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禍端
晏青染一進家門就撞上臉色漆黑的晏禎,一看就是在門口等她多時了。
她暗道一聲倒黴,忙帶上笑意湊過去給他捏了捏臂膀,小心開口道:“我出門前和姨娘說了的,不過是和阿玉小儀小聚,爹爹特意等着我做什麼?”
晏禎瞥了她一眼,把她討好的手從自己身上抖落下去,冷哼一聲道:“馬上都是要成親的人了,每天還淨想着戲耍玩鬧,你自己擡眼瞧瞧,天都要黑了才知道回家。”
他轉身往回走,晏青染亦步亦趨地跟上去,轉了轉眼珠子問:“爹爹心情不好?”
她以往並不是沒有過因爲貪玩晚歸的時候,晏禎雖然心裏擔憂,但是她扮個可憐裝個乖,一般也都能糊弄過去,哪能讓他本一張冷臉出來。
這會兒見他擰着眉頭臉色難看,不知又是被誰惹了一肚子火出來。
“還不是那個逆子幹出來的好事!”晏禎果然被她說中了心思,甩了下袖子背起手來,咬牙切齒道:“剛纔京兆府那邊來人,說是把你三哥暫押進大牢裏了,等着我出面領人呢。”
他一提到晏青淮,晏青染只以爲她三哥又犯了什麼老毛病惹了父親生氣,卻沒想到居然鬧進了大牢了,聽起來比以往嚴重許多,讓她也跟着緊張起來。
“三哥犯了什麼事?”她緊跟在晏禎身後,眼巴巴地問他。
晏禎沉着臉道:“當街打人,被抓了個正着,直接押到了京兆府審問。”
晏青染不禁納罕:“三哥雖然慣愛胡鬧了些,但他在外爲人仗義,結交了不少朋友,從來沒聽說過有和誰翻過臉的,居然還鬧到了打人的地步?”
“他打的人你也認識。”晏禎面色稍霽,帶了些無奈道:“是梁王。”
“梁王?”晏青染倒抽了一口氣。
早先她從宮裏回家之後,晏青淮就嚷嚷着要摸進梁王府給明楓點顏色瞧瞧,因此還被晏禎禁了足,生怕他真的惹出麻煩來,如今也過了段時間,大家都以爲他早已消停了。
卻沒想到他忍辱至今,非得要給他妹妹報一回仇。
晏青染心裏感動,但是還不至於昏了頭。明楓的身份畢竟在那兒放着,晏青淮身無功名,去掉相府三公子的身份,說是個草民也要得,以下犯上不說,還被人捉了個正着下了大獄,即便是晏禎出馬,也不一定能讓梁王息怒。
想必晏禎也是想到了這一點,纔沒有動身去京兆府接人,而是在家裏擰死了眉頭。
“我去找陛下求情。”晏青染定了心神,轉身欲走。
“回來!”
晏禎一把將她拉住,壓着火氣道:“你去找她求什麼情?你與梁王之間的事,她已毫不藏私地處理過了,如今是三郎糊塗,莫說對方是梁王,即便是個普通百姓,也容不得他當街行兇傷人,你去找了陛下,是要她爲你,還是爲晏家徇私?”
“可三哥是爲我犯的糊塗,我不能拋下他不管!”晏青染紅着眼眶,用力推搡着晏禎的手。
晏禎卻用了力氣拉着她不放,招呼了站在旁邊乾着急的小意過來幫忙,蹙眉沉聲道:“你先冷靜一點,此事需從長計議,左右要不了他的性命。”
小意把晏青染攬進懷裏,也細聲勸道:“小姐,還是聽相爺的話吧。”
晏青染還想說什麼,晏禎吩咐小意:“把小姐領回去歇息,沒有我的允許,不要讓她出你們自己的院子,若是讓她偷跑出來,我唯你們是問!”
“爹爹!”
晏青染氣急敗壞地喊了一聲,晏禎恍若未聞,負手離去了。
又被禁了足,晏青染委屈死了,心裏還惦記着關在京兆府大牢裏的晏青淮,不僅沒喫晏禎讓人送來的晚飯,還打碎了一隻湯碗,以示自己的不滿。
晚間晏禎來看她,摒退了下人,要同她談心,晏青染卻鬧着脾氣不願搭理他。
“還沒冷靜下來?你如今是越發任性了。”
晏禎坐下倒了杯茶,看着氣呼呼轉過身去的女兒,頗爲頭疼地嘆了口氣。
“又不是我兒子在大牢裏蹲着,我自然是比不上爹的冷靜。”晏青染抱着手臂,盯向窗外的沉沉夜色,陰陽怪氣的回了話。
晏禎被她噎了一下,黑着臉說:“你沒必要說這些話來刺我,我只是讓你冷靜冷靜,從長計議,也並沒有要把三郎扔下不管的意思。”
晏青染回過頭來看他,眼圈紅紅地問:“京兆府大牢難道是什麼好地方嗎?梁王絕非良善之輩,萬一再讓人對他動用私刑呢?爹難道就沒有一絲擔心?”
“他是我的兒子,我怎麼可能不擔心他?”晏禎被她說的也有些惱了,仰頭灌下了半盞溫茶,“全家人都知道,他從小就是個混不吝的性子,我想着有你大哥二哥撐着家門,也從未真的去勉強他什麼。他年少時出去闖蕩的那幾年,我雖未向你姨娘那樣時常垂淚,可又怎會沒有過擔驚受怕?他回來後爲了躲避成家,又鬧出過多少笑話,我可曾真的與他計較過什麼?還有他從家裏偷錢去開什麼酒館,難道我也是毫不知情嗎?”
說起這樁樁件件,晏禎難免又是一聲嘆息。
他垂下頭來揉了揉眉心,意味深長道:“若我真的苛責過他,也斷不會讓他養成如今這個無法無天的性子,更不會惹來這般禍端了。”
晏青染本來也是一時情急,口不擇言了一些,這會兒聽着老父親掏心掏肺的話,瞧他鬢角埋霜,更覺心中有愧,就咬着下脣落下淚來。
“怎麼又掉眼淚了呢?爹說這些話,只是怕你誤會爹,可萬沒有要責怪你的意思。”
晏禎最怕她哭,忙出言哄慰,心裏壓着的那股子憋屈也頓時煙消雲散了,滿心滿眼裏都是他閨女的金豆豆,一時手忙腳亂起來。
晏青染拿帕子沾了沾眼,又吸了吸鼻子,彆彆扭扭道:“我說那些話,只是因爲擔心三哥,也萬沒有要怪爹的意思,爹不要聽了傷心纔好。”
父女二人的彆扭到底沒鬧起來,互相安慰幾句,晏青染止住了眼淚,晏禎也冷靜下來。
“三郎的事我必然不會坐視不管,但你也千萬不能求到陛下面前。”又重新牽起話題,晏禎嗓音平緩許多,將利害關係掰碎了說給晏青染聽。
年關盛宴,應邀入宮的不是王公貴族,就是權要大臣,問風閣裏鬧出了那樣的事,雖然經皇帝鐵腕壓了下去,但是人多口雜,並不是能當沒發生過的。
晏青染在宮裏養了半月傷,梁王明楓也在天牢裏關了半月,再加上那天晚上的興師動衆,要說這二人之間沒有半分關聯,也是沒人相信的。
只是皇權在上,無人敢開口罷了。
“陛下已經在盡力保住你的名聲,但是她堵得住人嘴,卻堵不住人心,你以爲我把你接回家裏禁足,只是爲了讓你安心養病嗎?那外頭的風言風語,想來徐家小女也不會說給你聽,這事兒如今總算是淡了,呂顯也一再保證過不會對此心存芥蒂,我才終於願意爲你們定下婚期,本來你只要安心做你的新嫁娘,何必讓舊事重提。”
晏禎搖搖頭,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拍了下桌子,“誰讓你的那個不爭氣的三哥,要打人也就罷了,還偏又被人抓了正行,若是因此又讓你與皇家聯繫起來,不管是梁王還是陛下,我非得打斷他的腿,讓他再也沒法兒出去闖禍!”
看着父親氣急敗壞的模樣,晏青染心裏頗不是滋味兒。
她一直以爲,年宴那天晚上的事情已經得到了完美的解決,雖然時至今日回想起來仍舊心有餘悸,但從那之後她再也沒見過樑王本人,也知道他已經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無論是在宮裏還是在家裏,無論是陛下還是親朋,都無一例外是向着她的。
那些隱隱約約的流言惡意,都被一一擋住,從未傳進過她的耳朵裏。
所以她也從來不知道,原來那件事對她一直都有着很大的影響,或許也正因如此,才讓晏青淮到如今也放不下對梁王的恨意,非要打他一頓爲妹妹出氣。
只是他運氣不好,沒有全身而退,反而被人抓進了大牢。
晏禎或許是怪他的,既怪他不分輕重惹禍上身,又怪他重新把晏家和梁王聯繫在了一起,但如他所言,晏青淮畢竟是他的兒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纔是最着急上火的那個人。
晏青染心裏把一切捋了明白,既明白父親的用心良苦,又明白哥哥的報仇心切,自然也同樣明白父親對於皇家所有人的避之不及。
她不能去向陛下求情,也不能不救她的三哥。
腦子裏的清明逐漸又變爲糊塗一片,這件事彷彿成了一個難解的結,晏青染也如晏禎一樣陷入了死衚衕,東南西北都是錯,處處都寫着此路不通。
父女二人對坐無言,最終還是晏禎先開了口,安慰她道:“我會想辦法把你三哥領回家的,這不是你該操心的事情。染兒,你下個月就要成婚了,這段時間就在家裏好好陪陪你姨娘和侄兒們吧,還有你那件壓箱底的嫁衣,也該拿出來見見天日了。”
晏青染眉頭一顫,明棠下午對她說的話還猶在耳畔,可晏禎此時又提起了她的婚事,她只覺眼前一黑,愣愣地喊了一聲:“爹爹……”
“怎麼了?”晏禎站起身來,疑惑地看向她。
“我……”晏青染張了張嘴,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她幾乎能想象出來,如果她敢把陛下對她說的那幾句話說給晏禎聽,那她爹絕對能立刻給她表演一個口吐鮮血。
所以猶豫再三,晏青染還是選擇了閉嘴,對着晏禎搖搖頭,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來。
“我是想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思慮傷身,爹爹回去早些休息吧。”
“你放心,我心裏有數。”
晏禎也笑起來,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
晏青染把晏禎送到院子門口,目送他走遠之後,整張小臉頓時耷拉了下來。
她在原地站了許久,直到小意挑着燈籠來找她,才低着頭移步回了房間,滿臉心事重重,惹得小意走路做事都小心翼翼起來,生怕打擾到了她。
“小意,我要寫封信。”
洗漱完上了牀,還沒一會兒,晏青染突然開口,赤着腳就踩到了地上。
小意忙取了鞋子給她,急道:“寫信就寫信,我又不會阻攔小姐,何必如此着急?”
晏青染踩上鞋子,直奔到書桌前,隨手撩了兩下頭髮,也無暇多說什麼,一邊吩咐小意磨墨,一邊伸手去取了信紙,又在心裏打起稿子來。
她取筆,舔足新墨,先在紙上落了“臣女晏青染叩請陛下聖安”幾個字。
寫完後看了幾眼,雖然字跡清晰俊秀,墨色也飽滿,卻還是伸手將紙團起丟棄到了一邊。
丟完紙團她又執起筆,稍加思索後,才重新落了筆。
小意站在一旁剪燭花,無意間瞥了一眼她的筆下,正是寫的“君宜”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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