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田头偶遇 作者:未知 天空一碧如洗,金黄色的稻穗在阵风吹拂下,犹如波涛一般起伏。 地裡的农人正在挥汗如雨地忙着收割,然而,别說唱首山歌,大多数人就连喘口气說话的功夫都沒有。除了偶尔飞過聒噪一下的鸟儿,只有那沙沙的收割声。 站在官道旁一道田埂上的张寿欣喜地看着這丰收的一幕,手中拿着一把稻穗,笑眯眯地看着围在身边的几個农人。 “前年收成是還不如种麦子,可去年就已经比往年略有富余,今年看這光景,只要紧赶着收完,看這光景,恐怕能比大前年的出息多六成。谁說北方不能种水稻?” 听到周围都是附和,他想到之前发现村中附近水系丰沛,很适合种水稻时,哪怕母亲吴氏犹犹豫豫最终答应尝试并开渠减租,這些佃户依旧不情不愿的场面,不禁唏嘘不已。 人家穿越都是高配高起点,他這個小地主家的少爷却是举步维艰,要不是今年丰收,光是他在村裡又是开水渠,又是种水稻,又是试验种棉田,又是扩养柞蚕,又是劝說人家抽時間让孩子们跟着他背诗认字,只怕回头要被村裡這些农人背后骂死。 這年头,地主可以夺佃,但佃户也可以抗佃!他们孤儿寡母的,他還折腾了這么一气,最终沒捅大篓子,村中景况稳步提升,還真是运气好! 就在這时候,戴着斗笠的他眼角余光瞥见,一旁相隔数步的通衢大道上,一行七八個衣衫鲜亮的骑马护卫,正簇拥着一辆清油车缓缓而行,显出了那么一股不慌不忙的悠闲。 车厢窗帘被一只纤纤素手高高打起,虽說只是侧面一扫,他仍然依稀看见,那是個年轻少女。知道如今這年头不比后世,他只瞥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继续背对着官道与几個农人商议日后如何复种,谁知道转瞬间就听到了车中两個人的对话。 “大小姐,最近府裡是什么状况,你也应该清楚。老爷战事不利,大少爷和麾下兵马又失去了音讯,朝中不少对头正磨刀霍霍,二少爷他为了保住這家业,不得不拉拢人。如今他想结亲兵部陆尚书,那也是……” “保住家业?他从前斗鸡遛狗的时候,何尝想過上进两個字?爹是不是诈败還說不好,大哥也不過是暂且沒消息,他就敢打我的主意!” “我知道大小姐瞧不上陆尚书家裡那個娇生惯养的幺儿,可难不成就相信太夫人說的所谓婚约?老爷一向疼大小姐,怎么会把你许配给一個长在乡下身世不明之人?更何况,太夫人拿着婚书,却又不给大小姐和二少爷看正文,真假如何尚未可知。” “陆家那個猪头文不成武不就,沾花惹草倒是娴熟,每次看见我就露出垂涎三尺的蠢样,我恨不得踹翻了他暴打一顿!還想娶我……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再說,我可沒答应祖母要依着她那婚书嫁人,只不過是来看看!” 听了前半截,张寿暗自叹气,心想這样一個出身显贵的大小姐,竟然也会被人逼嫁,真命苦,可听到大小姐那最后彪悍的发言,他不禁觉得,她真的不需要人同情。 不過這两人說话丝毫不顾忌旁人听到,大概是觉得在這乡间,沒人懂這些公卿家事。 然而下一刻,他就再也沒有同情别人的余裕了。因为他赫然发现,那马蹄声仿佛停了下来,說话两人中的那個男子,竟然在拿他们這些乡下人打比方! “就算婚书是真的,老爷多年决口不提,也许心中早就后悔了。大小姐从前在府裡何等金尊玉贵,难不成今后就要生活在這乡间,管着外头這样一堆乡下泥腿子,然后日日和一群不识字的农妇打交道?” 张寿正愠怒时,那男子更是直接把矛头指向了他。 “大小姐你看這年纪轻轻的农家子,长于乡间目不识丁,诗词歌赋一窍不通,整日来往的也就是农夫山民,贩夫走卒,日后能得一個温饱便心满意足,一辈子走不出田间地头。而他是农家子,他儿子也是农家子,他的孙子還是农家子。长于如此农家子之中,怎能不庸碌?” 就算张寿本来懒得和陌生人相争,此时也再忍不住了。 他头也不回地說:“农家子家无恒产,确实读不起书,所以大多数人只能目不识丁,天天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得個温饱就心满意足。可有些人吃着盘中餐,不知粒粒皆辛苦,還瞧不起农家子时,就沒听說過肉食者鄙,未能远谋?” 话音刚落,他就听到一阵清脆的笑声,不禁微微一愣,随即摘下斗笠转過身来。 這一次,他终于看清楚了,马车中靠他這一边坐着一個十五六岁的少女。 她一身彩绣辉煌的大红绉纱衣衫,乌黑油亮的发间,随着那笑声,一支金步摇正颤颤巍巍,金叶做的蝴蝶仿佛正在金花丛中嬉戏,追逐簪尾那颗熠熠生辉的南海明珠。 腕间一对红玉镯,衬得她白皙的肌肤犹如凝脂。 和這一身华服美饰相得益彰的,是她那一张艳光逼人的脸。 四目对视,他就只见那少女突然止住了笑,竟是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当下便大大方方地回了一個笑容。而他這一笑之后,对方就非常明显地呆了一呆。 朱莹确实沒办法不发呆。她在京城时,上至深宫大内,下至权贵府邸,就连青楼楚馆也曾女扮男装去见识過,街头更是打马飞驰惯了,算得上是阅人无数。她可以保证,她见過的所有适龄少年加在一块,也挑不出一個如眼前這乡间少年這般出众的。 明明只是一身普普通通的青布衣衫,一双黑布鞋履上甚至還沾着泥土,可他却眉目清朗,清俊闲雅,乍一看她便觉得风仪无双! 而且正好顺着朱公权劝他的话,把他给噎了回来! 记得爹从前還常常忆苦思甜,說家裡祖上出自田间呢! 她回過神,展颜笑道:“小郎君,刚刚对不住了,是我家這位朱先生出言不慎冒犯了你。要是你再背一首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他就该找一條地缝钻进去了!” 张寿知道马车中的少女出身豪门贵邸,此时见她对自己說话时竟明摆着帮他,他不用想都知道,也许是因为那番话,但更多的也许是因为自己如今這张脸! 他這三年已经看多了這种景象,习惯成自然,便笑而不语,只是微微点头。 作为赵国公朱泾留在京中协助料理内外的同姓幕僚,今天陪着朱莹下乡到所谓未婚夫家去,朱公权哪曾想自己随便拿個农家子打比方,却被人反過来笑话他不读书,再加上朱莹竟然也胳膊肘向外歪帮着别人,他一时恼羞成怒。 要不是這农家子居然一副好容貌,他也不至于這么倒霉……朱莹素来爱看美人! 粉妆玉琢的小孩子,风度翩翩的美少年,卓尔不凡的俊大叔,风仪宛然的帅老头……当然也包括性格爽利的美女。总之,只要是美人,打一开始就能从任性的她那得到好言善待。 她的口头禅是,俊逸君子,淑女好逑。 至于如果嫁了美男子,将来人老了怎么办,她的回答也很简单——真正的君子,温文尔雅,容貌和品行才能自当一致,哪怕岁月流逝,依旧是俊大叔,帅大爷……如果做不到,那就配不上君子二字!再說,女人尚且知道保养自己,男人如何不能好好善待自己這张脸? 不過他要报這一箭之仇也容易,只要证明這农家子品行不堪,性情差劲。毕竟,大小姐這性情名声在外,有的是登徒子仗着一张脸就生出非分之想,最终被拆穿倒霉的多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