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从早上开始天空就一直阴沉沉的,铅灰色的云团重重地压在天边。
中午的时候,Z市迎来了十二月份的第一场雨。大雨哗啦啦地从天而降,校园裡的欢声笑语霎时都淹沒在滂沱的雨声中。冷风夹着水汽扑面而来,凉飕飕的,寒意弥漫在冬天的校园裡。
吃完午饭后,十几個学生聚在食堂门口望着绵密的雨帘发愁。
“好烦啊,這雨到底要下到什么时候?”旁边一個学生不耐烦地抱怨着。
姬菲迎也觉得這样的天气很烦人,不過当务之急是先把周云琦送回宿舍。
她逮住一個拿着雨伞准备走出食堂的男生:“同学,請问你是要回宿舍嗎?”看這人的样子挺像住宿生的。
“是啊。”男生干脆地回答。
姬菲迎指指身旁的周云琦:“我同学也是住宿生,她也要回宿舍,你能不能送一送她?”
“噢,当然可以。”男生让出伞下的半壁江山。助人为乐本来就是一件好事,他当然乐意。
“等一下,那你怎么办?”周云琦拉住好朋友。她沒想到姬菲迎会用這么果敢主动的方法解决問題,本想跟她站在這裡等雨停的。
姬菲迎示意她不用担心,“你先回去,我再等一下。反正我不用睡觉,時間很多。”周云琦如果中午沒休息好下午特别容易犯困。而她沒有午睡的习惯,不用担心時間的問題。
送走周云琦,她放下心头大石,依旧站在食堂门口。
顾正宇望着食堂门口那抹纤细的身影,說道:“她還真会替人考虑。”
“她沒伞,不如我們借一把给她。”阮承浩提议。
黎墨将目光收回来,放下筷子,“希腊人,你等一下顺便送送姬菲迎。”在座的人裡只有顾正宇中午是回教室休息的。
顾正宇正准备点头答应,忽然想起什么,犹豫着說道:“可是我跟她不顺路……她中午都不回教室的。我有好几次都看到她往科技楼的方向走。”教学楼跟科技楼分属两個不同的方向。
最主要的是顾正宇中午還有事情要办:“而且,早上周主任叫我中午吃完饭去办公楼找他。”
停顿几秒后,他看向程释,“程释,你今天中午不是要回实验室做实验嗎?你最顺路了。”他倒不是嫌麻烦,也很想帮助同班同学,只是觉得這個主意可以将程释拖下水。
阮承浩也凑上一脚:“程释,你就是最佳人选!我和黎墨要回宿舍。”他和黎墨都是住宿生。
程释面无表情地看了三個男生一眼,沒說话。
雨依旧瓢泼地下着,落到地上溅起一片片水花,给校园增添了丝丝凉意。
姬菲迎望着雨帘发呆——這样等下去似乎也不是办法。要不直接冒雨冲回教学楼算了……
开始在心裡计算从這裡跑回教学楼的時間,突然,一把蓝黑的格子伞举到她的头顶。
她回头一看,惊愕万分,硬生生将“方程式”三個字咽入口中。
程释开口:“去哪裡?”
姬菲迎恍然觉得自己的听力有点消化不良,一個字一個字地消化他的句子。
在他精简的說话模式中,“去哪裡”是不是表示他可以送她一程?
如果出现在她面前的是9班的其他人,即使她从沒跟对方說過话也能立刻做出反应。但是眼前的這個人性格冷峻,主动开口的次数几乎为零,更别說像现在這样举着一把伞停下来了。
程释撑着伞,一言不发,目光静静地看着她。
姬菲迎终于从石化状态恢复過来:“哦,太谢谢你了!可不可以麻烦你送我到教学楼?”下雨天沒带伞,她再去阅览室看杂志就不明智了,只能回教室。
他下巴微扬,姬菲迎立时会意,迈起步子往前走。
雨势很大,瓢泼而下。他左手撑伞,走在她的右侧。
有几滴水珠随冷风飘落在他手上,顺着清晰的骨节滑下,最后由于重力脱离他的手,在空中画出一條细而透明的水柱,滴落到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姬菲迎跟他身高差了十几厘米,隔着氤氲缭绕的水汽,眼前那只清瘦有力的左手似乎又往她這边挪了一些,有几滴水珠沾在他的衣服上,平增了几分凉意。
一路无语地走到教学楼,姬菲迎向他鞠躬:“非常感谢你!”她的心裡万分歉疚:他走在右侧,把伞下大部分空间挪到了她這边,右侧肩膀基本都湿了,衣服上有一块深深的水印。
“沒什么。”他的表情淡漠如常,收起雨伞。
姬菲迎跟妈妈住在离学校半個多小时车程的一個住宅区。妈妈因为工作性质的关系很少回家,特意雇了一個钟点工每天给姬菲迎做饭和打扫卫生,姬菲迎的小姨也在Z市工作,周末经常抽時間来看她,给她带水果和各种东西。
元旦那天早上,姬菲迎去了小姨家。表弟在上小学,正是好动的年纪,前阵子刚买了一個篮球,一见姬菲迎就缠着要她一起出去玩,正好小姨临时要回公司一趟,小姨家又离Z中很近,姬菲迎便带表弟到学校的体育馆玩。
表姐弟两人玩了差不多一個小时,姬菲迎看见陆陆续续有几個学生背着书包从教学楼裡走出来,8班的江胜闻也在人群中。
姬菲迎估计這些学生是元旦回学校补课的,一看時間已经中午了,对表弟說:“好了,到吃饭的時間了,我們回去吧,不然小姨会担心的。”
江胜闻跟几個男生一同走向学校大门,经過两人时停下脚步:“姬菲迎。”
姬菲迎从来沒跟他說過话,但是见他主动叫住自己,便還以一笑:“嗨!你们今天怎么会在学校?”
“今天有物理培训。”江胜闻一张充满书卷气的脸上也有着几分无奈。
“趁着元旦放假让你们回来上课?”姬菲迎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学校好无良啊!”
江胜闻闻言不由一笑。
姬菲迎见他旁边两個男生都在等他,倒不方便跟他說太久,便拉了表弟向他告辞:“我們先走了。拜拜!”
走了一段路,小男孩突然拉她的衣袖,兴高采烈地跟她分享自己的发现:“姐姐,外面那個哥哥好高哦!”
“哪個?”姬菲迎将他喝完的饮料盒扔进附近的垃圾桶,转身顺着表弟小手所指的方向望去。
学校大门停泊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身的线條如流水般顺畅。一個身着制服的男生走到车前,打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
黑色车子缓慢启动后加快速度,迅速从大门前掠過,消失在视野裡。
姬菲迎微微一笑。程释确实长得很高,顾正宇跟他站在一起足足矮了半個头。
她蹲下身替小男孩戴好鸭舌帽,认真地对他說:“是啊!所以你也要快点长大,多吃蔬菜,以后就可以变得跟哥哥一样高了。”
小男孩两手抱着篮球,眼中亮闪闪的:“我真的可以变得跟那個哥哥一样高嗎?”
“当然可以啊!不過你要记得多喝牛奶、多吃蔬菜。”
冬天将南方這座城市完全笼罩起来,一月的气温持续维持在低温状态,冷风来去自如地在校园裡穿梭,可是即使天气再冷,学生们還是得到实验室做实验。
這节课是本学期最后一次化学实验课,化学老师临时有事,上课前几分钟向学生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实验室。
可是,明明都是做实验,怎么形成了這样的阵营?
姬菲迎心中掩不住的愤愤不平。
這些人简直就是性别歧视。
黎墨、阮承浩和顾正宇几個化学高手自成一派,也不管她们几個女生,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做“先进带后进”。
“我們怎么做实验啊?”许婷婷闷声问道。虽然她的化学理论学得很好,但是实验操作一向很一般。
姬菲迎哼了一声,“我們两個一起做。”将实验仪器准备好,拿试管装溶液。
最后事实证明两個女生的操作能力都比较一般。
“哎呀,算了,還是找救兵吧。”姬菲迎从来都不属于特别有耐心的人,搞了半天還是决定放弃。
“找谁?”许婷婷也觉得她们需要一個人来指引光明。
“逮到谁找谁。”虽然姬菲迎觉得找班长最可靠,但是班长毕竟也有自己的实验要做,這种情况下只能看谁最闲了。
正好黎墨经過,许婷婷忙拉住他求救:“黎墨,這個要怎么操作?”
“我看一看。”
黎墨走到她们的桌子前站定,俯下修长的身躯查看仪器。
三两下就帮她们调好溶液的浓度,“這样就行了。”
果然是化学高手!
姬菲迎从他手中接過试管:“太感谢你了!好了,我們自己来完成剩余的……”手肘撞到一旁的水龙头,不由一抖。
“实验”两個字就這么硬生生地胎死“口”中。
试管从两根手指间滑下,连同裡面的溶液,在下坠過程中做自由落体运动。“哐啷”一声掉到地上,裂成几块不规则碎片,溶液溅到地上,迅速在地板上洇出一团水渍。
三個学生面面相觑。
姬菲迎皱皱眉,认命地向黎墨挥挥手:“高手,等我弄好了再叫你。”弯下身开始捡试管碎片。
两個女生商量了一下,最后决定分道而行。
阮承浩在后面的桌子做实验,许婷婷弃暗投明,投奔他去了。
姬菲迎继续留守根据地,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把所有东西准备妥当。
走到后面搬救兵:“黎墨,我好了。”
黎墨正在用实验仪器和装置做一個课外实验,做到兴头上即使用大炮也轰不走,直接拉住旁边的人,头也不抬:“程释,你去帮她看一看。”
程释随她走到桌子前,“试管呢?”
姬菲迎连忙从旁边的实验台裡取了一支试管递给他:“這裡。”
這支试管好像太滑了——姬菲迎收回手,想给他换一支试管,手陡然一滑。
不妙——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落地声,又一支试管宣告报废。
“姬菲迎,你又打碎试管了!”后面的阮承浩立刻大声地指控她。
“你简直可以叫做‘试管杀手’!”顾正宇迳自给她安了一個外号。
“幸好我沒過去,不然又白跑一趟了。”黎墨百忙之中也从仪器中抬起头。
“姬菲迎,你要爱惜实验室的资源啊!”就连路過的学生会副主席于之月也停下脚步对她进行谆谆教诲。
程释依旧神色淡漠,直接从后面的桌子取了一支试管,继续帮她调溶液。
姬菲迎低着头,手扶在实验台的边缘,声音小小的:“不就是一支小小的试管嗎?”
她也知道打碎试管很不对,可是见大家都這么声讨她,就忍不住想为自己声辩一下。
程释侧头看了她一眼,漆黑如深潭的眼底对上她的视线:“据我所知,你刚才打碎了两支试管。”
小小的一個实验室,即使你把水龙头开得大一点也会闹得人尽皆知。
看来全班同学都知道自己一节实验课打碎了两只试管,真是应验了那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裡。
姬菲迎一脸郁闷,依旧小声地:“我只是一时不小心而已,又不是故意的。”
干嘛盯着两支小试管不放?而且還是她打碎的那两支。
班长竟然還给她起了一個杀伤力惊人的外号——试管杀手,被化学老师听到的话,她以后不用在实验室裡混了。
程释俯着身,专注地调溶液的浓度,侧脸的线條像是刀刻出来的一样,轮廓分明。朗眉星目,鼻梁挺直,唇形极薄,五官看上去相当英俊。
他视线对着烧瓶的刻度线,平静地向身旁的女生陈述事实:“但是试管确实被你打伤了。”
打伤?原来他說话并非一直如外表那般冷峻的。
忽然有了跟他闲掰的兴致:“不是已经打死了嗎?”
“你也知道后果的严重性了?”四平八稳的男声裡竟然有着浅浅的笑意。
姬菲迎瘪瘪嘴,“我這叫做屈打成招。”
“姬菲迎,”他熟谙地叫出她的名字,唇角轻轻一勾,“事实上,你刚才一直在狡辩。”
她的心中不可抑制地一跳——他這么随意地就把她的名字叫了出来。
忽然想到他那個顺口至极的名字,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程释,你喜不喜歡看一级方程式赛车?”
他明显愣了一下,视线依旧对着试管,声调有些漫不经心:“‘鸡飞狗跳’這個成语是不是你发明的?”
突然看到他展露這么随性的一面,一向伶牙俐齿的姬菲迎反应也不由慢了半拍:“鸡飞狗跳?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所以我的名字跟方程式赛车也沒有必然联系。”
语毕,直起颀长的身躯,将试管放入试管孔中,“好了。這次别再打碎了。”
等他走远后,姬菲迎手掌抵着桌沿,突然醒悟過来,气得跳了起来:“啊!”
這個方程式,竟然从她的名字裡取了两個谐音的字去组成语。
转头望向实验室后面那抹身影。他正低头审视仪器,脸部的线條如同黑夜中的山峦一般肃穆与深沉。
明明一节课内打碎了两支试管,可是天知道,她一点都不觉得愧疚。
作者有话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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