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修
蒋锵锵唬白了脸。
她偷偷把三秀招来刘家玩的事要是被发现,一顿胖揍绝对跑不了。
师父下手狠毒,若是赶上他气不顺,更加沒個轻重。
她拜师的第三天,就目睹過师父发飙。
那天凌晨四点多的样子,师父的小女儿不知为什么放声嚎哭,无论怎么哄也止不住。
海师父一肚子邪火沒处发落,一眼看到劈柴的五师兄,非說他动静太大,吵醒了女儿,冲過去沒头沒脑就是一顿暴打。
打了還不過瘾,又顺手拿起劈柴的斧子,撵着徒弟满院子乱砍。
多亏五师兄身手矫健,左躲右闪,竟是毫发无伤。最后抽了個空子,飞身蹿到院墙上。他不敢逃走,只能可怜巴巴地蹲在墙头挨骂。
海师父挥着斧子骂了一刻钟,直到师娘报說小女止啼,這才打了個呵欠,把斧子一丢,又晃晃悠悠回屋接着睡回笼觉去了。
蒋锵锵吓得双腿发抖,想找六师姐寻安慰,却发现人家已经走沒了影儿。
师姐、师娘、师兄全是一幅见怪不怪的样子,该干嗎干嗎,好像什么也沒发生過一样,愈发吓得她心惊肉跳。
自打那次之后,蒋锵锵愈发循规蹈矩,谨小慎微,决不敢干半点出格的事。
這回冒险請三秀過来玩,是她第一回逾越,沒想到就就就就东窗事发了,這也太背了
蒋锵锵紧张得四下张望,奈何院子本就小,又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可能藏下一個大活人。
要不,翻墙
不等两個女孩用眼神交流完毕,影壁后已然晃出了個蹒跚的身影。
来人四十多岁年纪,头发半白,再加上后背微微佝偻着,更显出几分老态。他步履虚浮,身上還散发着淡淡的酒气。
蒋锵锵一向厌恶醉汉,此刻却顾不上這些,只要来的不是刘家人,她都百分百热烈欢迎。
来人是琴师张德安。
张德安是有名的老好人,据說从来沒和人红過脸。别看刘、白二位老板闹得水火不相容,两家弟子走在街上常常装作不认识,他却能顶着“刘德海御用琴师”的身份出入白家,還和白老板称兄道弟。
三秀跟张德安也很熟,咯咯笑道“张师傅真是逍遥,大早上就吃酒了。”
“嘿嘿,就二两”
张德安好喝口小酒儿,也常常陪着海师父一起喝,倒是极少喝醉。偶尔喝高了也不撒酒疯,只是有点话唠。
蒋锵锵一骨碌爬起身,问道“张师傅怎么過来了今儿师父不吊嗓子,昨儿五师兄沒去府上送信嗎”
张德安含笑点头,又朝正屋那边努了努嘴。
蒋锵锵知道师娘一向不待见他,便回說师娘也跟着一同去了。
张德安眉毛一舒,自腰间取下旱烟袋,一屁股坐在廊檐下的台阶上,似是要等一直等到刘德海回来。
蒋锵锵无奈地摇摇头,看来這位喝的可不止是二两
她搬来一把竹凳,把人让到座位裡,又进屋沏了一碗高沫端了過去。
“行了行了,别应承我丫头接着练功去吧,我自個儿来。”
张德安天天到這裡报道,熟门熟路地从厨房裡寻了把蒲扇出来,坐在竹凳上,哈着腰抽烟。
蒋锵锵见他這架势,似乎不把人等回来不甘休的样子,心裡不免堵得慌。从水缸裡舀了半瓢凉水,咕咚咕咚灌下了肚。
水缸放在背阴的地方,即便时值盛夏,水入口仍然冰冰的,很是爽口。
蒋锵锵灌饱了,拉上三秀继续耗腿。师门裡的规矩,若是耗着半截腿起身做事,回头是要全部补回来的。
关键是当着外人不方便說体己话,也只能好好练功。
张德安慢悠悠吹着杯子裡的茶叶,沒话找话地說“锵锵真听话,比我家那两個不省心的强多了。呵呵,我跟你說啊,這喝水就得喝温的。烫嘴的毁嗓子,凉的其实也一样。尤其大夏天,出了一身热汗更加不能喝凉的。咱们這行就指着嗓子养家呢,要是把嗓子给毁了,嘿”
蒋锵锵一個字也沒听进去,在心裡埋怨他沒眼色,凭白搅和了自己企盼一宿的聚会。真是煞风景
她心裡有气,紧抿着嘴唇不搭话,希望对方能有所觉悟。奈何那位一身酒气,哪裡看得出眉眼高低
三秀倒仿佛对养生的话题很感兴趣,兴高采烈地同张德安呼应,两人聊了四五盏茶的功夫,三秀才告辞而去。
蒋锵锵把人送到小影壁,三秀猛然在她胳膊上狠狠拧了两把,压着嗓子训道“你可长点心吧看你脸沉得黑锅底似的,這是摆给哪個看還真拿自己当個人物了這也就是赶上张师傅脾气好,要不往海老板那裡告上一状,看他打不死你的”
好一句当头棒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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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锵锵陷入了沉思,半依着影壁想心事。
上辈子,她虽被父亲厌弃,远远打发到郊区的别墅裡,却仍是蒋家名符其实的大小姐,周围的人都要看她的脸色行事。而她在家裡除了刘姨,甚至叫不出几個人的名字。
蒋锵锵头一次认识到自己最大的問題沒有交际意识,更缺乏交际手段。
住进刘家這么久,她一直沒能融入。即便走得最近的五师兄,也是对方主动靠過来的。
再往前想,她在冯家戏班时,更是完全指着三秀联络。
然而,她不能一辈子仰仗三秀,也不能一辈子活在五岁。
蒋锵锵下意识握紧拳头,好在她只有五岁,還有大把的時間成长。
有了這层觉悟,当她再次回到小院时,对张德安的态度便热络了许多。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改变,许是单纯只是喝高了,张德安越聊越热络,声音也越来越大。
两人扯着扯着,不知怎么扯到了教学上。
张德安居然指摘起海师父,指责他教学太過严苛、太過操切。
蒋锵锵听了心裡老大不舒服,不明白這位琴师哪裡来的迷之自信,拉二胡和唱老生這两個行当,似乎隔得不近吧
她当然要维护自家师父的尊严。
张德安却嗤笑一声“当着真人不說假话,我就问你一句,你现在跑圆场的时候,你师父给不给你绑竹筷子”
蒋锵锵下意识抿紧嘴唇,膝弯隐隐传来抽搐。
刘德海确实用竹筷子纠正步法。
每次练习圆场前,师父会把竹筷子绑在膝弯处,只要腿一打弯,筷子就会杵到腿,腿便條件反射地绷直。
這招很阴损然而,众师兄师姐全是這么捱過来的,听說连师父本人也是這么学的。蒋锵锵除了在心裡驳斥旧社会学艺的不人道,還能怎样
可听张德安的话茬,似乎這并不是行规
张德安笑道“大可不必啊其实在两腿间夹個笤帚就行了。步法一错,笤帚就掉下来了,夹上再接着练呗。”
蒋锵锵不自觉咽了口吐沫,忽然间觉得自己上了当,所有罪全白受了。郁闷之余,正想着如何向师父谏言。
喝高了的张德安却继续唠叨起来“你也别怨你师父,他不光对你们狠心,对他自己也一样。记得小时候”
“哟,這是谁要怨我呢”
蒋锵锵脑子嗡的一声就炸了,身体下意识向旁边蹿出几步,用行动表示出自己的立场,与对方划清界线。
张德安比她還要狼狈,手裡的茶杯差点掉到地上,茶水泼了满手,胡乱地往衣服上抹,嘴裡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喝多了我刚,刚是喝多了胡吣,师兄别往心裡去啊”
师兄
蒋锵锵闻言一怔,诧异抬头望過去,见众人脸上并无异色,這才知道张德安竟然是师叔
果然是她入门太短,太過孤陋寡闻,难道琴师和老生這两個行当,不是隔行如隔山嗎
现在细细再想,這两人一個叫刘德海,一個叫张德安,果然都是德字辈的,只怪她从来沒往這方面想。
刘德海面沉似水,却沒像平时那样发作,只从鼻孔裡冷哼几声,回身由着妻子帮着除下外衫,再接過徒弟递上来的热手巾擦汗。
换了三回毛巾,他才长长呼出一口气,冷声道
“哼,咱们师兄弟之间,有什么不能說的况且你又沒說错,我這人就是心狠可您說我要是不心狠,现在不還在土裡刨食呢嗎不心狠我能成角儿不心狠我能买房置业不心狠我能养家呵呵,我要是不心狠,不就成了张德安第二只怕到那会儿,我可沒有個好师兄,能赏我饭碗呢”
张德安一张老脸憋得通红,恨不得把脑袋扎到地缝裡。
蒋锵锵急得直冒汗,不明白這人是怎么想的背后說人坏话,被正主逮了個正着,還不赶紧告辞,非杵在這裡捡骂嗎
关键是這货不走,她也得跟着陪绑。
此时日头已有些偏西,然而照在身上仍是火辣辣的,尤其是露在外边的胳膊和腿,连烤带晒的着实不好受。头上的热汗更是顺着脖子不停往下淌。
张德安不动如松。
蒋锵锵怯怯地瞟一眼,见师父脸上的怒容已然消去不少,师母脸上甚至有着淡淡的喜色,估摸着是在庙裡抽到了上上签
五师兄悄悄给她打眼色,比划着让她站過去。
蒋锵锵哪裡敢动
她巴不得自己变成個透明的。虽然自认为沒做错什么,甚至一直力挺师父,可這事儿,她摘不清啊
况且师父他老人家发火,也不需要理由。
于是两個“罪人”默默立在院子裡,争着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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