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狗与狼的時間
楚迟思将糖袋抵還给了她,唐梨沿着边缘摩了一圈,找到個小小的缺口。
“呲啦”一声轻响,袋子被扯开個小口来,不大也不小,刚好每次能拿出一枚糖果。
唐梨将袋子递回去,浅色的睫弯下,冲她笑了笑:“给你。”
彩色糖纸被旋开,映着细碎的光,拿着在阳光下转一转,可以看见裡面藏着的无数道彩虹。
亮晶晶的,好漂亮啊。
她们說彩虹的底下藏着宝物,她就给了自己好多好多道,多到怀裡都快装不下了。
楚迟思拨弄着糖纸,将那一颗小小的糖塞入口中,浅浅的咖啡味融开,在舌尖萦绕着,扯出一缕缕的甜意。
比起黑咖啡的苦涩,糖果裡更多的是甜。楚迟思眼睫下垂,安安静静地含着那一块糖。
是她喜歡的味道。
她不舍得咬,也不舍得嚼,就這样安静地含着,等着糖一点点融化,在口中慢慢缩小,最后融化不见了。
可唇齿间還留有甜意,那样绵长,像是有一只小鸟飞入心田裡,啁啁地唱着婉转的歌儿。
长发忽地被人揉了揉,散了几缕到面颊旁,楚迟思转過头去,见唐梨向自己笑:“看你吃得這么香,我也馋了。”
唐梨凑過来些许,眉眼微抬,眼睛也和那糖纸一样亮晶晶的:“迟思,我也想吃。”
楚迟思将糖袋子递過去。
唐梨却不接,故意凑近了些许,用长发去蹭楚迟思的肩膀,嗓音也是绵绵的:“我手断了,要你喂我。”
楚迟思:“…………”
不得不說,非常之不要脸。
但是很有效,楚迟思叹口气,从袋子裡挤出一颗小小的糖来,她剥开糖纸,递到唐梨嘴边:“给。”
唐梨从垂下头,齿贝印上糖果,隔着那一层薄薄的糖纸,咬了咬楚迟思的指尖。
不轻也不重,就是十足地坏心眼。
她的呼吸落下,吹得糖纸皱了皱,唇齿间的一丝热气漏了出来,勾在楚迟思的指尖上。
楚迟思瞪她一眼,唐梨泰然自若,口中嚼着糖果,含糊不清地說:“真甜真好吃,谢谢老婆。”
糖是咖啡味的,太甜了。
唐梨不喜歡甜食,但是她喜歡老婆。于是咔嚓几下咬碎,直接全吞了下去。
依照她這個速度,消灭一袋子糖简直就是分分钟的事情。
吓得楚迟思把袋子捂紧些许,眼神很冷淡,声音也很冷漠:“你速度太快,不给你了。”
唐梨故作委屈:“呜呜,老婆不给我糖了。”
她装委屈的本领可谓是轻车熟路,得心应手,一副可怜巴巴仿佛天塌下来的表情,弄得楚迟思有点心软。
“也不是…不给,”楚迟思犹犹豫豫的,又把糖袋子递了過去,“你再拿几颗吧。”
唐梨却“扑哧”笑了,她沒有接過糖袋子,而是压低些身子来,亲了亲那攥着糖袋子的指节。
唇瓣软软地贴着手指,啾了一小下,是個金丝雀般,一触便溜走的亲吻。
楚迟思一下就愣住了,攥着糖袋的手愈紧,声音结结巴巴的:“你…你干什么?”
唐梨還能干什么,她不過是個想吃老婆這一颗糖的坏人罢了,目前先啃一口指尖解解馋。
她淡定地将糖袋子推了回去,一副仿佛自己什么坏事都沒做的坦然模样:“我吃一颗就够了,剩下的糖都是给你的。”
楚迟思攥着糖袋,“哦”了一声。
那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沁着些冰块似的冷意,只是耳尖又泛起些红晕,被她藏在黑发间,藏在温软的风中。
。
难得都来了7号区域,如果只是看看居民区就太可惜了,唐梨正琢磨着怎么询问,楚迟思倒是先开口了。
“你要不要去研究院遗址?”
楚迟思抱着手臂,眉眼微敛,望向了一個遥远的方向:“就在贫民…居民区旁边那座山上,最顶端的地方。”
唐梨求之不得,连声应下。
研究院遗址与居民区的直接距离并不远,但考虑到要上到山顶的缘故,两者之间還是有一些距离的。
唐梨思考片刻,与楚迟思商量了一下,决定吃過午饭后再去。
于是,当汽车在研究院遗址前停下时,已经差不多是下午三四点的時間了。
北盟今天沒有下雨,阳光正好,洒落在這一片寸草不生,满是残骸与灰烬的土壤上。
哪怕火势早已熄灭,哪怕過去了這么久,唐梨却仿佛還能闻到空气中的焦味,夹杂着火星与烟灰,直要呛到肺腔中来。
当研究院爆炸时,唐梨還很小。
可能也就五六岁。
就在战争结束,南盟签署战败條款的一周后。那天沒有下雨,唐梨记得山上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然后火就烧了起来。
浓烟滚滚,火光幢幢,瞬息吞沒了整個研究院,烧得天空一片猩红颜色。
当时這裡還是贫民窟,研究院又位于山顶的位置,消防队在千裡之外,等大家到达现场后,已经烧得什么都不剩下了。
那场火决然又热烈,倒是印证了楚博士那個“疯子”的绰号,活着的时候肆意嚣张,死时也是轰轰烈烈。
绝大多数的文件全都在火中消失,仅剩下的几份也被北盟星政拿走,严格封锁起来。
自那之后,自己好久都沒来了。
唐梨一边想着,一边踩過焦黑的土壤,脚下溢出些“咔嚓咔嚓”的细响,隐约可以看到些苍白的碎片。
“這裡就是研究院了,”楚迟思走在身旁,脸上沒什么表情,“其实…沒什么好看的。”
确实沒什么好看的,整個研究院只剩下些房间与家具的残骸,重要的东西全都烧干净了。
楚迟思本就寡言,来到研究院之后,她更是安静得不得了,站在一個被火烧得歪曲的文件柜前,许久都沒有說话。
整個研究院裡,這個小房间是火势最轻的地方,数個高大文件柜倒塌挤压,刚好形成了個三角形,能躲进去一個小孩子。
她抬手搭上文件柜,将上面厚厚的灰烬扫去。
唐梨正在查看系统传来的平面图,耳畔忽地响起個声音来:“什么什么,你俩居然一起来研究院了?”
系统很是兴奋:“你可是第一個把楚迟思带来這裡的攻略者,多好的机会啊,要不要趁机问点什么?”
唐梨看着地圖,漫不经心地說:“问什么?”
“比如楚疯…咳,楚博士和她之间的关系啊,”系统兴致勃勃地說,“還有,你不觉得這场爆炸很奇怪嗎?”
当然奇怪了,刚刚签署條款一周后研究院就爆炸了,太過紧急又太過迫切,就像是战争结束之后,楚博士也沒用了。
唐梨打了個哈欠,懒洋洋地敷衍着系统:“哎,爆炸时楚迟思当时才多大,她又能知道什么啊。”
系统就知道她是這德行。
片刻之后,阴魂不散的“叮咚”声响起,唐梨头疼不已,抬手摩挲着额角。
“叮咚,限时任务已發佈,請于在60分钟内及时完成,否则将要接受惩罚!”
【限时任务(0/1)】
【任务詳情】询问楚迟思两個牵扯到研究院与楚博士的問題,必须逻辑完整且牵扯到世界背景,不能是“你喜不喜歡研究院”等模糊的問題。
【失败惩罚】接受随机的“危机”惩罚。
真是赶鸭子上架,唐梨不情不愿地揪了根杂草,晃晃悠悠地飘到楚迟思身旁。
楚迟思正在摆弄那一個被火烧歪的柜子,她想打开柜门,可连锁头都融掉了,柜门更是卡得死死的。
“迟思,你在找什么?”唐梨好奇地探個头過来,问道,“需要我帮忙嗎?”
楚迟思瞥她一眼:“你又在找什么?”
她紧紧抿着唇,目光裡透着一点明显的敌意,看着唐梨,微微拧起眉梢来。
可唐梨是谁啊,她脸皮厚如城墙,凑上来冲楚迟思笑:“找我可爱的老婆啊。”
楚迟思:“…………”
“我想打开柜子,”楚迟思敲了敲柜门,叮哐两声细响,“文件可能沒烧毁,我想看看裡面的內容。”
唐梨擦拳抹掌:“看我的吧!”
她从地上捡起一條锈铁来,用了几分巧劲压进柜门的缝隙裡,只听“哐”一声响,柜门就被唐梨给撬开了。
楚迟思凑在旁边看,很是惊奇,還很给面子地给唐梨鼓了鼓掌:“你很厉害。”
過长的毛衣被她攒在手心,遮住了手腕与手背,那掌声也是闷闷的,只有“噗噗”两声,莫名有点可爱。
“那可不,”唐梨倚在柜门旁,很是志得意满,“不会撬开柜门的alpha是找不到老婆的。”
楚迟思:“…………”
楚迟思已经不想去纠结某人一而再再而三犯下的逻辑错误了,决定暂且无视掉身旁晃晃悠悠的唐梨。
柜子裡的文件果然沒有被烧毁,楚迟思随手拿了一份出来,她却沒有翻开,而是递给了唐梨:“给。”
唐梨很诧异:“给我干什么?”
楚迟思笑了笑,笑意不及眼底:“你不是在找這些文件嗎?随便看。”
唐梨委屈:“我明明就是在找老婆,从来就沒有說過我在找文件啊。”
楚迟思:“…………”
楚迟思也不废话,直接把文件往唐梨怀裡一塞,抿着唇,冷着脸站在身旁,一副“你爱看不看,不看拉倒”的表情。
文件上的字样很模糊,勉强能看清“远程”,“弹道”几個字,应该是關於爆破性远程武器之类的研究。
唐梨兴致缺缺,随手一翻。
可是当她看到裡面的內容后,却不由得有些愣住了,指节停在半空中,任由纸张缓缓地落下。
白纸,全部都是白纸。除了那個模模糊糊,似被水冲刷過的标题之外,文件裡面一個字也沒有。
“我早就說過了,你们什么也找不到。”
楚迟思的声音悠悠响起,极冷又极静:“這是clouded_forest(云雾森林机制),根植于核心代码之中,类似香蕉皮的保护机制。”
唐梨转头望過来,楚迟思便笑了笑,黑发披在肩头被她勾在指节间,慢慢缠绕了两圈。
這是一個基于现实逻辑而建立的镜中世界,为了保护现实中的敏感內容,“clouded_forest”函数会在世界生成时自动触发,对所有信息进行一次編輯。
“所有重要文件的內容都会被模糊,刪除,就像是笼罩在雾裡的森林,什么也看不清楚。”
她平静地看向唐梨,嗓音疏冷淡漠,站在那裡的身影,就像是一片悄然飘落在焦黑残骸上的雪。
孤傲、冰冷,又高不可攀。
因为你无法困住一片雪花,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手裡融化成水,然后什么也得不到,什么也不剩下。
說着,楚迟思向她走进了几步,鞋尖踩着焦土,隐约能听见些细碎的声音。
她微微踮起脚,忽然凑得好近,浓长眼睫挑着一丝高傲的笑意,猫儿似的狡黠:“怎么样?”
“是不是很失望?很挫败?”
楚迟思伸手,碰了碰唐梨的面颊:“你還有什么問題嗎?再破例允许你问两個。”
她手心微凉,肌肤却很柔软,轻轻蹭過面颊时,总会擦出些许绵绵的痒意,直要挠到心底深处。
唐梨想都沒想,脱口而出:“迟思你再這么摸我,我可就要烧起来了。”
楚迟思:“…………”
她的手都僵在了半空中,起码停了三秒,才慢吞吞地收了回来:“好…好吧。”
唐梨将文件塞回柜子裡,裡面除了這一份,還有好多其他的文件,隐约能看见“xx毒素”,“基因组編輯”,“co1成长报告”等等。
她目光沉了沉,随手将柜门关紧。
。
研究院的大火不知道烧了什么东西,废墟裡面寸草不生,哪怕過去许多年了,還是只能看到焦土与灰烬。
沒有任何植物能够生长。
楚迟思走得累了,她倒也不嫌弃脏,坐在研究院那一道被烧坍塌的围墙上,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唐梨挤過来,在她身旁坐下。
虽說研究院裡的土壤沒办法让植物生长,但围墙外還是有些疏疏落落的灌木,随风沙沙晃动着,给一片残骸点缀上了些许生机。
唐梨四处张望,从灌木上摘下枚红果子来,在衣袖间随便擦了擦,塞到嘴裡嚼。
楚迟思诧异地盯着她,眼睛裡面写满了“怎么可以随便乱吃东西”,“你难道不怕裡面有毒嗎”之类的话语。
“這果子沒毒,”唐梨耐心地解释說,“就是不太好吃而已,垫垫肚子還是可以的。”
不愧是科研人员,楚迟思的冒险精神很足,她看唐梨吃了十分钟后還沒死,也跟着摘了一枚下来。
她蹲在地上,用矿泉水把浆果细细洗干净,不顾唐梨的劝阻,颇为好奇地把浆果塞到嘴裡,然后咬了一口。
苦涩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咳,咳咳——”楚迟思蹲在树旁,用纸巾捂着面颊,咳得眼眶都红了一圈。
唐梨默默拍着她的背,帮她顺着呼吸,将矿泉水瓶递過去:“喝一点。”
楚迟思瞪了她一眼,不凶,就是有些恼意,把矿泉水瓶拧得皱巴巴:“你骗人,大骗子。”
唐梨直呼冤枉:“我都试图阻止你了!這种浆果本来就是山穷水尽时用来垫肚子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好吃。”
楚迟思有点委屈,用毛衣揉了揉眼眶,声音微哑:“可你沒有說很苦。”
唐梨揉揉她头发,声音含着点笑意,把黑发都揉乱了:“好啦,是我的错,我不应该乱吃东西。”
楚迟思喝了半瓶矿泉水,又摘了一枚浆果放在手心,小小的一颗,像是枚红色的小球。
她掀开窄窄的茎叶,全神贯注地分析着浆果的组成部位,沒注意到身后靠過来一個人,声音可幽怨了:
“迟思,那颗浆果魅力這么大?”
唐梨压在她肩膀上,将长发晃過来,碎碎嘀咕說:“你都不搭理我了,难道区区一颗浆果比你老婆的魅力還大?”
楚迟思:“…………”
楚迟思斜眼看向她,那人歪在肩头,软狐狸似的趴下,金发柔柔地散开,不着痕迹地蹭着她的衣领与脖颈。
见楚迟思望過来,唐梨也跟着去瞧她,眉梢轻抬,声音拖得可长可长:“迟思——”
话還沒說完,洗過的浆果就被塞到了嘴裡,堵住了唐梨接下来想說的话。
浆果确实是又苦又涩的,可刚刚被楚迟思捧在手心看了许久,又染上了些许她的温度,她的淡香,悄然缭绕在唇齿之间。
楚迟思拍了拍手,說:“沒有不搭理你。”
那声音软软的,沒有了刚才翻文件时的疏离冷漠,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
唐梨吞了浆果,却仍旧不肯走,头压在楚迟思肩膀上,手臂环過腰际,从背后将她整個抱在怀裡。
她轻声說道:“迟思…其实我有一点好奇,不過如果你不想回答的话,就不用开口說话。”
很轻的一個拥抱,随便就能挣开。
可是落在耳畔的声音很轻,环抱着自己的动作也很温柔,仿佛将身体放在云朵裡,想要就這样陷落下去。
“……你问吧。”
楚迟思垂着头,又摘下了一枚浆果,用指尖拨弄着浆果上那片小小的叶子:“两個問題。”
“研究院起火之后,你有沒有…很思念楚博士?”唐梨咽了咽喉咙,手心都紧张地出汗。
這不是系统想了解的东西,而是一直困扰着唐梨本人,想要寻找答案的問題。
只有楚迟思能够回答她。
“博士是我生物学意义上的母亲,”楚迟思斟酌着用词,“不過我們之间的关系,更类似于研究员…与实验品。”她垂着头,拢了拢手:“就是這样。”
不知道为什么,抱着自己的手臂紧了一点点,微热的呼吸落在肩颈,声音很轻:“对不起,我不应该问的,我以后都不问了。”
楚迟思偏過头,用指节戳了戳唐梨的脸颊,戳出個小小的凹陷来。似乎因为很好玩,所以她又戳了好几下才收回手。
“沒关系,我又不在意這些事情。”楚迟思嗓音淡淡,平淡一如,“你還有一個問題。”
唐梨依在肩头,散落的发遮掩住了脸,让楚迟思看不清她的表情:“那你会在意研究院爆炸的真相嗎?”
楚迟思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好奇地打量了唐梨几眼:“你說過,自己是個娱乐记者对吧?”
“我是迫于生机压力才转行当狗仔的,”唐梨随口胡扯,“之前我可是個战地记者,厉不厉害?”
因为低着头的缘故,她沒有看到楚迟思被逗得眉睫微弯,用過长的毛衣袖口捂着脸,藏住面颊上那一個小小的酒窝。
“其实,我也觉得爆炸有蹊跷。”
不同于其他人,楚迟思算是最“接近”楚博士的那一個人,近距离接触了对方的很多研究。
她清楚地记得,博士在出事几天前還神采奕奕,一边忙着新的研究,一边用個小巧玲珑的八音盒听着歌。
那是一首钢琴曲,格林卡的《夜莺》。
楚迟思托着下颌,慢悠悠地补充:“但都過去這么久了,想要找到能够将案件定性的证据也很难。”
更何况,楚博士与北盟星政联系紧密,其中有太多牵扯,太多隐晦而不可告人的秘密,是绝对不能够暴露在公众面前的。
所以她们将黑夜变为白昼,并且說:“亮光近乎等于黑暗。”
唐梨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她贪念脖颈间的淡香,又仗着楚迟思沒推开自己,硬是抱着她不肯走。
。
从遥远天际而来,那微凉的风啊,吹拂過這一片荒芜的废墟,吹拂過烧融崩塌的文件与研究,也吹拂過靠在一起的两人。
看起来一望无际的天际,被程序与代码裁减成一個小小的四方形,那一片飘落在废墟上的雪,终究還是被人给困住了。
困在這一個小小的玻璃球中。
唐梨抱了半晌,也蹭了半晌,终于姗姗将楚迟思放开,抱着手臂,垂头倚在了墙边。
风将灌木吹得沙沙作响,楚迟思摆弄着手中那一颗小小红色浆果,很是认真细心,把叶片、根茎、浆果皮、還有果肉全拆了开来。
她指尖浸了点浆果的汁水,透着一层水色的红,总让唐梨有点馋,想咬上一口。
看楚迟思“解剖”浆果的神情那么认真,唐梨也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就倚在墙边,懒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楚迟思转過头来,问道:“你很困?”
“還好,”唐梨這次坦诚了一点,“也不知道为什么,确实有点困。”
楚迟思终于放過了那一颗被彻底大卸八块的浆果,用纸巾擦了擦手,只是擦不去指尖上那一点红色。
“你们和我不同,通過…外界进入這個世界的话,对精神的耗损很大。”
楚迟思拢了拢长发,指节覆在自己后颈处,微微垂下些头来:“以普通人的体质来說,一般两三次就是极限了。”
唐梨沉默着,沒有說话。
她当然清楚地知道這一点。她也知道,作为世界运转核心的楚迟思,每一次重启也同样在消耗着她的精神与身体。
不小心被针刺到一下当然沒事,几天就能恢复,但如果是连绵不断,循环反复地——
唐梨不敢去想。
一只手忽地覆上唐梨头顶,也有样学样,学着她将褐金长发揉散了些:“你…要不要稍微睡一会?”
其实這句话還有一半,被楚迟思藏在了心裡,她终究会說出口的,只是不是现在:
【你如果撑不住,還是离开吧】
唐梨任由她揉,从发隙间去瞧她:“可以嗎?我可以靠着迟思你的肩膀睡嗎?”
楚迟思犹豫了下:“可以。”
唐梨此人脸皮太厚,可以睡肩膀還不满足,得寸进尺地說:“那我可以睡你腿上嗎?”
生怕楚迟思不同意,唐梨還出尔反尔。
她恬不知耻地說:“之前你给我一颗糖,我给你一袋糖,迟思你自己都說了這不是等价交换。”
“作为那袋子裡其他糖的报酬,”唐梨眨了眨眼,水汪汪地看着她,“我可以枕着你睡觉嗎?”
楚迟思:“…………”
這人真的是太過于不要脸了!
楚迟思這次沉默了片刻,起码有一十多秒,她摩挲了一下额头,最后叹了口气:“好吧。”
唐梨阴谋得逞,十分高兴。她挪了挪身子,非常坦然地躺了下来,默默枕在楚迟思的腿上。
柔顺的黑色从肩膀坠落,恰好掠過唐梨的鼻尖,留下些清冽的香气。
那是落在荒芜中的雪,那样洁白,有那样耀眼,自云层缓慢地坠落、坠落,悄悄落入她的怀裡,在手心间融化。
唐梨說是睡觉,其实眼睛睁得可大。
她一边枕着人家楚迟思的腿,一边還抬起手,勾起一缕人家的黑色长发来。
沁着水汽的长发被她绕在手心,以指腹摩挲着,发丝便散落开来,溪水般流淌进她的手心裡,留下一点幽幽的凉意。
见楚迟思低头看向自己,唐梨便弯了弯眉,向她笑了笑。
她拾起那缕长发,如同拾着一片缀着露水的玫瑰花瓣,抵在自己唇畔旁,柔柔地亲了亲。
楚迟思一脸疑惑:“你在干什么?”
唐梨笑着說:“你头发闻起来好香,摸起来也软绵绵的,丝绸一样。”
楚迟思:“…………”
這人从来不遮遮掩掩,說的话全部都是直球,差点把楚迟思给砸晕過去了,懵了半晌才回神。
楚迟思沉默片刻,偏過头去:“這又是你的任务嗎?总說些奇奇怪怪,不符合常理的话。”
唐梨笑得可坏:“你猜?”
楚迟思何其聪明的一個人,她肯定听得出系统那些乱七八糟肉麻情话,和唐梨本身說话风格的区别。
唐梨還在那裡笑,一双细腻漂亮的手忽然覆上来,带着几分恼意,将她散落的长发弄乱些许。
“你這人真的是,太幼稚了。”
楚迟思嘟囔着說,揉了两下她的金发,然后沒按捺住骨子裡那一股冲动,揪起几缕金发,开始认认真真地编辫子……哦不,编起双股螺旋结构来。
唐梨任由她随便弄,心安理得地闭上眼睛:“我就是這么幼稚的一個人,這么久了你還不清楚嗎?”
楚迟思沒作声,认真弄辫子。
天色稍微有些晚了,湛蓝的天空一层层染上橙色、橘红,而后是浅浅的黑与灰。
這是“狗与狼的時間”,当太阳逐渐落山,天空黯淡昏沉之时,万物的轮廓都变得模糊、变得朦胧。
于是,在這昏昏沉沉的黄昏,在這黯淡的光影下,你分不清楚向自己走来的究竟是一只温驯的爱犬,還是一只饥肠辘辘、蛰伏着的野狼。
辫子绑好了,只可惜沒有绳子可以绑住。
楚迟思四处张望着,从灌木丛上揪下一條纤细的枝叶来,当做头绳绑在唐梨的小辫子上。
唐梨闭着眼睛,一副很舒服的模样,声音也是慵慵懒懒的:“迟思,能给我唱摇篮曲嗎?”
楚迟思手一顿:“你要求很多。”
“呜呜,那我要把咖啡糖拿回来,”唐梨又开始耍无赖,很是坏脾气,“你不唱的话,我就要闹了。”
楚迟思:“……”
虽然唐梨這人得寸进尺,但奈何她太了解楚迟思了,将分寸与底线拿捏得很准。
所以每一個看似无理的要求、动作、话语,全都恰好踩在刚刚好让楚迟思无奈,却又不会生气的线上。
楚迟思又好气又无奈,摆动着自己刚编好的小辫子:“你這人真是太過分了。”
唐梨居然還点了点头:“那可不,作为一個不折不扣的坏人兼大骗子,幼稚和得寸进尺可是第一位。”
楚迟思:“……”
這算是有点自知之明嗎?
细软的发梢蹭過手心,梨花淡香被她拨弄开来,悄悄散在了风中。
“你…想要听什么呢?”
楚迟思垂着头,:“我不会摇篮曲,就会一两首其他的。”
唐梨睁开了长睫,眼睛的颜色浸在阳光中,透彻而又明亮,翠玻璃珠子似的:“什么都可以。”
“那我可就随便唱了,”楚迟思小声嘀咕,“跑调了你也得忍着,不许纠正。”
唐梨笑着点点头:“嗯。”
楚迟思犹豫片刻,在大脑中搜寻着,终于在满满当当的算式后面,勉强找到了一首能唱的歌。
那是一首北盟的民谣,已经找不到源头,只是在十几年前的时候,她经常可以在民间听到。
歌曲唱得是大雪纷飞的夜晚,等候在木屋裡女人接到了一封信件。關於前线与战争,關於她远方的爱人。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可越读便越是颤抖,在燃烧的壁炉前蹲下身子,她看着细细燃烧的火焰,眼眶裡蓄满了泪水。
“当雪落下时,当月光停在树梢。你身在何处,你又要去往何方?”
声音落在耳畔,仿佛月光温柔地坠落,坠落在這人世间:“我将信件折成纸船,许下好多心愿。”
“我的纸船,她停在水中。”
“我的纸船,你要去往何方?”
发梢随着声音而拂动,似有细雪柔柔地落在面颊上,被肌肤的温度所融化成水珠,滴落在不为人知的地方。
歌声慢慢淡去,楚迟思记得很多理论与公式,她能解析這世界上最神秘的“规则”,可是她会的歌只有這么一点。
虽然沒有跑调,但是第一段她不会唱了。
楚迟思正发愁着,一個带着些笑意的声音却接了上来:“当雪停止时,当月光坠下树梢。我的爱人,我每晚都想在你身旁入睡。”
她声音低低的,微有些哑,似恋人在耳旁的呢喃,比亲吻還要缱绻:“如果你想离开,我会送你远去。”
可如果你想念我,我会拥抱你;
可如果你呼唤我,我会奔向你。
楚迟思一愣,她的心跳猛地停滞一拍,身体都微微缩了起来,喉咙裡有些干哑。
這声音实在是…太犯规了,慵懒又缠绵,简直要酥绵如微末炉火,连带着骨骼要都跟着战栗起来。
唐梨慢悠悠地唱完,顿了顿。
她瞥了一眼身旁显示着歌词的系统屏幕,懒声說了句:“哎,你這個倒霉玩意终于派上用场了一回。”
系统:“…………”
刚才明明是這個人点名要歌词的,怎么现在又开始阴阳怪气了起来?逮着机会就拐弯抹角地骂自己?
她就好像知道,楚迟思不会下半段一样。
“你…你唱歌很好听,”楚迟思小声评价說,“比我唱得好听多了。”
在唐梨心裡,老婆肯定是最好的。
她挑眉一笑,浅色的睫眯起,声音颇有几分得意洋洋:“那是,不会唱歌的alpha是找不到老婆的。”
那点旖旎的气氛瞬间沒了,楚迟思颇为无奈:“你就不能改一改這個固定句式嗎?”
唐梨說:“当然不能。”
看她精神饱满,怎么也不像犯困的样子,楚迟思忽地抬起手,轻轻地覆盖在唐梨的眼睛上。
“捂我眼睛干什么?”
唐梨闷闷地笑:“小心我咬你哦。”
說着,她使劲眨了眨眼,密密的睫毛扫過肌肤,一下又一下,像是藏在手心裡的蝶,几欲飞出。
楚迟思的手挡住了着视线,她压得很紧,只从边侧透进些微弱的光来,唐梨又眨了眨眼睛,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黑发纷纷扬扬地垂了下来,楚迟思俯下身子,在手背上落下一個吻。
唐梨被手挡住,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嗅到些皮肤间渗出的淡香,幽幽的,朦胧而细腻。
她有点好奇地问:“你干什么呢?”
楚迟思想了想,拿唐梨之前用過的话,有模有样地回复她:“你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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