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42】
陆谨闻手上施力,把她整個人圈在怀裡,抱得更紧,低声哄着:
“乖,别动。”
“乖。”這個称谓,天生自带一股宠爱和亲昵。
說這個字的人,眼底总是带笑的,语气也带着哄人的意味。
沒人能抵抗得了這样的温柔。
林洛希耳根一软,瞬间不再动弹了。
陆谨闻拥着她,双眸轻轻闭着,轻轻浅浅的气音,贴着肌肤落下:“抱一会儿,很累。”
其实,聪明的人,往往都会适当流露自己的软弱。
這是他们以退为进的策略,目的是为了让对方卸下自己的心防,好让自己趁虚而入。
果真,林洛希不仅不再抗拒,反倒轻轻抬手环住了他的腰,心疼地问:“那你以前累的时候呢?”
以前累的时候,有沒有人陪你?
“以前累的时候啊——”陆谨闻拖长音调,温热呼吸贴着她的脖颈拂落,“就想想你。”
“想想我?”林洛希觉得他审题不对,纠正道,“我是问,在遇到我之前。”
“遇到你之前啊——”陆谨闻笑了声,“想着遇到你。”
林洛希呼吸一紧,感觉心裡吧唧一声,像是被人放了一颗软软弹弹的果冻,毫无章法地弹来弹去。
落日余晖笼罩着两個人的身影,整幅画面美好得不像话。
林洛希感觉自己被打动,却又不想表现得太過火,于是语气半是恭维半是吐槽的說:“你這情话,還真是张口就来。”
“這都算情话了?”陆谨闻抑不住笑,“现在情话的门槛這么低的嗎?”
林洛希一时沒反应過来他话裡的意思,轻轻“啊?”了声。
下一秒,就听到他說。
“那請林小姐做好准备,”陆谨闻低头看着她,一本正经道,“我說情话的水平,估计在你這儿能拿個博士。”
林洛希:“”
這個人太自恋啦!
有沒有人管啊!
有沒有管不知道,但倒是有不少人围观。
手术室外,先是一個人,然后两個人,最后慢慢围成了一堵人墙。
“卧槽?”刚从手术室出来的沈明承,看着面前那一对你侬我侬的情侣,還以为是自己眼瞎了,眨巴了好几次眼,才確認自己沒有看错,“那他妈竟然是陆谨闻?”
那個当众秀恩爱,還秀人一脸的人,他妈的竟然是陆谨闻!
程厉轻呵一声,淡淡瞥了他一眼,跟看傻子一样地看着他。
心想就你這眼色,也得亏你女朋友跟你分手。
“我他妈真的是服了,他从美国回来第一天,我就跟他說纪录片有個长得贼好看的编导,院裡不少男医生都放话說要把她追到手。”
沈明承越說越带劲儿,那语气,就跟林洛希是他亲妹,然后被他的好朋友拐走了一样,“然后他跟我說拭目以待,结果拭目以待到自己身上了。”
停顿两秒,消化了一下眼前的事实,沈明承忍不住比了個大拇指,感叹道:“成,真牛逼!”
一声不吭的,就把女朋友追到手了。
他正說着,刚跟完一场手术、手术服還沒来得及换的庞征也从手术室走了出来。
看到沈明承和程厉,他本想上去打個招呼,结果目光一望,就看到了抱在窗前的一双人影。
沈明承的嘴跟上了发动机一样,叭叭叭地說個不停。
回想着发生過的点点滴滴,他跟個侦探一样,努力将其串联成线性的蛛丝马迹:“我就說陆谨闻那次大半夜的抽什么风,给我发stata的学习软件,合着是不想让我接近人家吧。”
听到這儿,程厉眼皮一动,沒接话。
只不過,身体倒很诚实。
看着沈明承那只搭在自己肩上的手,他肩颈线渐渐绷紧,与此同时,身子下移,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脱出他的魔爪。
但奈何沈明承记忆力太好,瞬间发现了時間线上的漏洞:“欸?不对啊,我记得陆谨闻那时候在上海啊,那他是怎么知道我請教人家問題的這件事儿的?”
程厉:“”
情况都分析到這個份上了,還跟他费哪门子的话啊!
跑吧!
下一秒,沈明承感觉到手下骤然一空,转头看着那個拔腿就跑的身影,瞬间明白了什么,急吼道:“程厉你大爷的!你就跟陆谨闻狼狈为奸吧!”
他這边气他们两個瞒着他串通一气,那边的庞征则是气這对佳人的情投意合。
“哼!”
紧随其后从手术室出来的乔琳:“?”
好家伙,头一次见识到有人“哼”都能“哼”得這么有气势。
看他“哼”完,头也不回地又往手术室走,乔琳问:“你干嘛去?”
庞征握拳,语气铿锵有力:“我再去跟两台手术!”
得不到女神,我就向得到了女神的男神看齐!
乔琳听了,忍不住拍掌:“希望小說裡所有爱而不得的男n号都能向庞征同志学习,情场失意,就去战场拼一拼。”
說完,她看着沈明承,打探道:“沈医生,听說你跟陆医生、還有程医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沈明承:“?”
“乔琳同学,”沈明承现在的眼神,就跟刚才程厉看他的眼神一模一样,像看個智障,“青梅竹马是形容男女的。你這可都不是多读点儿书的問題了,這可是常识性错误。”
“哎呀,我知道我知道,”乔琳解释說,“我就是形容一下那种氛围,那我总不能說你们仨从小桃园三结义吧。”
沈明承冷哼一声:“我就算是個女的,跟他也称不上青梅竹马。”
想起程厉跟陆谨闻串通一气,将他一個人蒙在鼓裡的事儿,沈明承就气得不行,“我這顶多算個青沒drama。”
“青沒drama?”
“爷青沒,真让人drama。”
“”
陆谨闻是在听到沈明承那句“你就和陆谨闻狼狈为奸吧”的时候抬起了头,看着手术室前站着的那一排人墙,以及那一双双望過来的目光,他转過身,迅速把林洛希挡在了自己身后。
然后,低下头,看着她泛着粉红的脸颊,像是宝贝被人偷窥了一样,轻轻笑了声:“以后不在医院抱你了。”
林洛希:“嗯?”
“不想让他们看到你脸红的样子。”
“”
說完,拉着她往外走。
路過那堵人墙的时候,陆谨闻直接无视,尤其无视沈明承的目光。
沈明承:“”
他妈的好气哦!
林洛希则是“夫唱妇随”,任他拉着走,整個人直接装死。
从手术室的楼层下来,林洛希先跟着陆谨闻去了趟办公室,然后两個人才一起下了楼。
走到一楼大厅,陆谨闻目光一扫,看到一群穿着马甲的工作人员在忙碌的进进出出,手上還都搬着一些大型箱子,觉得疑惑,随口问了句:“医院又购进新型设备了?不過,怎么不直接送上去,放在這了?”
林洛希随他看過去,琢磨了下,說:“应该不是医疗设备,好像是钢琴。”
陆谨闻目光持疑:“钢琴?”
“嗯,”林洛希点头,“听說是要在大厅中间放一架钢琴,沒事還会邀請一些音乐团队来演奏,毕竟音乐有抚慰人心的功效嘛。”
陆谨闻捏了捏她的虎口,笑言道:“不在医院,知道得比我還多。”
林洛希也随他,嘿嘿的笑。
只不過,现在的她,全然不会想到,這架钢琴会在往后的日子裡,成为揭开一段秘密往事的序章。
从医院门口出来,两個人走到停车场,陆谨闻正准备带她去吃晚饭,结果,還沒走到停车位,两人纷纷听到了一阵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那边是不是有人在哭?”林洛希问。
陆谨闻抬眸望過去,看到停车场旁边的竹林下,蹲着一個人。
肩膀微微颤着,一看就是在哭泣。
林洛希察觉到他停顿的目光,问:“你认识?”
“嗯,”陆谨闻点头,“前一段過来胸外的实习医生。”
說完,看着林洛希,回想了下,补充道:“你应该也认识他。”
“嗯?”
“他叫李至谦,义诊的时候他也在,当时不是有人问你为什么不去投行嗎,他在旁边附和着說投行好,比当医生强。”
這一說,林洛希就想起来了。
“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啊?”林洛希有点儿担心,“你要不要過去看一下?”
“那我去看看,你去车裡等我一会儿,给你钥匙。”
“好。”
“不要乱跑。”
“我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林洛希朝他摆摆手,催促道,“你快去!”
陆谨闻這才抬脚朝那個身影走去。
走到他身边,陆谨闻半蹲下来,轻轻喊了声:“李至谦。”
被叫到名字的男生即刻抬起了眸,看到眼前人,赶忙抬手擦去了自己的眼泪,从地上站了起来:“陆医生。”
陆谨闻随他站起,问:“发生什么事了?”
李至谦摇摇头,只是說:“沒事。”
陆谨闻像是能窥见他心思一般,问:“实习不顺利?”
被一语戳中心事,李至谦微微晃了下神。
看他不說话,陆谨闻在心裡把他目前的状态瞬间猜了個八九不离十,耐心地宽慰道:“每個人从学校到社会,从课本到实践,都需要一個過渡,都需要迈過一個又一個的坎儿,都会经历一個自己的理想世界被推翻重塑的過程,這個過程肯定不会太轻松。所以,可以允许自己难過,但不用太苛责自己,调整好自己,往前走,才是最重要的。”
“师哥,”李至谦突然自嘲地笑了声,“你知道我学医以来最大的感受是什么嗎?”
“什么?”
“光环与盛名之下,是满地荆棘。”
陆谨闻看着他,沒有說话。
“我高考省排名前十,京大招生组来我家,跟我說专业随便挑。我妈想让我学金融或者计算机,我却說我要学医。但其实,我之所以一意孤行想要学医,并不是出于什么值得歌颂的理由,我当时,只是单纯地觉得,医生穿白大褂,救死扶伤,特别帅。”
李至谦笑了声,似乎在笑自己当初的倔劲儿:“我觉得,救人一命比别的职业干起来带感多了,這個职业的职业光环,太让我向往了,所以,即使我听很多人說,学医苦,学医累,但我依然選擇了這個职业。”
說完,他叹了口气:“现在看来我真是不自量力,学了這么多年,真的是一事无成。”
——他只看到這個职业的光环,却沒看到這個行业的从业者,独自吞咽下的黯淡时光。
尤其是,他出身普通,父母望子成龙,他也曾觉得,只要自己努力,也能成为天之骄子,可现在,除他之外的那一波人,早已在各自领域混得风生水起,他却刚博士毕业,還停留在实习阶段。
理想与现实,在他眼前,悉数撕裂。
“李至谦,每個职业属性不同,在社会发展過程中发挥的作用也不一样,”陆谨闻看着他,语气平静,“有些职业,是跟随时代浪潮翻涌的浪花,而有些职业,是时代浪潮中的中流砥柱。你選擇了一個中流砥柱的职业,势必要多花些時間,用来扎根。”
瞬间,李至谦感觉心被人扎了下。
這段话,实在是直戳他心窝。
面对他的犹豫和困惑,陆谨闻不做表面功夫,也不說漂亮话。
他只是告诉他,你现在的磨砺,是成长的必经阶段,是大树扎根的過程。
而這些,并不意味着你一事无成。
李至谦:“你觉得,我将来能成为一個好医生嗎?”
“我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去给别人的人生做指导和规划,”陆谨闻看着他,不答反问,“后悔過学医嗎?”
“說实话嗎?”李至谦答,“后悔過。”
只不過,這后悔不是因为苦,也不是因为累。
而是当他看到有人救助,自己却能力有限。
這种无能为力感,很容易让人产生后悔的情绪。
陆谨闻继续问:“想過放弃嗎?”
李至谦低下头,很坦诚地“嗯”了一声。
這也是他刚才“男儿有泪却轻弹”的原因——
他日夜坚守了半個月的患者,在今天溘然长逝。
這是他从医以来,经手的第一例死亡。如陆谨闻所說,理论和现实之间,是有道鸿沟的。他看過那么多死亡病例,都沒有亲眼见证来得震撼。
“那为什么沒放弃?”
李至谦抬了抬眸:“觉得放弃了会后悔。”
“那就给自己一個期限,”陆谨闻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說,“再努力一段時間。”
“再努力一段時間?”李至谦问,“努力到什么时候?”
“努力到——你說放弃,不会后悔的时候。”
一句话,醍醐灌顶。
李至谦知道,這话背后,是沉甸甸的信任。
只有医务工作者才能理解,身上這身白大褂,穿上了,你就再也不会舍得脱下。
“我刚才哭是不是很丢人啊?”李至谦调整好心态,却后知后觉地开始感到后悔,“师哥,你赶紧把那幅画面忘了啊,我可不想破坏自己在你心中的形象,你可是我心中的男神,我心中的天才医生。”
“我可不是什么天才,”陆谨闻反驳道,“只不過,比你们更早的,确定了自己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而已。”
“李至谦,這個世界上沒有那么多天才,医学科学的发展,更多的是靠平凡人,夜以继日的不懈努力。”
“靠经验总结、靠技术创新、靠不断试错,沒人能轻轻松松、一路坦荡地走下来,所以你沒必要因为一点挫折,就妄自菲薄。”
“至于哭很丢人這件事,医生不是神,是人。”
“——平凡人。”
林洛希沒坐进车裡,于是這一来一往的对话,被风声传送,悉数落入她耳中。
她忽然想起几個小时前,陈不语在会议上說的那一句:“《24小时》這片名要改,大家有時間都想想,有想法了告诉我。”
话音刚落,就有不少人举手,纷纷提出自己想起的片名:生死时速、中国医生、人间故事等。
陈不语听了,沒一個满意的,直摇头:“跟我报片名之前,先想想,這片名能不能击中你们自己的内心。”
而此刻,林洛希很确定,自己有被击中。
于是,拿出手机,给陈不语发過去了三個字:
平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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