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文/史今朝
“林洛希1
中气十足的一句话,就這样冷不丁地从头顶浇了下来。
被叫到名字的女生随即止住脚步,闻声朝二楼望去。
梁时遇穿着件白色衬衫,衣袖挽至小臂,正倚着栏杆,目光审视地看向楼下。
林洛希站在一楼大厅,仰头对上梁时遇的目光,毕恭毕敬地叫了声:“梁老师。”
“来我办公室一趟。”
自己的导师发话,林洛希丝毫不敢怠慢,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二楼跑。
看她进来,梁时遇从书柜裡拿出個白瓷杯,指了指沙发,示意她先坐,“今天不是沒课嗎?来学院楼干什么?”
林洛希答:“来复印一些资料。”
梁时遇了然地点了点头,把白瓷杯放在她桌前,又转身从办公桌上拿起了一壶刚沏好的茶。
林洛希看着他正要弯腰给自己斟茶的动作,身子往前倾了倾,推拒道:“我来吧。”
梁时遇摆摆手,示意說不用。
片刻后,几缕茶香袅袅升起,梁时遇這才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知道我今天找你什么事嗎?”
问完,也不等她回答,他长臂一伸,从身旁的書架上拿下了两本期刊,“给,出版社刚寄来的,两篇文章前后脚发了,一篇《经济研究》的二作,一篇c刊一作。”
原来叫我過来就是为了這事儿埃
看到這儿,林洛希瞬间放下了心,面带微笑地双手接過导师手中的杂志,微微颔首,诚恳地道了声谢:“谢谢梁老师的悉心教导。”
道完谢后,她连扉页都沒掀开,便云淡风轻地将那两本杂志装进了书包。
然后,抬头,看着梁时遇,目光似是在问:老师,您還有别的吩咐嗎?
“”
梁时遇被她這一通操作直接给整不会了。
《经济研究》,那可是经济学顶级期刊埃他堂堂一個大学教授,在上面发一篇文章,虽谈不上有多激动,但至少也得在第一時間翻开,如视珍宝地好好观摩观摩自己的研究成果。
他這学生可倒好,够“两袖清风”,就這么揣进了包裡,看都不稀罕看一眼。
不知道的,還以为他刚给了她一個烫手山芋。
气氛安静了一会儿,梁时遇忍不住笑了:“林洛希,你腕儿還挺大。”
“嗯?”
梁时遇看她一脸茫然,沒执著于要個解释,目光轻抬,把這事自行翻了篇:“喝茶。”
林洛希“哦”了一声,倾身拿起面前的白瓷杯。
“今天找你過来,還有件更重要的事儿,”前面似乎只是個开场,梁时遇這才切入正题,“我怎么听說,你拒了风盛的offer?”
闻言,林洛希的表情终于不像刚才那般云淡风轻,平静的眸中起了波澜。
她拿起茶杯的手顿了顿,神情也明显的怔愣了下,眼睛漏出一点余光看着梁时遇,略带忐忑地问:“您是怎么知道的啊?”
“风盛的人力总监是我同学。”
“啊?那您早說啊,早說我就让您给我引荐一下了,您都不知道风盛的offer有多难拿”
說着說着,她就感觉不对劲了。
梁时遇也是服了他這個傻学生,喉间溢出一丝低哑的笑:“你也知道风盛的offer难拿?我以为你不知道呢?”
林洛希:“”
“连风盛的offer都舍得拒,”梁时遇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博士也不读,怎么着,是打算毕业的时候开天窗?”
在這样的步步紧逼中,林洛希气势莫名就弱了下来。她看着梁时遇,避重就轻地反驳了一句:“這不是离毕业還有一年么”
沒想到会是這么個不靠谱的理由,梁时遇轻啧一声,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都說现在的年轻人心气比天高,看来還真是不假。
但默了片刻,他還是基于为人师表的立场,语重心长道:“林洛希,我相信以你的资质,找個好工作完全不成問題,但你要清楚——”
林洛希抬眸:“清楚什么?”
“清楚风盛就是最好的。”
“”
“那可是顶级投行,薪资水平、发展前景,你能找到比這個還好的?”
“”
“這样吧,我跟我那個同学說一下,你呢,也打個电话跟人家道個歉,這事儿就当沒发生,你就按照人家的要求老老实实去实习,一毕业就能转正,晋升路径都给你摆在那儿了,年薪百万不是梦,前途一片光明。”
“梁老师,”接连几個回合下来,林洛希终究沒忍住问了句,“您是不是在风盛投有股份啊?”
“你少在這儿跟我贫,”梁时遇当机立断,拿手机调出通讯录,“我明天要去外地开個研讨会,趁着我今天還有机会当面提携提携你。”
“可……”
“林洛希。”他打断她。
“嗯?”
“到了那儿好好干,你可是我带的第一個研究生,别把我的招牌给砸了。”
“梁老师,您放心,您這招牌我铁定得给您立起来。”
梁时遇淡笑一声:“你能有這觉悟就行。”
“但我”林洛希顿了顿,“能不能换個地方立?”
闻言,梁时遇滑着通讯录的手指一停。
随之,他抬眸,对上她的目光。
“這话什么意思?”
時間沉默无声地,答完所有问,踱步至翌日清晨。
北方城市的春天向来都是一晃而過,短的像珍稀物品。京溪市沐在柳絮纷飞的四月裡,刚刚结束了一场全民b-box。
然后,就无缝衔接地,一秒入了夏。
早晨六点的钟,卷着温热的风,拂過碧湖雁塔,将掩在桃红青柳中的京溪大学,照衬得愈发生动。
林洛希穿着一件白色t恤,行走在校园的林荫大道上,入耳处是朗朗书声,入眼处是满目温柔。
看来,今儿這天气,還挺喜人。
直到拐過這片绿荫,初阳毫无遮掩地照在她颈后,滋出略微灼热的触感,林洛希才意识到,她不喜歡的夏天,就這样来了。
好在地铁冷气已经开了。
她赶在早高峰之前坐上四号线,中间经過一次换乘,换到一号线,又坐了几站,终于在耳机裡捕捉到一句播报:“开往京溪大学附属医院站方向的列车即将进站,請您不要倚靠屏蔽门,按照标识线提示”
播报声刚落,地铁靠站停稳,滴滴两声后,地铁门和站台门同时开,林洛希随人群下了车。
扶梯一路向上,日复一日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将鱼贯的人群从有限的空间,托举至一個无限的人间。
不少人迈着急促的脚步,由上至下地奔走着,携起的风擦着耳廓飞驰而過,连带着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紧张起来。
出了地铁站,林洛希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向本次出行的目的地——
京溪大学附属医院。
目之所及处,几幢楼宇比肩而立,正中央的红色牌匾上,京溪大学的题字遒劲有力,黛青色的砖墙在阳光下泛着沉淀之后的蓝,古韵意味十足。這座有着近百年歷史的医院,每一砖每一瓦都彰显着厚重的底蕴,以及与之相配的,顶尖的医疗水准。
此情此景,让林洛希蓦地想起一個形容来:這是一家沒有转院通知书的医院。
倒计时三秒之后,红灯变绿,她随着人潮走向马路对面。
医院门口总是人来车往,鲜少有门庭冷落的时候。
不過凭借直觉,林洛希敏锐地捕捉到了今天有些不同寻常。
想到這儿,她略微放慢脚步,往急诊楼的救护车等候区望了一眼。数辆救护车都大敞着后门,明显是刚运送完病人的状态。
与此同时,一阵急促的呼救声传入耳畔,她侧目一看,车行道上,一辆救护车正鸣笛疾驰着。
瞬间,她步伐加快,由快走变为奔跑,快跑到急诊楼门口的时候,她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扬声叫了句:“铮哥1
姜铮扛着摄像机,艰难地朝她挥了個手,疾步朝她跑来,喘着粗气說:“凤栖路发生连环车祸,堵得一塌糊涂,我从那裡跑過来的。”
“连环车祸?伤亡多少?”
“具体不知道,不過其中有一辆是几乎满载的公交车。”
两三句话的功夫,两個人已经将各自的准备工作做好。
姜铮将摄像机架在肩上,林洛希拿好录音笔和记事本,两個人对视了一眼,姜铮說:“走吧。”
“嗯。”林洛希跟上他的脚步。
這便是她扛着导师梁时遇的招牌,另辟的“蹊径”——
医学纪录片《24小时》的编导。
也可以說是跟拍编剧。
总之,就是跟她所学的专业屁大点关系都沒有。
急诊室裡各种声音交错着,姜铮先用摄像机拍了一下全景,林洛希则目光专注地寻找着急诊科主任孙博涵的身影。
中间靠窗的病床上,躺着一個看起来十来岁的少年,刚被救护车送来的他,因为伤势過重已经昏迷了過去,身上插着的管子,是他向外界传递生命信息的唯一通道。
孙博涵站在病床边,一边看着监测器上的生命特征,一边拿出听诊器,动作快速又标准。
林洛希赶紧抬手示意姜铮過来,与此同时,在确保不影响医务人员工作的情况下,用耳朵敏锐地捕捉着新的信息。
开放静脉通路之后,护士安然的目光在這個男孩身上多停留了几秒,疑问道:“這孩子怎么這么眼熟?”
另一名护士调出他的既往病历,說:“前几天突发胸痛送的急诊,昨天刚在我們医院做的手术。”
听到這儿,安然眸中滑過一丝诧异:“你是說他昨天刚做的手术,今天就出院了?”
沒等到回答,孙博涵冷静的声音就响了起来:“血氧饱和度掉得太快,胸腔内有杂音,怀疑大出血,腹部有明显外伤。”
安然反应极快,一边往外跑一边說:“我马上联系胸外下来会诊。”
“回来,”孙博涵叫住她,“你联系也沒用。”
早上的那场车祸,事发紧急,伤亡惨重。京溪医院为了這场急救,从一大早就开始忙碌,昨晚值夜班的医生,全部都沒有回家。
孙博涵看着监视器上一路往下掉的生命指标,說:“胸外科所有医生,现在全部都在上手术”
“我来。”
一個温润清沉的声音,沒有任何预兆地,从身后响起。
林洛希正在做记录的手猛然一顿。
与此同时,所有人纷纷朝声音的来源望去,姜铮的镜头也随之向后转。
一個修长挺拔的身影就這么走进了取景框。
来人步伐极快,挟着阵风。
须臾之间,他已经走到了病床边,拿出一次性医用手套戴上之后,开始用听诊器为病人听音。
环境就這么安静了几秒,林洛希的手也随之停下,目光停留在這個人身上。
他躬着腰,肩背被踱步进来的阳光层层笼罩着,饱和度不同的光影,似国画工笔,浓淡适宜地勾勒出他流畅分明的身形轮廓。
晃神的片刻,他已经做完检查,语气沉稳地下着结论:“胸腹联合伤,马上送到手术室麻醉,手术我来做。”
“好。”安然应下,然后抬手叫了几個医务人员過来推床。
姜铮看着這幕场景,言简意赅地对林洛希說:“你留,我去。”
林洛希点头說好。
长达半個月的岗前培训,已经培养出两個人在面对突发情况时的默契。
刚才還危机四伏的险情,因天降大将,终于暂时化险为夷。
很快,病床被推走,原本逼仄的空间瞬间变得宽阔,原本的五個人,也在此刻变成了两個。
留在急诊室继续工作的林洛希,和穿着白大褂正在摘一次性手套的這位“大将”。
垃圾箱正巧在她站的這一侧,因此這位“大将”一边摘着手套一边朝她走近。
也是在這一刻,林洛希抬起了眸。
眼下這個瞬间,当真抵得上一句——
抬眼见君子。
穿堂而過的阳光从他身后倾泻而下,他迎着光走来,身形清瘦高挑,白大褂穿得标准合矩,露出的同色系衬衫领,熨帖工整,针脚细密。
光影糅合交叠,衬得他五官轮廓深邃立体,却又不失
林洛希正想着合适的形容词。
下一秒,猝不及防地,两人四目相接。
他就這样平直地看了過来,眼尾稍扬着,似是一种邀請,自带請君入席的特效。
因此,在這种情况下,林洛希窥伺他的目光,实属本能之举。
挺拔的鼻梁之上,那双眼睛生得极为优越。浓密睫毛下的深棕色眼瞳,清澈如镜,落进来的阳光被這镜面散射,漫成了粼粼波光。
温柔至极,又毫不刺眼。
這种不显山不露水的魔法,最是容易让人迷失。
等林洛希在那双眼睛裡看到自己的身影时,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
——她已经盯着他看了太久。
权衡利弊之后,她迅速敛起眉眼,打算避开他的目光,让這份尴尬自行消解。
但目光向下扫的過程中,却意外瞥见新的风景,引她去探個究竟。
别在他左胸的铭牌上,有一個用标准正楷体印着的名字。
陆
陆什么?
铭牌表面太過光滑,被窗外阳光一照,有些反光,她沒能一下看清。
于是,她身子下意识地朝他凑近了些。
那個名字终于暂时逃脱阳光的追捕,得以真相大白地出现在眼前。
說不清是本能反应,還是好奇心驱使,看着那個名字,她竟然鬼使神差地读了出声。
“陆、陆谨闻?”
此刻,被叫到名字的人,正微微躬身,将手套扔在垃圾桶。
几乎是瞬间,他动作极快地直起了身子,快得连他自己或许都沒有意识到,刚才听到她声音时手指的那一瞬停顿。
他站得笔挺端正,眼底挟着笑意回视着她,目光带着明显的探询意味。
林洛希:“”
再一次失礼了。
“那個、我是纪录片的工作人员,记一下你的名字,是为了方便之后的工作,”她佯装淡定,尽力挽回着局面,“你、你名字還挺好听。”
听到這么個蹩脚的理由,陆谨闻沒忍住浅笑了一声,眸光微垂,看向她,嗓音无限温柔:“你名字也挺好听。”
“你怎么知道我名”下意识的一個反问。
但問題還沒說完,她就看到他指了指她身前的衣服,跑了出去。
步伐极快,如来时,挟着阵风。
林洛希看着那個身影跑远,才顺着他刚才指的方向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的身前。
纯白的t恤上,印着一個倾斜的英文单词——
直觉。
:https://www.bie5.cc。:https://m.bie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