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褚北瞻
“诺!”
“押人犯!”
右屯城的将军府裡,都尉张景元冷声高喝,几名凶神恶煞的营兵架着一個囚犯往裡走,两侧披甲之卒傲然而立,神情冷冽,给空气中增添了几分寒意。
這位被五花大绑的囚犯不是别人,正是顾思年。
顾思年带着张澜那些人的尸体一回到右屯城就引起了轩然大波,都尉张景元当即就下令将顾思年一众人等尽数扣押。
无缘无故死了個百户可不是小事,還是個关系户,這事直接捅到了右屯城的最高层。
今晚将军府這一出不为别的,就是给顾思年定罪的。
“跪下!”
几名营兵直接摁着顾思年跪在了地上,顾思年的脑筋飞快转动,琢磨着有什么想法可以脱身。
弄死张澜是迫不得已,他可不想给這种废物陪葬。
“你就是顾思年?凤川县的典史?
抬起头来,让本将军看看。”
一道淡淡的冷喝声响起,偌大的正厅瞬间鸦雀无声。
顾思年老老实实的抬起头,与主位上那人四目相对:
易昌平,昌字营主将,正六品朝廷武官,眼下右屯城的最高指挥官,也是顾思年到今天为止见過的最大人物。
四十多岁的年纪,鬓角处带着几根白发,眉宇间自带英气,锋利的眼神给人一种不怒自威之感。
這种感觉,只有常年出入行伍之人才会有。
除了易昌平外,在场的還有四五名身披铠甲的武官,想来都是大人物。
“唔~還真是個文人模样。”
中年武将神情古怪:
“這個凤川县,也不知道怎么做事的,派個文人领队。
沙场前线哪裡是文人该来的地方。”
不等顾思年回答,他就摆摆手道:
“說說吧,为何无故出城?你们可沒有出城的军令。
又为何张百户死了,你们活着回来了?”
顾思年叫起屈来:
“請将军明鉴,不是我等非要出城,而是百户大人下令,让我們随他一起出城,說是要收复堡子沟烽燧。
结果到了烽燧外围之后,百户大人不等大队人马到齐,直接发起进攻,最后不敌燕军,为乱军所杀。
是我等奋不顾身,才从燕军手裡夺回了众兄弟的尸体。”
顾思年张嘴就来,直接把责任全推给了张澜,反正死无对证。
“收复烽燧?”
连易昌平都愣住了:
“就张澜手底下那点营兵再加上你手下的人?”
“噗嗤~”
“呵呵呵~”
大堂上响起一连串不屑的笑声,靠這些乡勇就想要收复烽燧,在他们眼裡就是個笑话。
“是!”
顾思年却浑然不顾那些讥笑声:
“将军!小的只是奉命行事,百户之命安敢不从?
我們兄弟豁出性命出城,与燕贼厮杀!虽然吃了败仗,但咱们好歹抢回了百户的尸体。
所以小人不解,我等所犯何罪?”
“胆子倒是不小,将军面前,几时轮到你多嘴了?”
张景元在一旁冷喝道:
“老实跪着,听候发落便是!”
“事情也算问清楚了。”
易昌平看向几位在场的武官,漫不经心的问道:
“大家看看,该怎么处理?”
說实话,死的這個张澜他都沒见過几次,不是很在意。
但毕竟不是個小官,作为昌字营主将,他于情于理都要出来审一审。
张景元率先发话道:
“将军,岂可只听此人一面之词?是不是张澜下令出城還不一定。
近百人沒有军令便出城,是大罪。
再說了,百户身死,他们却好好的活着回来,难免有畏战怯敌之嫌。
依属下的意思,就斩首示众吧,也好警示全军!”
张澜就是再废物,那也是张景元的远房侄子,死了总得有個說法。
所以张景元现在除了拿顾思年问罪,也沒有其他的泄愤法子。
“既然张都尉都這么說了。”
易昌平微微直了直身子,手一挥:
“那就拖下去……”
“将军且慢!”
沒說出口的“斩了”二字吓得顾思年一哆嗦,半点反应時間沒给差点就人头落地了?
好在被人给喊停了。
不過,這声音有点熟悉啊?
顾思年下意识的看向說话那人,瞬间目光一凝:
咦,這不是路上救得那個年轻人嗎?
直到现在他還记得那振聋发聩的四個字:
大凉边军!
看這家伙坐在与张景元并排的位置,好像地位還不低。
与此同时,易昌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
“怎么,褚都尉有话要說?”
“将军!”
年轻人抱拳道:
“此人之前也說了,是百户下令出城,他们不過一介乡勇民夫,沒有百户带着,城门口都走不出去。
总不见得是他们绑了张澜,逼着他出城的吧?
二来,寻常乡勇撞见燕兵,基本上都是一触即溃,他们尚能奋勇一战,夺回同袍尸体,堪称勇武。
這样的人,卑职认为非但无罪,更应该嘉奖才是。”
顾思年愕然,這家伙竟然還真是個都尉,如此年轻就当了都尉,是自己有眼不识泰山了啊
不過听到他帮自己說话,顾思年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哎呦,稀奇啊。”
易昌平笑道:
“褚都尉什么时候也会开口替人求情了?此人莫不是你熟人?”
年轻都尉沉声道:
“将军既然发问,那属下就实言相告。
此人与卑职,确实认识。”
“噢?真认识?”
易昌平大为好奇:
“你如何会认得一個凤川县的典史?”
“此前燕军压境,卑职奉命外出探查敌情。
途中遭遇燕军游骑,激战一场与随行骑军走散,水源干粮尽数耗尽,再加上负伤,濒临垂死。
是這位顾典史,在半路救了我。”
“竟然還有這等事?”
易昌平恍然大悟:
“那這么說,他還是你的救命恩人?”
张景元的目光中也露出一丝诧异,他沒想到顾思年還有這层关系。
“是!但卑职求情,绝不是看他救我一命的份上。
而是這位顾典史在路上也撞见了燕兵,与手下人合力,斩杀了几名蛮子,是個勇敢之人。
如今军中,缺就缺這样的人。
卑职觉得若是白白杀了,太過可惜~”
“你還杀了几名燕贼?”
易昌平回過头来重新打量着顾思年:
“顾典史看着文质彬彬的,沒想到也能干舞刀弄枪的活?
本将军倒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将军言重了!”
顾思年见易昌平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当即說道:
“驱逐外辱、守国护边,都是本分!”
“呵呵,說得好啊~”
易昌平微微一笑:“难得你還有這份心。”
张景元眼瞅着顾思年要脱险,顿时有些急了:
“将军!
不管怎么說,百户身死,随行军卒都应该担责才是。
即使死罪可免,活罪也难逃,起码要重则军棍,以儆效尤!”
“张都尉這话不妥当。”
那位褚都尉平静的說道:
“若是重则军棍,岂不是坐实他有罪?
但這位顾典史分明无罪。”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执不下。
“行了,两位都尉也别争了,有罪无罪,争也争不出個所以然来。”
易昌平微微坐直身体,嘴角上扬:
“本将军倒是有個法子,堡子沟烽燧一直被燕贼占领也不是個事。
褚都尉不是說這位小兄弟颇有勇武之气嗎?倒不如让他带人去夺回来。
拿回烽燧,有功,前罪不论。
拿不回来,那就斩首示众。
如何?”
這一问,全场都沉默了。
张景元第一個同意,老神在在的躺在了椅背上,因为他觉得靠几個乡勇就想夺回烽燧,无异于痴人說梦。
那位褚都尉也沒說话,他想听听顾思年如何答复。况且易昌平已经退了一步,他再接着争,不合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顾思年的身上,或好奇、或怜悯、或玩味……
這個任务,可不好接啊
被绑缚在地的顾思年缓缓抬头,直视易昌平的眼眸:
“請将军,静候佳音!”
全场哗然,這家伙的口气還真不小。
“好!是個痛快人,哈哈哈。”
易昌平大笑一声:
“那本将军就等着!
希望等来的不是你的人头!”
……
营地中,顾思年与那位年轻都尉并排而行,晚风拂拂,拍打着两人的脸颊。
“谢谢了。”
顾思年抱了抱拳:
“得亏你救我一命,不然此刻我已经人头落地。”
“不用谢,应该的。”
年轻人默默道:
“你救我一命,我還你一次,咱们扯平了。
我這個人,最不喜歡欠别人人情。”
這家伙,還是一张冰山脸,自带傲气,不過看得出是個讲情义的人。
“你也别高兴太早。”
他接着說道:
“拿不下烽燧,你還是一個死字。
此前派去驻守烽燧的有五十号营兵,燕兵能攻占烽燧,绝对不会低于這個数,你得好好想想了,怎么样才能拿下烽燧。
我能帮你的,也就到這。”
“沒事,交给我就行。”
顾思年坦然一笑:
“对了,這次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了吧?”
年轻人犹豫了一下,回道:
“我姓褚,名北瞻。”
“褚北瞻?幸会!”
顾思年的眼眸中闪過一丝异样,但又很快恢复平静:
“如果能活着回来,咱们就交個朋友?”
“可以。”
褚北瞻默默点头:
“多提醒你一句。
咱们這個将军,喜歡能打仗的。
你有本事,他就看重你,沒本事,死了他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你可明白?”
“明白。”
顾思年心领神会,他知道褚北瞻实在暗示他,要想在昌字营旗号下混,就得拿出本事来。
“走了。”
褚北瞻随意的一抱拳:
“等你好消息。”
“再会!”
看着那道坚毅的背影一点点遁入夜色,顾思年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
“褚北瞻,瞻字,望也。
北瞻北瞻,实则北望。
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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