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要你。”這一声呢喃嗓音,弥散在昏暗幽昧的光线裡,实在是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意识到自己刚才說的這句话能引起多大的歧义之后,林洛希表面镇定自若,内心却有一万只南美洲羊驼在狂奔。
啊啊啊啊啊啊!!!
我刚說了什么!!!
色令智昏啊!!!
想到這儿,她将目光从陆谨闻身上猛地收回,转而看向坐在她身旁的程厉,也就是刚才那道二选一的选项裡,被她排除掉的那個人。
当着這么多人的面,被别人明目张胆地拒绝,任谁脸上都有些挂不住面子。
她天生不愿意,让别人难堪,尤其是這份难堪還是因她而起。
林洛希顿时心生歉意,于是她看着程厉,主动问好:“程医生好,我是林洛希,久仰大名。”
自我介绍完,又无缝衔接道:“我刚才那句话的意思是,我手受伤了,想要陆医生坐這儿帮我查看一下伤势,因为刚才我不听医嘱,他批评我了,沒别的意思,還請你不要见怪。”
“不见怪,不见怪。”美女当前,程厉觉得一切皆可原谅。
想到自己刚才坐下来的幅度有点大,程厉正想问一句有沒有撞到她的时候,就听到三道声音不约而同地从右侧响了起来:“你手受伤了?!”
紧接着,伴随着疑问声一同升起的,是三道齐刷刷站起来的身影。
除了早就得知真相的迟臻臻,李边請、林诠和邓心纷纷跑到林洛希身边,开始检查她的伤势,林洛希感觉自己现在就像是动物园裡表演节目的猴子,被众人围观着。
“我沒事”轻飘飘的一句话,在三個人激昂的语气裡,几乎等于无声。
林诠:“這他妈哪個王八羔子弄的?”
邓心:“你手都受伤了,你刚才還替我拿什么包啊!”
李边請:“林洛希,你也太逞能了吧,我真是恨铁不成钢!”
“”
气氛骤然间安静了。
迟臻臻用手拽了拽李边請的衣角:“李边請,坐下吃串儿。”
意识到气氛不太对劲,李边請闷闷地“哦”了声,在迟臻臻身边坐了下来,以手掩唇,小声问:“我又用错成语了?”
迟臻臻看他那個小可怜的样儿,沒忍心拆穿,避重就轻道:“算不上错,吃吧。”
李边請噘嘴表示不满:“迟臻臻,再信你的话我就是個大傻子。”
迟臻臻:“”
亲眼確認過林洛希沒有大碍,林诠和邓心這才放下心来,返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陆谨闻看着這一幕,觉得還挺欣慰。
看来這姑娘被她的同学们照顾得挺好。
乔琳跟林洛希有過几面之缘,有感而发地问:“洛希,看来你是你们班的班宠啊。”
“是啊,”林洛希笑得眉眼都弯起,“我們班,個個都是班宠。”
等人离去,陆谨闻终于得以在她左边坐了下来,他眉眼低敛,用只有两個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叫她:“林洛希。”
“嗯?”
“我什么时候批评你了?”
“”林洛希无语,心想我就随口那么一說,你也不必那么较真。
但陆谨闻确实较真:“以后找借口——也得尊重一下客观事实。”
“啊?”
“批评你?”他沉沉一笑,“我也得舍得。”
批评你?我也得舍得。
短短八個字,裹着夏夜温凉的晚风,贴着她耳廓落下,再一步步凌波进她的心坎儿。
抵达终点时,林洛希在心裡一翻译,译出一個更直白的說法——
我哪舍得批评你。
這一刻,世界也正在被夜色翻译。
麦浪听风叠麦穗,海浪捞月起涟漪。
世间汹涌盛景,皆可比拟,她之澎湃心绪。
可她,终究還是低头,敛睫,垂眼,像雏鹰收起羽翼般,藏起了目光中的种种深意。
不敢看他,而是看向了近在咫尺的人群。
“我刚才听你们叫彼此的名字,都挺有意思的,”程厉问出了他刚才就想问的一個問題,“李边請?该不会是你们给他起的名字吧?”
“不是,”林诠說,“我們都跟他讲了這個名字的意思,可他仍然坚持要用。”
“为什么?”
“他說這名字,有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
“啊?”
“咱们中国人不是总爱說‘您裡边請、您裡边請’么,再加上他英文姓正好也是lee,所以他就给自己起了這么個名字,我們拦都拦不住。”
“原来是這样啊,哈哈哈哈哈哈”
陆谨闻也沒想到会是這么個理由,倏地笑出了声。
林洛希用余光看過去,于他眉眼之间,窥见了一股恰少年的风发意气。
明隽疏朗,满目琳琅。
同校生的身份,仿佛是陌生关系中最自然的一种催化剂,一個玩笑话過去,本来就不陌生的气氛,瞬间变得更融洽了。
程厉趁着這气氛,提议道:“這家店有好多游戏可玩,這样吧,我們就玩骰子吧,输了的人”他下意识想說喝酒,结果低头一看,两队人马全部喝的北冰洋。
“”
這时候,倒是一直沉默的庞征提了個意见:“输了就真心话大冒险吧。”
人群中响起此起彼伏的:“成!”
于是,程厉叫服务员拿了一副骰蛊和一副真心话大冒险的牌。
“玩什么?猜大小,吹牛,還是摇骰?”程厉问。
“猜大小!”
“要是玩猜大小的话我要换個座位,不要跟乔琳坐一块,要不然老被她算计。”
“瞅你那点儿出息。”
“要不還是玩吹牛吧,有意思!”
“前两個裡挑一個就行,摇骰在這儿玩不起来。”
“”
大家纷纷各抒己见,說個不停。
林洛希:“”
特么的一句都听不懂,好无助。
注意到她沒說话,陆谨闻凑過去问:“你想玩哪個?”
林洛希很真诚地說:“我能看着你们玩嗎?”
“怎么了?”
“這东西,我真学不会,我脑子裡好像有個结界,一遇到游戏,所有系统都会自动宕机。”
坐在她对面的庞征听到了這句话,不放弃任何搭讪的机会,笑言道:“师妹,我可听說你成绩很好的,经济学院的硕士,不至于不会玩牌吧。”
“我是真不会,他们都知道,我连斗地主都不会,每回三缺一,都是李边請跟他们三個斗的,”林洛希不遮不掩,如实道,“跟扑克有关的游戏,我也只会玩接竹竿,更别說骰子了。”
“接竹竿是什么?”
“就是一人出一张牌,然后只要碰到相似的,就要把前面的牌全部拿走,最后看谁的牌先用完。”
說完,大家默契地沉默了会儿,然后才想起来——
接竹竿,一個连小学生都嫌幼稚的游戏。
“陆狐狸”见状,又开始见机行事了:“這样吧,我們這桌一共十二個人,正好是個双数,我們就两两成一组吧。”
一直沉默的陆谨闻突然发了话,且不說在座的所有医学院后辈本来就对他崇拜有加,更何况這提议也沒什么值得反对的地方,就纷纷应了下来。
倒是程厉,看着陆谨闻,越看越觉得不对劲,這要是搁平常,他哪有闲情操這闲心?
思及此,程厉心裡渐渐生出了個猜想,但他不太确定。
为证真伪,他故意问道:“两两成一组我沒意见,問題是怎么分组?摇骰子?還是摸牌?”
陆谨闻:“都可以。”
程厉:“?”
不管是摇骰子,還是摸牌,两人能不能分在一组,就成了随机事件。
既然是随机事件,那就有愿望落空的概率。
也就是說,陆谨闻就有跟林洛希不在一组的概率。
看来還是我想多了,程厉心想。
也是,千年铁树哪那么容易开花。
但就在他以为自己理解错误的时候,就听到陆谨闻又镇定自若地接了句:“但因为特殊情况不能分开的除外。”
“什么叫特殊情况?”
“就比如說,我跟林同学现在就是特殊情况。”
众人:“?”
管它理直不直,反正陆谨闻說话的底气挺壮:“我现在是她的医生,必须对她负责,她要是跟你们一组,万一你们让她的手受了二次伤害,那就是我這個做医生的失职。”
程厉:“”
敢情他沒猜错!
原来“陆醉翁”之意是在這儿呢!
牛逼!
陆谨闻根本不管别人持疑的目光,径直看向林洛希,征询着她的意见:“跟我一组,嗯?”
林洛希实诚道:“我会让你输的。”
“可我不会让你输。”他语气太過笃定,林洛希愣了下神。
陆谨闻耐心极好,又问一遍:“跟我一组,好不好?”
她终于点头:“好。”
除了這一对,剩下的人都按照摸牌的方式进行了分组。
迟臻臻看到自己抽到的牌和林诠一样,脱口而出就是一句:“真晦气!”
林诠也不甘示弱:“谁有我晦气,上辈子不知道炸毁了多少個银河系,這辈子才跟你分在了一起。”
邓心在旁边笑着說:“哟,三押啊。”說完,拿着牌去找队友。
她跟程厉分在了一组。
至于李边請倒是和庞征分在了一组。
两個大男人,一见面先来了個友好的拥抱,拥抱完,又开始握手。
“你好,李边請。”
“你好,庞征。”
“庞征?你是不是還有個弟弟叫博引?”
“可以啊你,竟然知道旁征博引這個词,”庞征颇为赞赏地拍了拍李边請的肩,“不错不错!”
就這样,大家分好了组,开始了游戏。
林洛希是真的不会玩,开什么点数全都跟着陆谨闻走,不過,他果真言而有信,从沒让她输過。
看别人因为出错,又是說真心话又是玩大冒险的,她倒也看得乐在其中。
陆谨闻看她笑得眉眼都弯起,心生满足,偷偷问她:“胜利的感觉好不好?”
林洛希敛了敛神色,很正经地答:“我這是作弊得来的胜利。”
“错,”他眸光无限温柔,“你這是团队合作得来的胜利。”
林洛希听了,点点头,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主要是搭档给力。”
陆谨闻看着她笑:“你知道就行。”
两個人聊着聊着,新一轮的惩罚就又来了。
這次需要接受惩罚的人,是林诠和迟臻臻。
庞征把装牌的竹筒推到两人面前,问:“选真心话還是大冒险?”
林诠:“真心话。”
迟臻臻:“真心话。”
听到一样的回答,林诠瞬间就不乐意了:“那我改成大冒险。”
迟臻臻嘁了声:“也是,你是不太配跟我选一样的东西。”
林诠:“”
他无语地从竹筒裡抽了個蓝色的签,递给庞征。
庞征一看,說:“請与你左边的人深情对视三十秒。”
林诠往左一看,是迟臻臻。
“”
他妈的早知道還不如选真心话。
接下来对视的三十秒,林诠觉得,比他早起在卫生间外等待上厕所的那三十秒都难捱。
林诠完了,接着便是迟臻臻,她从竹筒裡抽了個红色的签,递给庞征。
庞征一看,說:“請对你右边的人說一句现在最想說的话。”
迟臻臻看了眼右边刚跟他对视過三十秒的林诠,拳头瞬间就硬了。
心想這游戏确定不是天来煞我的嗎?
想了想,她看着林诠,直言不讳道:“你有眼屎。”
林诠被气炸了,忍不住回击:“你有鼻屎!”
众人哄堂大笑,一边笑一边想這俩人是有多大的仇?
陆谨闻倒是看着這一幕,突然间,就有点想输了。
然后,下一轮,果不其然地,他们输了。
林洛希看着他:“?”
是她刚才夸的太過了嗎?
骄兵必败?
陆谨闻倒是淡定,轻描淡写一句:“总有失手的时候。”
就這样,惩罚终于降临到了這個“常胜将军”身上。
陆谨闻早有预谋,毫不犹豫地選擇了大冒险。
庞征拿出一看,說:“陆医生抽到的大冒险题目是——你对面的人可以任意问你一個問題,不管尺度多大,你都必须如实回答。”
陆谨闻:“?”
這叫哪门子的大冒险?這不就是变相的真心话嗎?
但他還是遵守了游戏规则。
坐在他对面的人是乔琳,陆谨闻知道她一向老实本分,应该问不出太過火的問題。
即使想问,应该也不敢。
乔琳确实沒问什么大尺度的問題。
但倒不是因为嘴下留情,主要是吧,她知道陆谨闻一直单身来着,即使她想问大尺度的問題,陆某人沒有实操经验,也得不到答案啊。
所以,她索性直接从源头问起:“陆师哥,你为什么一直不谈恋爱啊?”
這問題戳中了在座很多人的好奇点,气氛也在瞬间安静了下来。
但陆谨闻沒立刻回答,而是看着漏进来的月光,目光变得更幽暗深静。
等這几缕月光往外挪了一寸,他才娓娓道来:“我很喜歡钱钟书先生在《围城》裡写的一句话:我爱的人,我要占有他的整個生命,他在碰到我之前沒有過去,留着空白等我。”
他嗓音低沉,舒缓,略带磁性。
背诵起這样的词句,更是平添一份古朴的典雅,轻而易举地就占据了所有倾听者双耳的权重。
“這句话改成第一人称,便是我的爱情观——”
說着,他身子朝右侧微倾了下,将满腔爱意,以明目张胆的形式,诉诸给某一個人听:
“我爱的人,
“我要占有她的整個生命,
“我在碰到她之前沒有過去,
“留着空白等她。”
作者有话要說:我爱的人,我要占有他的整個生命,他在碰到我之前沒有過去,留着空白等我。——钱钟书《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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