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玫瑰膏子
收了礼,云珠拿不出来像样的回礼,只得绞尽脑汁的想着有沒有什么情报能够换這香火情谊。
看着愁眉苦脸的晴雯,她如今应该很是忌惮袭人吧?可总不能說别怂,這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贾府也沒几年寿数了,谁也不用忌惮。
思及此,云珠斟酌着道:“如今宝二爷房中就数袭人最得脸,可宝二爷终究是主人家,将来的宝二奶娘无论是谁,也不可能是她……唔……”
挨得近的晴雯脸蛋红红的捂上云珠的嘴,珍珠也意欲起身,怎么啦?這有什么不能說的嗎?
云珠用眼神询问二人,就眼见着稳重的珍珠也红着脸叱她:“不害臊的丫头,你才多大,這些话可不许在外头說了。”
真是迂腐。
云珠点点头,废话,她又不傻!這茶水房已经是绛芸轩最偏僻的地方,外人一来就能看见人影,她拿准了沒人听墙角才敢說的。
“你放心,我娘說了,茜雪家不是那等主动生事的恶门户,如今既然木已成舟,你就只管关起门来過日子,云珠說的也不算错,二爷今年已经十三岁了。”
十三岁,大户人家的少爷有了通房丫鬟,知晓人事,娶妻一事自然也就近在眼前,袭人如今再能蹦哒,那也是秋后的蚂蚱。
“茜雪這遭儿也算因祸得福,正当好的年纪出去,老太太又赐了嫁妆,又有家人撑腰,往后也是体面的。”许是云珠开了個头,珍珠也坦坦荡荡的說起這些私密事来。
三人又說了会子话,才散去。
茶水间裡就云珠留下和晴雯打络子,只是气氛比先前不知松快多少。晴雯心头的阴霾因着两條黄鱼一扫而空,手上动作轻快,嘴上也是快言快语。
“年纪虽小,可见识不俗,怪道珍珠认下你這妹子,我与珍珠也算有些交情,不若你也叫我一声姐姐?”
一声姐姐有什么难的,這院子裡年岁大些的,等级高些的,全都是姐姐,院子裡喊一声姐姐得有五個人应她。
难的是能不能做成患难与共的姐妹。
但见晴雯友善,云珠本就有意相交,于是贴心贴肺的喊了声姐姐。
那水红色的荷包被打开,露出裡面一大一小两只小黄鱼,晴雯抽了那個小的就要递到云珠手裡,嘴上轻快道:“好妹子,刚才你珍珠姐姐财大气粗,我不好拂她面子,往后咱俩时时在一处伺候着,這就当姐姐给你的见面礼了!”
只是收买人心的礼未免太過贵重了,那小黄鱼少說有三十克,按十六进制算法,那可是一两金!云珠连连推辞,珍珠的一個鎏金镯子不值多少钱,可一两金就不是小数目了,万一收了這钱,往后晴雯让她干点不该干的事儿,那办還是不办?
“好姐姐可折煞我了,老话說无功不受禄,我何尝收得這样贵重的物什?”
许是晴雯自己也觉得不妥,推脱两下后就收起了那小黄鱼,這下从手上撸下来一個嵌海蓝宝石的银戒指,在云珠看来,虽也贵重,但比那一两金的视觉冲击效果要弱不少。
几番推辞,最终只得收下了一枚银戒指。心下感叹,到底是大丫鬟,当真是财大气粗,出手不凡。
次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云珠在绛芸轩的下人房中醒来。
原本袭人是說住处不动,可伺候的主子都换了,住处不动像什么话?万一有個大事小情,她因为住在外院沒能及时响应,岂不就成了她的過错?
于是前几日临睡前,到底拖着晴雯将床铺被褥一应家当搬进了绛芸轩。虽都是贾母院中,可绛芸轩丫鬟人数早就超编,地方不够大,三等小丫鬟更是五個人挤一间大通铺。
看着這毫无隐私可言的环境,云珠扶额,這福利待遇急转直下啊!
索性小丫头们都是讲究的斯文人,一整晚沒听见有人打呼放屁磨牙,
今儿是贾宝玉第一天上私塾的日子,云珠一开始還纳闷,贾宝玉看着都十几岁了,怎么還沒上過学?九漏鱼?
要不是晴雯笑话她,宝二爷這种贵族子弟,从小是有私教教习的,如今进私塾,是在为科考做准备,她不知要闹出什么笑话。
看起来,這约等于贵族学校九年一贯制,进学校就是备战高考。
绛芸轩丫鬟众多,分派到每個人头上的活计也就少了,云珠烧完水在灶上温着,闲来无事就想出去走走熟悉环境。
出了茶水房就是一條连廊,往前十来米就是主屋。
昨夜值夜班的是袭人,远远看着无精打采坐在廊下的晴雯,云珠上前好笑的问了句:“宝二爷上学去了,外头有小子们伺候,不用姐姐劳累,姐姐怎么還发愁?”
不干活儿身上不痛快是吧。
“宝二爷今日卯时就出门去了。”晴雯蔫蔫的。
卯时?怪不得今早端上去的茶水都沒用完,三杯裡有两杯原封不动的回了茶水房,看来第一天上学,很积极嘛。
“宝二爷头一天上学,积极些也是难免的。”
晴雯看了一眼云珠,又兀自叹了口气,到底是個小丫头,那些羞人的事不好說给她听。
子时到卯时之间的事儿都是值夜丫头的活计,旁的人卯时去主子面前接手,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可今日的情况却是,她和绮霰她们进屋时,宝二爷竟穿戴齐整,一应物品俱全,看样子是就要马上出门了?
再想起看袭人那娇美得意的脸,不用想也知道昨夜不知又用了什么狐媚手段,哄骗了宝玉。
见晴雯不說话,云珠站在廊下看院子裡的花木,现下正是隆冬一月裡,但荣府中却是一派暖洋洋的气息,午间的日头打下来,照得院子裡的冬青绿莹莹的。
心头却想起這两天的见闻,不用想也知道這些大丫鬟之间的心计,按理說袭人手段干脆的撵走了茜雪,无论如何都要在贾宝玉面前做小伏低哄些日子才能盖過去,可如今才堪堪两日,贾宝玉就将那日的愧疚忘得干干净净了。
甚至默许袭人直接打了绛芸轩中其它大丫鬟的脸,绮霰,麝月,晴雯……
而袭人如今這隐隐压一头的样子,仿佛是已经全然将宝玉拿捏住了。
“绮大姐姐。”云珠看着面色沉沉的绮霰走過来,绮霰生得十分稳重端正,样貌上比起袭人晴雯等人虽不出挑,可說话做事却是一等一的有條理,云珠拉了拉晴雯,二人一同向她福身。
云珠不知道早上贾宝玉房中的闹剧,她一向是上完茶就离开,从不逗留,眼见着袭人自院外进来,更是觉得眼下有几分修罗场的味道。
“绮大姐姐来了,二爷一早就說下学回来要同林姑娘制玫瑰膏子去,您不如来瞧瞧這冬日裡的玫瑰可是红得正?”袭人远远的就打起招呼,云珠這才看清她身后跟着檀云,檀云手裡提着個竹筐,上头挂了棉绸看不清装的什么。
一說玫瑰膏子,云珠立时清醒起来,林黛玉同她们比邻而居,两边的丫鬟也是时常往来的。
這冬日裡去哪裡寻新鲜玫瑰?冬日裡做胭脂的都是干玫瑰浸了面油萃下来的颜色,這袭人,能耐得可怕。
绮霰原先就是贾宝玉房中的丫鬟,应着并不十分貌美,早前還得倚重,可自打袭人晴雯茜雪几人进了绛芸轩,她便不知不觉的就边缘化了。
如今小丫鬟们依着叫她一声绮大姐姐,心中大多却還是看袭人的风头脸面办事,這恐怕是绮霰心头挥之不去的艮节。
“袭人姐姐。”云珠自打进了绛芸轩,一向很本分,她面上叫這個那個姐姐,从来都是带着名字,唯独私下裡见晴雯,才亲厚的叫一声姐姐。
“到底是袭人姐姐能干,唉,這绛芸轩有袭人一人足矣,我們這些粗手笨脚的哪裡在冬日寻得来玫瑰花?”晴雯阴阳怪气的上前去拉绮霰,眼睛不看袭人,可闻着鼻尖不轻不重的馥郁芬芳,一時間收不住脾气,话头竟直接朝袭人刺了起来。
沒等袭人回应,跟在袭人身后的檀云面色涨红,急吼吼的分辨起来:“咱们二爷同林姑娘到底是自幼的情分,我們做奴婢的免不得事事上心。”
此话一出,原本云淡风轻的袭人眼神顿时凌厉起来,不由分說的扎了檀云一眼,檀云接到這眼神立时不敢再說,但撅着嘴角委委屈屈泫然欲泣的模样,眼神中分明就是不干。
也不知道這丫头是真心還是假意這么說话,云珠心中就差抚掌大笑起来,這院中谁人看不出来袭人对贾宝玉情深义重?偏偏這檀云站出来张口就往袭人心口上扎,可见是個笨蛋。
晴雯眼角眉梢含笑,這绛芸轩中若要說谁颜色最好,旁的沒长开的不算,眼下就是自己最出挑。
只转瞬又忧愁起来,可怜自己是個老老实实的孩子,主子安排什么就做好什么,三冬九夏的练着针线上的技艺,虽不如袭人一样得贾宝玉的心意,可也是勤勤恳恳尽职尽责。
反正都同袭人撕破脸了,眼下也懒得再装,什么叫你们事事上心?显得咱们一大帮人白吃饭似的,看着花园外头人影绰绰,显然是有人偷听,晴雯一时心头火气,正欲再扔上几柄飞刀,也好出出早上一口恶气。
嘴還沒张开,就感受到衣袖上一阵拉扯,正分辨云珠的张口的哑语,就听得绮霰高声道:“到底是老太太调教的丫鬟,衬得我們都落俗了,只不知道袭人妹妹是否知道林姑娘素日裡并不用玫瑰制玫瑰膏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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