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云与泥 作者:未知 香港圣玛丽医院 足足三章沒有正经戏份的李阎终于扬眉吐气,再次回到他的节奏裡。 混乱了几天的九龙城寨即将平息下来,现在還站在场内的,似乎沒有输家,和联胜取代了吴豪锡,香港大小社团利益均沾,九龙城寨腾出了好大一片生意,连太岁也贯彻了她一向的原则:“别惹老娘。” 皆大欢喜…… 李阎手裡提着果篮,刚到病房门口,就听见花衫九的嗓门。 “小周,這件事事先我真的不知情,乐哥那天忽然来城寨,說想看你打拳,我当然高兴啊,之后我看你被那個扑街打倒,一时气愤才在福义闹事,我不知道乐哥早有安排。” 病床上的小周脸色苍白,眼皮垂着。 “九哥,我冇别的意思,我也是拜過关公才入堂口,不会猜忌兄弟,事到如今,九哥你讲,我就信,你說唔知道太子乐的计划,我唔不会再问。” 花衫九杵着拐杖,還要說什么,眼角瞥见了门口轻轻敲着玻璃的李阎。 “挑那星,你還敢来?”花衫九红了眼睛。 李阎走了进来,把果篮放在桌子上。一边不紧不慢地给自己拿了一把凳子,一边对花衫九說道。 “九哥,冤有头债有主,你的腿是叫红鬼打断的,小周是伤在徐天赐手裡。九龙城寨出事那晚,我在城寨外面打了一晚上爬金库(小钢珠的代称)。无论怎么算,這笔账都不应该在我头上吧?” “你是太岁……” “太岁是太岁,我是我,我充其量是在她拳台混饭吃的拳手,拿命换钱而已。” 花衫九一时语塞。李阎又接着說。 “九哥,如果你唔介意,让我們两個练武的单独待会儿?” 从李阎进来,小周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他身上,他闻言冲花衫九点了点头,花衫九瞪了李阎一眼,還是虎着脸出去了。 李阎拿起桌上的水果刀,熟练地给苹果削起皮来,嘴裡问道:“伤怎么样,沒落下什么毛病吧?” “就医及时,手臂接回来了,以后阴天下雨可能会痛,在床上躺個小半年,沒大碍。” 李阎静静听着,小周說的轻松,可李阎明白,手臂断過一次的小周手以后用不得力,功夫已经去了大半,算是废了。 他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說道:“退出来吧,這次的事一完,你欠他们什么人情也都還清了。” 小周虚弱地一笑:”你這次来,就为了跟我說這個?” “是!”李阎說的格外用力,他手上不自觉使上了劲,长长的苹果皮掉进垃圾桶裡。 “我现在這样,退不退沒差别的。”小周這时候還能笑得出来,“关心你自己好了。” 李阎把苹果递了過去,小周微微摇了摇头。 “消化不了,肠子会烂掉,我现在只能吊葡萄糖水。” 李阎把苹果送到自己嘴裡,面无表情,却重重地咬了一口。 两人相对无言。 說到底,李阎和周维安并沒有深厚的交情可言,二人又都不是交浅而言深的性子,气氛顿时沉闷下来。空气中只有李阎默默大口啃着苹果的声音。 過了好一会儿,李阎站了起来。 “走了,你好好休息。” “李师傅。” 他走到门口,身后的小周忽然叫住了李阎。 “谢谢。” 李阎停了停,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 …… 出了房间,李阎身上的几许暮气也随之消散,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关山难度,谁悲失路之人?小周退场了,自己可是還在场上。 杵着两只拐杖的花衫九在走廊裡点上一只香烟, “先生,医院裡是唔能抽烟的。”一名踩着白色胶底鞋的护士走了過来。 花衫九长出一口气,瞪了那名护士一眼最后還是把烟掐掉。他看到李阎走出来,杵着拐杖走了過来,冲着李阎叫道:“你跟小周讲乜?” 李阎沒有回答,而是开门见山地說道:“九哥,我有件事情想請你帮忙。” “請我帮忙?”花衫九气极反笑:“你发烧烧坏脑子了吧?我凭乜帮太岁的人?” 李阎笑了笑,他帮花衫九整理了一下衬衫。說道:“我讲過了,太岁是太岁,我是我,我来香港還不到一個月,混饭吃而已,太岁也好,和联胜也罢,我不想站边的。九哥管着整整一区人马,总不会像那些只知道耍狠的老四九,乜都看唔清,一個個被狗屁义气糊住了眼,活该被人家耍得团团转。” 說到最后,李阎语气揶揄。 花衫九闻言却冷静了许多:“就算如此,我也沒有帮你的理由。” 李阎低头抽了抽鼻子,低声对花衫九說道:“今天和联胜的坐馆摆和头酒,替太子乐向太岁赔罪,過了今晚,太子乐就可以回家睡大觉了吧。” “你想讲乜?” 李阎想起余束今天在酒席上的话,不动声色地說道:“和联胜让给其他社团的那几成红利,其中有太岁一份。” 花衫九瞳孔一张,死死盯着了李阎。 成了! 李阎沒再說话,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花衫九。 花衫九压住心中的不快,冷冷问道:“你想让我帮什么忙?” “我想让九哥帮我找一件东西,另外,我想跟太子乐谈一谈。” “乜鬼东西。” “好简单,一张纸。” …… 九龙长沙湾道2号四字楼C座,咏春国术馆。 徐天赐不安地坐在场下,看着师兄弟们练拳。 一名老人端坐在他对面,两人之间是黑白字密布的棋盘。 “天赐,下棋要专心。” 老人嘴角总是习惯性向下瞥着,看上去很严厉。 徐天赐抿着嘴唇,捻起黑子,一字落下。 老人摇了摇头,白字一落,逐渐把黑子逼到了死角。 “瞻前不顾后,打拳這样,下棋也這样,一点长进也沒有。” 徐天赐吐了吐舌头,沒有說话。 “我听說你上拳台,把一個打文圣拳的师傅伤的很重。好像還惹了麻烦。” 徐天赐端详着棋盘,一边落子一边說道:”爷爷当年,也惹過不少麻烦吧。” “臭小子,還数落起我来了。” 老人笑骂了一句,顿了一下,又說:”不要再去了。” 徐天赐报以沉默,手指捏着几枚黑子。 ”你把既上拳台,生死无怨挂在嘴上,可有些人上拳台是为了谋生,這些人死在拳台上,不会埋怨。可你上台是为了意气,你死在拳台上,不值得。” “爷爷。” 徐天赐摸了摸下巴,一边思考棋路,一边說道: “我练拳练了十几年,从来不知道为什么练武,强身健体?保家卫国?可为什么我們总要防,总要守?为什么我們练中国武术的,永远要是被挑战的一方?为什么要等着人家找上门来,指着你的名字侮辱你,我們才穿着长衫,慢悠悠地反击?凭什么要等着人家把东亚病夫的招牌扣在我們的头上,我們才拼着老命去說什么不许侮辱中国武术,好煽情么?为什么我不能主动去宣扬我的功夫,我比你强,凭什么不去争?凭什么不能踢你的馆?踢到全香港都知道我的名字,踢到他们听到咏春两個字就怕,踢到他们再也不敢嚼舌根。” 徐天赐說得又轻又快,瞳孔却微微泛红。 老人叹了口气,一時間不知道该說些什么,只是苦笑着說:“你這個年纪。還踩在云彩裡。” 徐天赐笑出了声:“爷爷,我才十九岁,总不能早早把脸埋进泥裡才对吧?”說着,他又下了一子。 老人一愣,随着天赐一字落下,原本四平八稳地局势瞬间被撕开一個大口子,徐天赐這般凶狠打法,竟然透出几分逼人的灵气来。 老人看着棋盘看了很久,看着眼前這张微笑着的稚嫩脸庞,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从来沒真正了解過這個孩子。 “爷,我赢了。”徐天赐笑得露出虎牙。 半生沉浮的老人的嘴唇微微颤抖,心中有三分欣慰,三分酸楚,四分的辛辣。良久才咬着牙說道: “你要是折了,别来找我。” “既上拳台,”徐天赐字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地裡。 “生死无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