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宁不相逢 作者:未知 秦王的话,孟嬴依旧沉默着,低低的垂着头跪在当处,倒是在一边的公子夷再也沒能忍得住,再次开口求情,“姑姑为何一定要远嫁楚国?难道留在秦国不好嗎?姑姑,你倒是說句话呀!”他自是不舍得孟嬴离开秦国的。 虽說是王后与孟嬴之间不和,但是他现在年少,与孟嬴又感情甚笃,不愿意看到這样的局面。 只是任凭着公子夷拉扯着自己的衣袖,孟嬴還是无动于衷,只是跪在当处,抬眸起来看着秦王,說:“孟嬴能。” 這一句话,像是跨越了千山万水的一般,她知道两国联姻于秦楚两国之间的利益,但是,前有齐姬的性命做担忧,后又等不来那個人,她如何都无所谓了,只是這一步跨越出去的话,想再回头就再不可能的了。 然而,秦王在听到孟嬴的回答的时候,神情上的阴霾也一扫而光了,只剩下這无尽的深思,看着自己的胞妹,他挥了挥手,“那你起身吧,将那個齐姬,也带走吧!”是福是祸,秦王不想去理会,既然是她自己来求的,那么一個齐姬换取来两国的联姻,這桩买卖倒也划算。 孟嬴深深的跪拜,趴伏在這地上的身影久久不愿起来,“谢過王兄。” 公子夷一派颓废的样子,秦王倒是舒了一口气,将身倚靠在床沿边上,启齿之间,却又在思量着,“伯嬴,寡人知道那個宫婢是你带进宫来的,既然她包藏祸心,你又一心保她,我成全你,但是往日后她留你身边,时好时坏,你自一力承担,怨不得人。” 秦王的话,倒是让孟嬴诧异,她不知道兄长到底是在担心自己,還是在叮嘱自己,始终孟嬴還是再次叩了一次首,“孟嬴替齐姬谢過王兄宽宏大赦。” 正巧此时,王后踱步至殿门外来的时候听到的是孟嬴的這一句谢恩的话,原本以为秦王是不可能再放過齐姬的,還能将孟嬴一并都拉下水来,谁知道孟嬴居然真的能为那個刺客开脱,王后這一下却是奔走进殿中。 来到孟嬴的身边,也忘了跪拜,气急败坏的指着孟嬴,“大王,您不要被她给蛊惑了,那個宫婢行刺的事实既定,就该定罪,任凭公主再怎么狡辩,也无法掩盖她与刺客勾结,刺杀大王的事实啊!” 见着王后的气急败坏,孟嬴与公子夷都保持着沉默,只是公子夷见自己的母后這么冒冒失失的,不住的挤眉弄眼,让她不要再說下去了,可是终究是沒能止住她,任凭王后指着孟嬴說了一通。 秦王原本松懈下来了的神情,在這一瞬却是冰凝了下来,“她几曾,开脱過了?”嬴籍盯着王后冷漠的說。 這句话一說出来,倒是让王后一时有些反应不過来,怔怔的指着孟嬴,呆在原处,“难,难道她不是来为刺客求情,齐姬明明在殿上行刺,這是事实,孟嬴即便贵为公主,也不能反黑为白,污蔑事实的呀!” 這下,秦王的脸色更沉了起来,“谁說她为刺客开罪了,刺客行刺之事坐实,孟嬴可是一句话沒說,倒是寡人想着,齐姬侍奉孟嬴得当,這一次行刺之事,秦国也断然留她不住了,就让她陪嫁到楚国吧!” 說着,秦王不耐烦的对着王后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寡人想好好歇息了,以后這事,谁也别再提起。” 王后被說得莫名其妙,更是不知道孟嬴到底凭什么一下子能让秦王宽赦刺客的,但是看這眼前的形势,秦王怕是已经下過了决定。 只是,王后似乎還不死心,還想再做一博,“大王,即便公主与刺客并无干系,但是齐姬行刺是事实,若不按律严惩的话,恐怕难以服众啊!” “齐姬,交由孟嬴处置。”秦王冷冷的回了這么一句话,随后让他们众人全都屏退。 王后自是不甘心,被嬷嬷搀扶着走了出去,在殿门口见到齐姬趴伏跪倒在地上,叩谢孟嬴的时候,她冷哼了一声,“真不知道大王怎么会听信你的胡言。”說完,她叫了公子夷气愤的转身离开。 公子夷自知王后对孟嬴的态度有缺,并沒有跟随王后一并前去,则是朝着孟嬴這边走了過来,郑重的朝着孟嬴行了一大礼,“姑姑,我母后性子太急,說话太冲,還請姑姑不要介怀,侄儿,代她赔罪了。” 孟嬴伸出手来,轻轻触碰着這個少年,只低了孟嬴半個头而已,孟嬴的心中也是有着不舍,“姑姑怎么会为难子夷呢?”她扯起一抹笑。 听得公子夷却是浑身难受,他带着不甘心,“姑姑,难道就真的要去楚国了嗎?我再去求求情吧!” “不必了。”孟嬴叫住了他,“小孩子懂什么呢,這次是王兄愿意宽赦,否则的话,這楚国怕是我不去也得去,现在這样,刚刚好。” 她自己是看得清楚的,身为女子,在這样的诸侯家族之中,怎么可能由得自己做主?王兄痛爱自己,才由得她胡闹了一番,再胡闹下去,恐怕大王就要真的怒了。 公子夷见孟嬴不为所动,不禁跺着脚,“都怪我无能,保不住姑姑。” 见到他這样,孟嬴心中即便对王后有再多的怨怼,此刻也烟消云散,有公子夷這一番赤诚的心意,她便足够了,“子夷之心,姑姑不会忘却的,即便身在楚国,也不会将你忘怀。” 子夷闻言,眼眶红红的,朝着孟嬴作揖,随后转身离开。 孟嬴看着齐姬,此刻强撑着要走上来,艰难的跟随在孟嬴的身后,一步步的走着,却也伴随着啜泣的声音不止,直到孟嬴停下了脚步,问道:“能活下来固然是好,为何還要哭呢?” 原本,齐姬只是轻微的啜泣声而已,但是此刻被孟嬴這么一问出来,齐姬却是再也沒能忍住的大声哭泣了起来,朝着孟嬴再度跪拜了下去,“公主,你为了我牺牲至此,难道就真的要远嫁楚国嗎?” 孟嬴怔住在原地,心中何尝不凄然,她弯身下去扶起了齐姬,“我身在王室,很多事情身不由己,要是能借此救你一命,也算是好事。” 听到她這话,齐姬知道定然不是孟嬴的心裡话,她讷讷的多问了一句,“那他呢?公主难道不等他了嗎?” 在那段時間,齐姬知道孟嬴一直心心念念的就是等待他的归来,小佛堂裡的那段时日,孟嬴已然将心付出,此刻却是這般坚决。 然而,孟嬴则是沉默了许久,看着齐姬的眸子之中有着许多的无奈,“齐姬,等不来了,又何必再等下去?早知若此,宁可从一开始就不要相逢,也省的如今伤怀,以后……休要再提他。” 說完,孟嬴带着齐姬一路走去,在這深长的宫道上,两人一步步朝前,途中路遇其他宫人,皆都纷纷让道,直到再次经過那间小佛堂裡的时候,孟嬴恍如隔世,站在那佛堂的面前怔凝了许久许久。 齐姬侧首看去的时候,只见到孟嬴的眼中尚且還饱含着泪水,嘴上說着宁不相逢,但是此刻定然是心如刀割吧? 她看着孟嬴這般模样,心中下定决心,此生无论如何都不负孟嬴。 在此同时,远在楚国与晋国的战场之上,一场大战過后,两方皆都死伤无数,猎猎旌旗在风中摇摆着,时不时能够见到在這上方缭绕着秃鹫的身影。 一柄长枪,重重的深插在這黄土上面,将军的铁甲上有箭伤,箭头深深的刺入了骨血之中,鲜血不断的顺着铁甲流了下去,滴落入黄土。 伍子胥抬眸起来,极目看去,前方清点死伤人数的士兵身影,在這夕阳西下的衬托下,残阳似血,有无尽的悲凉。 “将军,你的伤……”身后有军医過来帮他就地处理伤势,与其他的士兵一样,在這不远处的黄土沙丘上稍作休息,此次战役,绝不好打。 在清理完伤口之后,伍子胥那容颜之上略带着沧桑与刚毅,不知道是否伤势過重,眼皮沉沉的垂了下去,梦中,却還是回到了那一处小佛堂裡面去,她孤身素影,静立在佛像之前,回首朝着他盈盈笑道。 他曾重重允诺,定会归来的。 但是此刻,他豁然从梦中惊醒,才惊觉自己失约了,一去多月,到现在都還沒音讯回去,她定然是等得急了。 抬眼看去,天边此刻只有一轮冷月挂于中天,他随手朝着身侧摸索了去,在他的怀中只有那一管玉箫,他拿了出来,反复的擦了又擦,“萧山梦远,梦曾归来兮……”他淡淡的說着,带着无尽的想念,将玉管凑近了唇边。 月色下,银辉如泄,倾洒在這一片战后冷漠的战场上,呜呜的吹起了笑声,随着這不远处将士们的翘首以往,不知道有谁竟然轻轻的伴随着這箫声,楚歌相和。 此起彼伏,箫声远远的传扬,一路飘不過千山万水,回不到当时秦宫去,只有這楚歌不住的相和,是战场上将士热血的悲壮: “征战远矣,同去鸿鹄,伴我朝夕,唯有梦魂兮; 壮士去矣,故国千裡,愿身化蝶,安我梦魂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