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欺世盗名之徒 作者:未知 叮叮当当,尘土飞扬,木石一车车在村中穿梭,每個村民的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意。 从前他们曾经觉得张家小郎君是個怪人,所以才会逼着一群孩子背诗,背九九歌,教那些有耐性的孩子去识字,還挑了邓小呆和齐良去一块跟着读书;所以才会在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地裡折腾,改种什么水稻棉花,還非要种树养蚕。 可如果說那些事情都是慢慢见成效的,那么现在,他们天天在外說,张小郎君是好人。 就凭人家即将成为京城赵国公府的姑爷,還說动了那位好心大小姐出钱资助他们翻修房子,而且分十年收回本金,那就是第一等的大好人! 于是,此时张寿走在村裡,收获了源源不绝的感谢。 沒有人因为朱莹不是无偿捐资,而是无息借贷而有所怨言,這也让张寿确信,此地的這些乡邻,确实是精心選擇過的。 升米恩斗米仇的例子,实在是多如牛毛。所以說,赵国公真是费心了。 无论婚约是真是假,赵国公应该都算是让他们母子能够平安生活到现在的恩人了。 通過這一路上与乡裡乡亲的攀谈,张寿轻而易举就得到了他想打听的消息。 “陆公子和那几個随从是流银姑娘带去翠筠间的,而之后的那三位姓张的公子,又或者是后来的那些贵介子弟,他们的随从们,都是向村人打听之后才找到那儿的。” 杨老倌說话间還特意强调了一下细节:“向村裡人打听的时候,那些家伙都傲慢得很,问過之后甩下几個钱便扬长而去,至于翠筠间裡那位老名士的底细,他们问都沒问。” “有朱大小姐亲自陪着,谁会不信?” 這位村裡年纪最大,同时也最狡黠的老人冲着张寿眨了眨眼睛,眉飞色舞地說:“姑爷你尽管放心,我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都帮你好好看着呢,不会让人乱說话的!再說,放着相处多年的赵国公府姑爷不巴结,却去捧一群外来恶少的臭脚,谁会這么愚蠢?” 张寿不禁哭笑不得。虽然确定消息暂时還沒有走漏,但他素来不惮以最坏的可能,最大的恶意去推测一件事,因此這会儿辞了杨老倌之后,他不禁飞快地合计各种可能性。 他拐了两個弯,最终来到邓小呆家门前,和村裡其他地方一样,這裡也正在叮叮当当地修补屋顶。他在這种既嘈杂又肮脏的环境中站了不到两息功夫,随即就听到了一声惊咦。 “哎呀,姑爷怎么来了!” 自从杨老倌当众這么称呼,姑爷這两個字就在整個村裡风靡一时。要是平时,张寿兴许還会认真纠正一下,可此时此刻,看到人从梯子上跳下之后快步朝自己走来,他连纠正的心思都沒了,轻咳一声便直截了当地问道:“老邓叔,小呆可有信捎回来嗎?” “姑爷太客气了,叫我老邓就好了。”說话的是邓小呆的父亲邓三牛,他低垂着双手,十指之间黑乎乎的,說不清是泥垢還是尘土。似乎是因为面对着這位清雅俊逸的小郎君,他颇有些压力,两只手不自觉地放在背后抹了抹,随即才又再次放在身前,還不安地搓了搓。 他本来就是满脸堆笑,此时刻意又挤出了更多的殷勤和讨好:“小呆要捎信,那也一定是给姑爷。毕竟,咱家除了小呆,再也沒有一個认字的了,這信写了能给谁看?我回头就捎话给他,他一直都得到您照顾,這才能在顺天府衙当小吏,当然应该时时问候請安……” 相比杨老倌的恭维张口就来,邓三牛的奉承明显磕磕绊绊,结结巴巴,但张寿還是很耐心地听完,随即进门要来纸笔现写了一封信,托邓三牛立时送去京城给邓小呆。而邓三牛不但爽快答应,還說会派长子立时启程,他少不得好好感谢了一番,這才离开了邓家。 邓小呆才刚进顺天府衙户房,他托人查的朱莹婚约還沒下文,却又要托人干那么一件事,說实在的很有些为难人。可朱莹那目标实在是太大,赵国公府的其他人他不敢尽信,也只能托付好学生去未雨绸缪了。 张寿一面想一面走,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村口,一抬头就发现,不远处正有一驴一人往這边行来。 那黑驴干瘦,走走停停,分外无精打采,马上坐着個须发斑白的老者,头一点一点,身子一会左边倾,一会右边倒,似乎在打瞌睡,可再怎么摇晃颠簸,人却神奇地沒有掉下来。 早听說過有人能在马背上睡觉,此时真见到一個在驴背上打瞌睡的,他不由为之驻足, 直到那黑毛驴渐近,最后仿佛通人性似的直接停在了他面前,见驴背上那位老者依旧還在酣睡,鼻子裡甚至還发出了均匀的鼾声,他不禁有点犹豫,不知道是叫醒人好,還是不叫醒人好。看人這光景,說不定他一叫,人反而要栽倒下来了! 就這么迟疑了片刻,毛驴上酣睡的老者突然打了個激灵,随即竟是眼睛也不睁地嚷嚷道:“你這懒货,怎么說停就停了?快走,黄昏之前不能到融水村,见到那位山野高人,你今儿個晚饭和明儿個早饭就都沒了!” 我還在寻思那些贵介子弟之外会不会有人来“访高人”呢,這简直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啊! 一闪念后,张寿不慌不忙地开口问道:“融水村有高人?我怎么沒听說過?” “嗯?”驴背上白发苍苍的老者一瞬间惊醒過来。刚刚打瞌睡的时候那眯着的眼睛睁开瞪得老大,可当看清楚面前那青衫黑履,眉清目秀,犹如天上明月一般光彩照人的少年郎,他刚刚生出的那一丁点怒气立时烟消云散。 他笑眯眯地问道:“小郎君就這么确定自己不曾孤陋寡闻,沒听說過那位高人?” “我在這村裡土生土长,风土民情,世俗人物,不說如数家珍,却也自信沒有遗漏。” 张寿发现,老者虽說骑驴而来,但大袖飘飘,神采飞扬,五官還能看出往日年轻时的俊逸,竟有几分仙风道骨,于是便朝对方拱了拱手。 他含笑說道:“老丈如果是道听途說,也和那些贸贸然跑過来的贵介子弟一样,特地来访求什么欺世盗名的高人,那我還是劝您請回吧,不用在這乡野之地浪费宝贵時間。” “哦?”老者啧啧一声,眼珠子一转,再次上上下下端详了张寿一阵,這才嘿然笑道,“看你這小郎君的样子倒也可信,但大老远地跑這一趟,我這把老骨头此刻骑驴打道回府,怕是城门都要关了,你既然拦了我,总得给我這老头子找個遮风挡雨的地方住一宿吧?” 张寿刚刚见這老者惫懒骑驴,张口训驴的模样,就知道這是個特立独行的,此时见人一张口就直接赖上自己,他只觉這是意料之中,可即便如此,他仍然有点啼笑皆非。 先有朱莹這個千金大小姐耍赖,再有這個不知来历的老者耍赖,难不成但凡从京城過来的,全都有這样一個耍赖的共性嗎? 他心念一转,随即微微颔首道:“老丈既然這么說,那我自当尽地主之谊。還請随我来。” 翠筠间他当然是绝对不可能带人去的;而自家大宅如今住着朱莹一家主仆十几口,人多嘴杂,他就更不可能带外人去住了。 如此一来,他能做出的選擇,无疑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