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兄妹
最後還是晏禎受不了他們的兄妹情深，當然，按照晏青淮的理解，其實是心疼他的寶貝女兒在門口等了一天又一天，才終於還是讓晏青淮回自己房裏禁足去了。
這幾日跪地思過，倒是沒有給晏青淮造成什麼太大的影響，他本來身強體壯的，還懂一些拳腳功夫，在祠堂跪了三天也只是稍顯虛弱，只是在晏禎面前做出個雙腿打顫站不起來的可憐模樣，但一回到自己院子裏，立馬又生龍活虎起來。
見晏青染眉頭緊蹙，眼裏寫滿了擔憂，他還故意打起把勢，原地來了幾個空翻，氣得晏青染瞪着他問：“又耍什麼威風呢，你的腿還要不要了？”
晏青淮總算坐回椅子上消停起來，自己揉着膝頭笑道：“你三哥我也曾孤身行走江湖，練了一身銅皮鐵骨，不過是跪了幾天，還傷不到根骨。”
話是這麼說，在膝頭揉了三五下，依舊把自己疼得齜牙咧嘴。
晏青染眼眶微紅，有些想罵他幾句，但他這遭又進大牢又遭罰跪的，雖然也賴他自己考慮不周，但究其根本，還是爲了他這個妹妹。
於是就不忍心，只能自己在心裏慪氣。
晏青淮猜不到她的心思，回想起自己在大街上打人的行徑，到如今也沒覺得是做錯了，還嘴硬道：“以我的身手，本來不難脫身，可沒想到梁王身邊那兩個其貌不揚的護衛竟是有些好功夫在身上的，我不慎輕了敵，才被他們拿下了。”
他磨了磨牙，又有些得意，“但我還是揍了他幾下，拳拳到肉，也不算白蹲了一晚上大牢。”
晏青染目光幽怨地看着他道：“你即便要教訓他，也不該選擇公然在大街上動手，爹爹罵你是個沒腦子的蠢材，也不算冤枉你呢。”
“我跟了他一路，眼見他要回華陽坊去了，那裏邊有禁軍的重兵把守，我更不敢輕舉妄動，可又不想白白放他走，便一時衝動了。”
晏青淮嘆了口氣，既有些後悔，又覺得可惜，低聲呢喃道：“我以爲他的護衛和他一樣都是草包呢，卻居然也有些江湖路子，實在是大意了……”
嘀咕了幾句，有小廝進來給他上藥，見晏青染也在場，雖然二人是親兄妹，但顧及男女大防，還是把晏青淮擡去了屏風後面才掀開了他的褲腿上藥。
跌打淤青的傷口，還是要用藥酒推開纔會見效快，小廝謹記相爺的吩咐，下手又快又重，晏青淮起初還能忍，很快疼出一身汗來，扯着嗓子直喊娘。
晏青染隔着屏風聽他叫喚，既覺得心疼，又覺得好笑，擡高了聲音道：“活該你這次疼一回，日後再這樣衝動，我可不管你的死活，就讓你在大牢裏受刑。”
“你這丫頭忒沒良心，就這麼忘了三哥對你的好，若是今後呂顯犯了錯，被人抓進大牢，我看你還能不能說出風涼話來。”晏青淮嗷嗷叫着，還不忘反駁晏青染。
他又叫喚了幾句，眼見上好了藥，便一腳蹬開了小廝，豎起耳朵問晏青染：“妹妹生氣了？我方纔是胡說八道，沒有要詛咒呂顯的意思。”
他慣愛胡言亂語，說話不過腦子，在晏禎面前也一樣，因此沒少惹老爹發脾氣。
但妹妹畢竟是妹妹，不止是老爹的寶貝疙瘩，更是他們全家人從小寵到大的妹妹，晏青淮還真怕自己的口不擇言惹惱了她，連忙上趕着找補。
畢竟是未婚夫婿，大概要不了多久，就會變成真正的夫婿，他信口胡言的那些話確實不該說，晏青淮自知有錯，但心裏難免又有些酸溜溜的。
“三哥知錯了，你可千萬別和我一般見識。”
晏青淮瘸着腿被小廝從屏風後面攙扶出來，一瞧見晏青染，便伸手給自己臉上來了一巴掌，又作揖又行禮，滿臉諂媚之色。
晏青染有些無語，上前去把他扶到了椅子上坐下，輕哼一聲道：“我還沒有說什麼呢，你道歉的話就已經講完了。”
“這不是怕你生氣嗎？從小到大的，惹了爹我還能有個活路，但要是惹了你，別說老大老二還盯着，光是我娘那邊兒都沒得交代。”
這話要換個人說，大概還能聽出來幾分抱怨，但是晏青淮非但沒有如此，甚至臉上還多了幾分懷念的神色，看着眼前俏生生的妹妹，忍不住感嘆道：“我有時候想起你，還總覺得是小時候跟在我身後要糕點喫的小姑娘，哪知一轉眼，就長得亭亭玉立了。”
晏青染撇撇嘴，嘀咕道：“又說這些沒意思的話。”
她去桌邊倒了杯茶給晏青淮，略有些躊躇，還是開口道：“你從今以後，再也不要那麼衝動了，爹雖然嘴上不說，但也實實在在擔心着你，還有姨娘，從你進大牢，到回家跪祠堂，雖只有短短几日，卻不知爲你掉了多少眼淚，你即便不爲自己着想，也要爲父母想想。”
晏青淮喝了口溫茶，雙手攏着茶盞，低眉順眼道：“讓父母擔憂，確實是我的不孝。”
頓了一下，他又重新擡眼看向晏青染，狡黠地衝她擠了擠眼睛，“但是你哥哥我也不是個姓白的，一早給自己安排好了退路呢。”
“你能給自己安排什麼退路？”晏青染順勢問道。
晏青淮挑着眉，得意笑道：“我和莫崇將軍的小兒子莫景修私交不錯，他哥哥莫景平如今在宮裏正得寵，景修答應過我，如果我真着了什麼道，他願意給莫郎君遞信，讓莫郎君向陛下爲我求情，到時候再加上爹的面子，我頂多也就挨個板子罷了。”
說完未等晏青染開口，又自顧自道：“不過我倒是沒想到爹的面子那麼大，景修那邊估計還沒往宮裏遞信呢，不過一個晚上，陛下就命人把我放回家了。”
他嘖嘆兩聲，將茶盞放到一旁，拱手感嘆：“皇恩浩蕩啊！”
晏青染抿着脣，神色莫測地沉默了一會兒，似是不經意道：“你這算什麼退路，陛下也不一定會答應莫郎君的求情，你少要借勢取巧。”
“不管答應不答應，莫郎君在陛下那裏，的確是有幾分面子的。”
晏青淮繼續攬杯飲茶，招呼着晏青染坐在了他旁邊，“你知道莫家長女莫景希嗎？那纔是真正的將才，當年莫家在邊關鎮守的時候，她曾代父點兵上過戰場的，真真是不讓鬚眉，莫將軍自己都說過，他這個女兒，強得過滿門兒郎。”
說到這兒，他嘆了口氣，見妹妹聽得認真，便繼續道：“但是女兒家大了，總歸是要嫁人的，前幾年先帝駕崩，陛下將莫家從邊關召回上京，莫將軍領了典軍都尉一職，不必再親自鎮守邊關，就有了時間操心兒女婚事。經過一番張羅，莫景希嫁給了兵部尚書梁進之子梁聞渙，從此以後在後宅相夫教女，再也沒聽聞過有關於她的事情，實在可惜至極。”
晏青淮本來就對莫景希其人有所耳聞，和莫景修相熟之後，更聽他講了不少家姊的過去之事，聽聞她文武兼修，更通曉兵略，是個天生將才，若非生爲女子，定然是繼承莫家的不二人選，可卻落得個泯然於後宅的結局，實在是令人唏噓。
他搖搖頭，見妹妹皺起眉頭，顯然也爲這種結局而不滿，便趕緊又接上了話茬道：“莫景希嫁進梁家後，他們夫妻之間的感情並不算好，起初只算是相敬如賓罷了，可後來莫景希產女時傷了根本，大夫說再難有孕，梁家便很快爲梁聞渙納了妾，莫景希心高氣傲，再也不與梁聞渙同房，夫妻二人逐漸恩情兩消。”
“然後呢。”見晏青淮又歇了一氣去飲茶，晏青染連忙追問道。
晏青淮放下茶盞，見她聽得入神，便故意放緩了語速，慢悠悠道：“莫景希可不是一般女子，她起初沒有直接與梁聞渙和離，只是不想女兒生來就沒有父親罷了，可梁聞渙的妾室很快也爲他生下了一個兒子，梁聞渙對女兒的態度便逐漸輕慢，莫景希覺得這個父親有與沒有也無甚差別，就向梁聞渙提出了和離，不過被其拒絕了。”
越聽他往後講，晏青染的眉頭皺得越緊，終於忍不住開口批判道：“這個梁聞渙，實在枉爲人夫，更枉爲人父，他既然不在意妻女，又憑什麼不同意和離？”
“憑他不想失了莫家這門姻親啊。”晏青淮嗤笑一聲，不屑地撇了撇嘴，“莫家如今雖然不擁兵了，但莫將軍在武官中的地位，也僅是遜於呂太尉，即便是梁聞渙同意和離，梁尚書也不會同意，後來還是莫將軍看不下去女兒在梁家受欺負，親自出馬去梁家要和離書，鬧到最後梁聞渙總算是鬆了口，卻只答應放妻，不答應莫景希要帶走女兒的要求。”
晏青染咬着牙道：“那莫家小姐爲了女兒，必然不會和離了，梁聞渙真是卑鄙小人。”
“你說對了，的確是如此。”晏青淮深以爲然，配合着點了點頭，“所以鬧歸鬧了，二人還是沒能成功和離，一直到前不久，莫家被送進宮伺候陛下的莫景平得了寵，被陛下冊封爲郎君，生壓了其他三位侍君一頭，可謂是陛下對他明目張膽的偏愛了。”
晏青淮輕飄飄地嘆了口氣，又裝模作樣地伸手去摸茶盞，實則卻在暗中打量晏青染的反應，非等着她再來追問，才願意鬆口繼續講下去。
可晏青染卻不知是中了什麼邪，明明剛纔還聽得認真，爲莫景希打抱不平，這會兒卻明顯發起呆來，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出神兒，完全沒有要追問下去的打算。
晏青淮咳了一聲，試圖引起她的注意，見她沒什麼反應，忍不住伸手在她眼前揮了揮，“想什麼呢你？我這事兒還沒講完呢。”
他有意提高了聲音，成功將晏青染神遊天外的思緒抓了回來，但他妹妹此刻顯然有些漫不經心了，只是順着他的話問：“那你就繼續講，後來怎麼樣了？”
晏青淮心生不滿，要是換了一個人敢這麼敷衍他，他肯定就甩袖子跑了，但一是他如今腿疼跑不了，二是面前畢竟是他自小寵愛的親妹妹，於是咬了咬牙，把這份委屈自己吞了。
“莫景平和陛下稟明瞭這件事，請陛下爲他姐姐做主，陛下覺得梁家欺人太甚，召了他們父子二人進宮，責罵梁聞渙寵妾滅妻，罵完之後，直接命他寫下了和離書，並且註明從此女兒的撫育教養之權都給了莫景希，從此以後，這母女二人與梁家再無瓜葛。”
這的確是個可令人拍手稱快的結局，晏青淮說完後就撫掌大笑，好像得了公道的不是莫景希，而是他晏青淮一樣。
“有陛下撐腰，誰敢再給莫景希施壓？如今她已經帶着女兒回到了莫家，還給女兒改掉了梁姓，隨她自己姓莫了，這無疑是給梁家臉上來了一巴掌，真是揚眉吐氣了。”
晏青淮終於把這件事講完，還不忘喜滋滋地給自己臉上貼金，“景修和莫郎君兄弟感情不錯，我又是景修拜把子的兄弟，由此可見，我和莫郎君也能論個兄弟了。”
“你想和人家論兄弟，人家卻不見得想搭理你。”
晏青染不知怎麼又惱起來，不陰不陽地諷刺了他一句，冷哼道：“人家姐弟兄弟，左右不過一家人，你又不姓莫，跟着攀什麼親戚？你最該謝的人姓晏，替你求情的人也姓晏，你以後也別想着和莫家攀親了，倒是可以直接去和陛下攀親。”
說完之後，她站起身來，看也不看晏青淮一眼，就快步離開了。
晏青淮被她說得一臉懵，好半晌也沒反應過來，最後等她走遠了，才望着門口自言自語道：“這又撒得哪門子火？我也沒說什麼過分的話啊……嘖，我倒是想和陛下攀親呢，可惜老大老二都早早成了婚，家裏還有誰能去嫁給陛下？”
他撇撇嘴，又咕噥了一句：“總不能讓我親自出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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