身前。奚边岄头也不抬,颤声回复說:“請真的不要再询问了,我不能透露任何的研发信息——”
“楚迟思的信息也不可以?”
一個清脆的嗓音传来,尾音微微扬起,带着几分浅浅的笑意。奚边岄蓦然抬起头。
唐梨双手插兜,向她弯了弯眉。
奚边岄愣了:“啊,是您……”
唐梨一来,周围的人便全散开了。
在场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政界商界人士,他们想和mirare-in合作,不代表他们想招惹一位煞神。
总之,赶人的效果拔群。
唐梨倒也不客气,她坐在奚边岄身旁過去一個的位置,手肘搁在椅背上,懒懒散散地问:“這都過去多久了,迟思還沒来?”
她一开口就是询问楚迟思的情况,模样看着散漫,玉似的眼睛却一直牢牢盯着自己,让奚边岄心中发憷,手心都出了点汗。
“我只是代表总监来参加竞拍,并不知道她今天具体的安排,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来。”
奚边岄硬着头皮,撒了個谎。
耳机两個人好像遇到麻烦了,派派不知道在喊什么,一阵嘈杂的喧闹声,沒空留意這边的情况。
“……真的嗎?”
唐梨探過来些许,问道。
其实忽略掉那一堆糟心事,唐梨這副皮相着实好看,五官优越,棱角分明,一双清亮却又含着脉脉温情的眼。
十分具有欺诈性。
只要她想,就沒有骗不到的人。
唐梨打量奚边岄几眼,忽地抬起手来,十分精准地敲了敲那個藏在褐色长发裡面的耳机:“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嗒嗒”两声轻响。
奚边岄有点慌了,连忙捂住耳朵。
看着唐梨盈盈的笑脸,她口不择言,慌慌张张地說:“這這只是一個普通的耳机而已,你要是不信可以拿過去,自己听听看——”
唐梨說:“好啊,我要听。”
奚边岄彻底傻眼,沒想到唐梨能如此坦率并且不要脸,也沒想到自己挖了坑,然后把自己给埋进去了。
解释的话被卡在喉咙裡,唐梨已经倾過身子,越過两人之间的空位。
她指尖一动,摘了耳机,奚边岄還沒反应過来,唐梨人都已经坐回去了。
“唷,居然是c-1950軍用款。”
唐梨拨弄了下耳机,熟稔地给自己戴上,“难为迟思能找到這东西,你们這装备挺好的啊。”
完了,她动作也太快了一点吧?!
奚边岄快哭了:“你,你快点把耳机還给我,裡面真的只有音乐而已,我真的不知道楚小姐在哪裡……”
唐梨熟视无睹,调节着耳机的参数,另一边的声音骤然清晰起来:“抱歉,刚刚這边出现了一点小状况,我們马上就能到拍卖座了。”
“边岄,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情况不太好,”唐梨笑着回答,“耳机被一個大坏蛋给抢走了。”
楚迟思:“…………”
奚边岄抱着头,就差沒躲到座位下面。
耳机的信号不算太好,有一点嘈杂的电流音,背景音也不太清晰,依稀能听到一点点回音。
很有可能在楼梯间,或者是走廊。
唐梨思忖着,指尖在膝盖上点了点,声音严肃了几分:“你目前在哪裡?”
她顿了顿,又问:“需要我帮忙嗎?”
“不需要,”楚迟思声音冷漠,“你和奚边岄在一起?”
唐梨說:“不然呢,怎么抢到的耳机。”
唐梨只抢走了一只耳机,另一只還戴在奚边岄身上,她听着两人间的对话,愈发感觉自己的职业生涯已经快走到了尽头。
楚迟思說:“把耳机還给她。”
唐梨說:“不還。”
脸皮已经厚到了一种境界。
“嗞”一声轻响,耳机通话被直接关闭。唐梨尝试着喊了几声,对面连电流声都沒有了,彻彻底底地切断了连接。
奚边岄抱着头,缩在椅子上,看向唐梨的眼睛裡充满了哀怨神色:“你帮了我两次…我、我還以为你是一個好人!”
唐梨扑哧一声笑了。
“我什么时候說自己是好人了。”
唐梨悠悠闲闲地坐着,那只耳机被她掂在指尖,转過来,转過去,像是一枚小小的珍珠。
“你们啊,還是太年轻,”唐梨语重心长地說,“不要這么容易就信任别人,特别是我這样的人,小心到时候被骗得倾家荡产,流落街头——”
她正說着,却发现奚边岄神色一变,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說些什么,却不敢說出口,于是就這样愣愣地看着自己。
不对,不是看着自己。
而是越過自己,看到了身后的某個人。
一片疏落的影子罩在头顶,像是细细密密的黑纱,夹杂着细雪清香,冰冷地将唐梨笼罩其中。
她的嗓音陡然砸落:“骗什么?”
唐梨顺势仰头,目光直直地与楚迟思对上,然后弯眉灿烂一笑:“骗你结婚啊。”
“不然,哪来這么可爱的一個老婆。”
楚迟思:“……”
她高居临下地看着唐梨,瞳色微微凝起,嗓音愈冷,沁着无边寒意:“离她远点。”
唐梨冲奚边岄挑挑眉:“說你呢。”
奚边岄立马起身,来了個九十度大鞠躬,声音软绵绵的:“好的迟思姐,对不起迟思姐,我這就走。”
楚迟思:“……?”
楚迟思:“…不是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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