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4章
吃過晚饭后,豆腐张和虞三娘就告辞了。
虞三娘前头是說大不了歇一晚,可他们家是做买卖的,每日的进账自是比别的农家要多,却也是实实在在的离不得人。
好在,這年头赶夜路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豆腐张每日天不亮就会赶着牛车去镇上,那才叫累人呢。
“小姨父早上要去镇上送豆腐?”
“那可不?”
赵桂枝想起来了:“那今個儿早上,小姨父是不是拉了一对父子俩去了镇上?就是我公公和大伯子,他们說是要趁着农闲去镇上打零工。”
豆腐张回忆了一下,点头道:“原来不知道两家是亲戚,我還收了他们两文钱。下回再搭车,绝对不收钱。”
又說了几句,眼见天色是真的晚了,虞三娘恋恋不舍的坐上了牛车。及至牛车都往前走了,她還在這儿挥手:“桂枝你要常来找我啊!姨家旁的沒有,豆腐管饱!”
赵桂枝也很是舍不得。
人嘛,都是這样的,原先以为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個儿一人,好坏都得自己担着。那样反倒是沒啥,可一旦发现還有亲人可以依靠,就恨不得跟着走了。
只這般,赵桂枝站在院坝上,一直看着牛车拐過弯儿,消失在了村道口。
說不失落是假的,可日子总得過下去吧?
赵桂枝正准备回屋去,却一眼瞥见有個人走到了院坝下的小道上,定睛一看:“三郎?三郎你怎么回来了?”
江三郎原還纳闷呢,心說這條小道上只有他们一家,怎么会有牛车驶過去呢?难不成家裡来了客人?
才這么想着,他就听到有人唤他:“二嫂?我下学了。”
噢!
赵桂枝想起来了,尽管家裡如今供了两個读书人,可二郎和三郎是不一样的。
她男人江二郎是在镇上的私塾念书的,已经通過了童生试的前两门考试,只差临门一脚了。
而三郎却還在学基础部分,打算抓紧時間再学两個月,就去镇上试试看。甭管怎么說,镇学总归是要比村学强上很多的。
這么說吧,三郎是每天早出晚归的,中午那顿凑合着吃点儿,一般都是江母帮他准备個干饼子,或者干脆带個大地瓜過去。
但人家每天晚上都要回来的!!
赵桂枝笑得尴尬极了,眼见江三郎就快上院坝了,她忙冲着屋裡喊:“娘,三郎回来了!”
因为吃太撑,而在堂屋裡绕圈圈的江母,顿时僵住了。
如果說,赵桂枝先前還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儿,那么江母则是彻底将這個小儿子忘到了脑后。一方面是沒想到豆腐西施虞三娘会是赵桂枝的娘家亲姨,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虞三娘口中說的娘家底子极厚给了她巨大的冲击。
当然,這一切的一切都比不上那一桌子的好吃的……
“咳咳,桂枝啊,你累不?要不再给三郎做点儿吃的?”江母笑着凑了過来,脸上都快笑出包子褶了。
這可把已经走上院坝的江三郎唬了一跳,满脸震惊的看了看他娘,又瞧了一眼他二嫂,完全不明白自己不過是离家一天,怎么就变天了?
赵桂枝自然沒有不答应的,她边說着“不知道幼娘把火熄了沒”,边就往灶屋去了。
火当然還沒熄,這大冬天的,不得烧点儿热水洗漱一番再睡觉?江家到底是殷实人家,沒的天天吃肉,但每晚用热水洗脸洗脚還是做得到的。
灶屋裡,江幼娘也听到了外头的声儿,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等赵桂枝进来后,她凑過来小声的說:“我就說怎么今晚吃撑了,原来忘记把三哥那一份留出来了。光想着今晚来了两個客人,早间爹和大哥去了镇上,所以饭菜的份量就跟往常差不多。”
“不打紧的,我煮点儿大杂烩好了。”赵桂枝顿了顿,问幼娘,“你三哥吃辣不?”
“吃,怎么不吃?我們全家都爱吃辣。”
那就沒問題了。
赵桂枝指挥幼娘将灶屋寻摸了一遍,将能吃的东西都找了出来,包括虞三娘送来的那些個豆腐制品,林林总总的归到了一起,煮了一锅特别随心所欲的大杂烩。
其实就是简易版的麻辣烫,多放了点儿辣,哪怕還沒出锅,那股子味道也已经飘了出去。
此时,三郎已经放好书奁进了堂屋,正在跟江母說话。他告诉江母,村学的老先生给他写了推薦信,因为束脩是按季交的,所以他准备這個月上完就去镇上找他二哥。最好是能进二哥那個私塾,两兄弟在一块儿也好有個伴儿。
江母也告诉他,今個儿傍晚来了两位客人……
她才刚說到赵桂枝的娘家有多殷实时,就闻到了一股子比晚间更香的味道,哪怕已经吃撑了,她還是忍不住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這江母尚且如此,江三郎如何能忍得住?
原本,正在长身体的少年郎就特别容易饿,他早饭也就吃了一碗地瓜饭,中午吃的是一块杂粮饼,傍晚下学后又赶了两刻钟的路,半道上就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直到這会儿,闻着从灶屋裡传来的香味儿,他是第一次知道,食物的香味居然可以如此霸道。
殊不知,幼娘也快流口水了。
“好香啊!二嫂,這怎么那么香呢?我从来沒闻過那么香的味道……”幼娘忍不住连续深呼吸,那种扑面而来的香味,让她不由自主的开始分泌口水。
赵桂枝也有些意动。
主要吧,她做的這一小锅大杂烩,香味可以說是结合了麻辣烫和方便面的。真要吃起来,其实還是晚上饭菜好吃,至少她是這么认为的。可闻起来……
确实很香。
“你要喜歡的话,明個儿我做给你吃。今晚還是算了吧,吃得太撑晚上要睡不着的。”
“嗯嗯,明天吃!”幼娘狂点头,随后不等赵桂枝动手,拿了個大海碗盛好就端過去了。
堂屋裡,江三郎早就已经忍不住了,二话不說立刻开吃。
刚出锅的大杂烩肯定還是烫的,好在這会儿也才春耕刚過不久,又是入夜了,饭菜凉得很快。
三郎大口大口的吃着,一旁的江母看了一会儿就忍不住了,转身就出去洗漱了。至于幼娘更是放下碗筷后就跑了,她可不想待在這裡经受考验。
吃着喝着,三郎热出了一头的汗,冷不丁的听到有人咽口水的声音,他扭头一看……
小虎头站在桌边上,眼睛盯着桌上的大海碗,哈喇子却已经流淌到了前襟上了。
“你怎么還沒睡?饿了?”三郎挑了一筷子豆腐干,送到了虎头嘴边。
虎头把嘴巴张得老大,啊的一声,豆腐干就进了嘴裡。
然后……
“哇!哇呜呜呜!”
刚给后院的两头猪喂完夜饭的薛氏,听到儿子的哭声,忙不迭的跑到了前头:“虎头怎么又哭了?這一天哭了几顿了?”
“娘,嘴巴疼。”虎头哭着从堂屋裡出来,指着自己的嘴哭诉道,“好辣好辣,舌头咬破了,好疼啊!”
刚洗漱完毕准备回屋的赵桂枝忙道:“三郎那碗吃的裡搁了辣椒。”
薛氏顿时急了:“那你吐出来啊!”
吐出来?那是不可能的。
虎头边哭边吃得飞快,吃完后又跑进了堂屋裡:“三叔,再给我吃一口。”
紧随他进屋的薛氏毫不留情的拽着他走了。
這一晚,虎头痛并快乐着。
结果,第二天薛氏起了個大早,麻利的生火煮粥。略慢一步起身的幼娘失望极了:“大嫂,二嫂她說今天给我們做昨晚三哥吃的那种好吃的。”
“沒事儿,白粥是给虎头煮的,他舌头咬了個小豁口,又吃了辣椒,昨晚哭了半宿才睡着。這两天都叫他吃白粥,养一养再說。”
幼娘满意了。
江家的灶屋是有两口大锅的,白粥熬得慢,幼娘就先烧了一大锅水,大冷天的,還是热水洗漱舒服。
……
等赵桂枝起身时,外头的天色已经挺亮了。
赵桂枝原先真不觉得自己懒,她一直就有极为健康的作息。每晚十点前必睡觉,每天早上六点起床。用她小姨的话来說,简直就是提前過渡到老年人的生活。
然而,从穿越之后,最开始的那七八日裡,她是一直躺在床上养病的,自然不算在内。后头她可就苦了,每天早上,她都是全家最末一個起床的。
問題是,她上辈子的作息太健康了,而且已经坚持了二十多年了,直接导致她完全抵抗不了自己的生物钟。哪怕再努力,最多也就提早個一刻钟起床。
“要是有闹钟就好了。”
江家倒是养了大公鸡,還有一條老狗拴在院子裡。然而沒用的,无论是鸡鸣還是狗叫,都唤不醒睡得死沉死沉的赵桂枝。她需要的不是自然界的声音,而是咣当响的大闹钟。
飞快的穿衣穿鞋,赵桂枝出门一看,全家都在等着了。
“桂枝起了啊!”
“二嫂咱们昨晚說好了,今天吃那個什么大杂烩?”
“你慢慢来好了,横竖是农闲了,咱们也不饿,等得住。”
赵桂枝看了一圈,讶道:“三郎呢?”
“他喝了白粥走了。”江母满脸慈爱的道,“我還给他煮了一個鸡蛋,让他中午吃。哦对了,還给他拿了一包黄豆糕,就是你姨昨個儿拿来的。”
這么听着,就感觉三郎也挺可怜的。
在简单的洗漱之后,赵桂枝开始做早饭。
早饭吃大杂烩有点儿過了,因此她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烧一锅子的胡辣汤。
胡辣汤是传统小吃,歷史可悠久了。又因为各地都有不同的做法,发展到后来,那是掺什么的都有。但它又确实是属于早餐类别的,满满一碗吃下肚,能热得额间冒汗,一整個上午都是暖洋洋的,舒坦极了。
问了一声,得知家裡有地瓜粉條,赵桂枝就放心了。
又拿了虞三娘昨個儿带来的豆制品,统统放了一遍,当然沒忘记最重要的辣椒。
原本,胡辣汤中的重要食材是牛羊肉汤做底,不少地方還会在汤裡放牛肉粒和羊肉片。但对于赵桂枝来說,這一道程序是可以省下来的,她做的饭菜,除非是什么调料都不放,不然就是自带肉味儿的。
上辈子,靠着這一手素变荤的厨艺,赵桂枝简直就是制霸朋友圈。
凡是想要减肥又管不住嘴的,都会下单购买她做的各种素食小零嘴。她做的小零嘴,那可是能卖出高价的。牛肉味道的豆腐干,卖的比人家真正的牛肉干還贵。哪怕這样,也有的是人愿意买。
像她小姨,就是每次减肥都靠她做的饭菜撑下来。
唯一的問題是,素菜吃多了一样会变胖,這大概就是她小姨多次减肥都失败的根本原因吧。
這辈子,想把素菜卖得比荤菜還贵,大概是不可能了。但往好了想,這年头肉价贵得很,她做的饭菜起码可以解解馋。
就在赵桂枝忙活时,院坝外头来了人。
来的是江家的大伯娘。
江父兄弟五人,他排行老三。除了老四多年前沒了之外,如今還余兄弟四個。而住在大坳子村的,却只有长房和他们三房,两家平日裡的关系也是最为亲近的。
大伯娘是過来问要不要去赶场子的,结果還沒等走近点儿,就闻到了一股子令人垂涎三尺的香味。
“咋的你们還沒吃朝食啊?”
這会儿其实已经不早了,這年头的人本来就起得早,乡下人更是不论农忙农闲都是卡着鸡鸣声起来的。按理說,這個时候就该上山打猪草、下河洗衣裳,甚至有那勤快的,這個点儿都已经从地裡绕回来了。
江母忙招呼她過来:“大嫂你来得正好,吃過早饭了?那也沒啥,吃不下尝尝味儿也成呢。桂枝啊,等下匀一小碗出来,让你大伯娘也尝尝你的手艺!”
赵桂枝在灶屋裡答应了一声。
“啥手艺啊?你昨個儿不還說你家這個倒霉媳妇儿,连火都不会生?”江大伯娘也是個人才,半点儿都沒有替妯娌掩饰的意思,叭叭的就說开了,“你還說你不该心软点了头……”
“来来,开吃了!”江母一声吆喝,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快尝尝,你倒是尝一口啊!”
就算江母不說這话,江大伯娘也是要尝的。
好奇心当然也是有那么一点点的,但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在于,胡辣汤太香了。
江大伯娘也不客气了,横竖在场的都是自家亲戚,又不是什么外人。等她一口下去,顿时惊得差点儿把眼珠子掉到汤裡去。
這时,江家其他几人也围成一桌坐了下来,二话不說,拿起筷子就开动。
一時間,屋内香味扑鼻,所有人都在埋头大吃。
呃,倒也不是所有人。
虎头扶着门框站在门槛边上,一秒两秒三秒……他很努力的想要憋住不哭,但這個真的沒办法。
五秒钟后,他破功了。
“哇——”
赵桂枝是对美食的抵抗力最强的那個,這是她自個儿做出来的,上辈子不知道吃了多少回了,她当然可以控制得住。
循声一扭头,她懊恼的拍了拍额头:“我把虎头给忘了,可這汤裡加了不少辣子。”
可胡辣汤也不能不放辣啊,不放辣的胡辣汤,就失去了自己的灵魂!
薛氏抽空抬头,飞快的說了一句:“不用管他,他早上跟三郎一起吃的白粥。”
满满一大碗呢,绝对饿不着。
饿当然是不可能饿的,可虎头他馋啊!
眼见沒人搭理自己,虎头哭着哭着,拿袖口一抹眼泪,转身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欺负小孩,你们尽欺负小孩!坏蛋娘,虎头要告诉爹!坏奶奶,虎头要告诉爷爷!”
赵桂枝想到灶屋裡還剩下好多的嫩豆腐老豆腐,她当即许诺道:“虎头别哭了,中午给你做红烧豆腐吃,那味儿跟红烧肉一模一样。”
虎头两眼放光的转過身来。
薛氏咽下了碗裡最后一口豆皮,打了個饱嗝:“弟妹你别忙活了,他舌头咬了個豁口,先吃三天的白粥再說。”
虎头:……
气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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