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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妾 第57节

作者:未知
福桃儿接過碗喝了干净,揉了揉青黑的眼眶,竟直接打了個哈欠:“其实昨夜倒是睡了二個时辰,梦境裡的那些是吓得惯了些,就是想起過去,都是一片空白的,也不知能不能恢复了。” 在南疆那個中毒的病人,吃了药后却也是许多天才认出家裡人的。這奇毒变化過于诡异,索□□桃儿中毒极浅,却记忆全无,顾氏甚至怀疑是有人在药裡另掺了旁的不伤身的忘忧之药。 “前尘往事记着也未必好的。吃了药就别撑着了,睡一觉起来,也就见分晓了。快睡吧。” 這一觉直了十几個时辰,到了第二日晌午她才慢慢醒過神来。 睁开眼,却见床边坐着孙顾两位大夫,身后還站着個神色焦急的楚山浔。 “终于是醒了。”顾氏关切地上前探脉,又叫孙老头赶紧端碗热水来,“怎样,昨夜可還有梦魇?” “啊?”刚睡醒的福桃儿有些沒反应過来她的话,瞧了眼后头的青年,啊了声才道,“一夜好眠,多谢两位大夫费心。”抬头顿了顿,又朝立着的人說:“多谢……主子。” “连记忆也恢复了?”顾氏惊讶地看着两人。 福桃儿想了想,苦笑着摇了摇头:“也就是知道您告诉我的那些,其他的,都想不起来。” “慢慢来吧。”孙老头安慰了句,便赶忙将還要多问的顾氏拉出了门去。 西屋裡燃了银丝炭,窗子支起半边,一线晴雪天光从外头透进来,带着万物寂然的冷冽,又被這一室暖意催得悠远绵长。 “你……” “我……” 两個同时开口,撞碎這一室宁寂后,又是谁也沒有接着說下去。 塌上人穿了顾氏厚重的袄子,整個人缩在被褥边,瞧着畏寒的很。棉服宽大,丝毫看不出身段性别。那张苍白质朴的小脸露在外头,乍一看,便像個未及笄的小丫头,连年纪也分辨不清了。這张脸放在普通女子裡,還是算不上丑的,甚至一些偏好相貌童稚的人,還会觉得有那么两分清丽。 “头還疼嗎?”男人隔了老远,依然不敢靠近,心底裡柔肠百转交织着酸涩隐痛。瞧着她瘦弱憔悴,眼下青黑的模样,他生怕余毒未清,脚下如生根了般,再不敢上前半步。 楚山浔从小见惯美人,尤其偏喜明媚肆意的贵女。一個人幼年时形成的审美,往往是一生都难以改变的。 這般在乎的缘由是什么,连他自己都說不清。只是一次次的分合聚散,磨难误解。俱在西北营帐裡的那一眼中,爆发崩裂,像是火星子触着冷油般,骤然间心火轰然。 “多谢主子,不疼了。”塌上人避开他的视线,轻声回了句。 又上下多看了两眼,及至确定了她不再惧怕自己,他才拉過张圆凳,坐在了床首处。 “从前的事,都忘了干净了?”他拿出個玄色荷包,在手心裡来回摩挲。 “嗯。”女子阖目,又凝眉想了想,“却有些残影一直流连。” 男人眸色一闪,作出個委屈的模样:“既然都忘了,却为何听顾大夫的,要喊我主子?” “顾大夫不会骗我。”她垂首扫了眼那玄色绣金线的荷包,“我在這儿很好,主子军务繁忙,已经耽搁许多,還是早些回营吧。” “怎么就觉着我会骗你。”委屈之色更甚,他将荷包揶进她手心,凑近了些柔声问,“要不要去见些故人,也许便能想起些事来。” 福桃儿面露犹疑,轻轻颔首:“也好。”說罢,她就以梳洗换衣的名义将楚山浔赶了出来。她未曾說的是,中毒后的记忆不可能被消除。如今只是不再梦魇,那些黑暗污沼的画面却是历历在目。方才指尖相触,心裡仍是涌上不安惧怕。 第75章 .冰河 [vip] 小院正中的两棵寒梅, 绽放着点点蕊黄,雪满屋梁,沁人的暖香将這处陋室衬出些世外之地的意味。 “那时落魄, 便是你赁下這处小院, 供我科考读书。”寒梅下立着的男子玉姿仙容, 袍带迎着朔风不停地吹拂在梅树边。 思量许久,楚山浔還是决意将她带来這处, 盼着能找回些過往旧忆。前两日来看时,這裡早已被旁的人家赁去了。楚山浔随手拿出块银锭子, 就叫那户人家心甘情愿地搬了别处去。 见她蹙眉深想,似是有所思的模样, 他上前拢了拢她的披风:“院裡风大,去屋裡瞧瞧吧。” 福桃儿点点头,不着痕迹地朝前走了步,避开了他的手。 两间相连的陋室,只有东边那所摆了個大通铺,一個年代久远的圆凳子, 瞧着破败的很。其实昨日這裡還全不是這样, 新来的那户人家還算殷实,屋子裡摆了好些生活物件, 是他凭了记忆,叫人连夜布置,才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那些模糊的光影在眼前闪动,福桃儿隐约确定自己在這处生活過, 可究竟是与何人, 当日情形如何, 她却是丝毫也想不起来。 头上一阵晕眩, 她眉心的皱褶更深,快步就朝屋后而去。 打开后院的门,入目之处是一條逶迤无尽的冰河,隔着两岸人家。可以想见春夏之际,此处草木葱茏、摇撸往来的市井之气。 平城的冬季冷得刺骨,河道不宽,冰面约厚半尺。极目望去,虽然萧索的很,却已有胆大的百姓,穿了单衫夹袄,在那儿凿洞網鱼吃。 见她似是有些好奇地探了探身子,楚山浔瞧了瞧冰面,确定沒有危险后,便朝下一跃,立稳后回头展眉:“你来北地六年,许是沒见過這個,要去瞧瞧嗎?” “不必了吧,既然沒见過,对忆起過往也是无益吧。”对他這种时刻看顾的态度,福桃儿总觉着有些别扭。不過是多瞧了一眼,這人便能看穿她的心思。 “来,下来,我接着你。”青年朝上伸出了左手,示意她下去。 河道不過是数丈之宽,冰面上虽然萧索却也是别有一番开阔风光。下首的青年长身玉立,抬了头正对她眉眼盈盈,淡青下摆在晴空朔风裡摇曳微扬。 陌生错乱的光影再次袭来,這人怎么会是自己的夫君呢?便說他两個是主仆,因着脑海中的空茫,她都不大相信的。 半提了裙子,福桃儿朝下点点头,矮了身子探下足尖:“那便去瞧瞧。” 冰面极滑,楚山浔穿着的是军中的马靴,底部厚实纹路浮凸,因此并不觉得什么。见她避开了自己的手,疏离地矮着身子朝下探脚,他不禁得眼眸一暗。 還未来得及失落,就听耳旁一声轻呼,他侧转了半步,反应极快得单手便将人扶稳:“小心些,這处跌了可不是玩儿的。” “晓得了。”似有些羞氖自己的托大,福桃儿客气地想要拂开他的搀扶,刚小心地迈了一步,足尖却又是一個翘咧,略懊恼地脱口道:“這缎面绣鞋還真是滑,不如男子的鞋好走。” 楚山浔侧头看她,眼底带了些欣喜:“是想起了什么?” 她顿了顿,看了下缎面鞋上精巧的花绣:“我……从前可是穿過男装?” 见她茫然地立在冰面上,慢慢地凝起淡极的眉头,楚山浔心底掠過丝不忍,上前作势想要将人横抱而起。 肩头搭上一只温热的大手,福桃儿回過神来,垂首呐呐地推开了他:“不敢劳动主子……叫人看见了要误会。” “上来,我背你過去。”青年蹲下身子,转头认真地瞧着她。 北地民风开放,街头巷尾小儿女间,只要不出格,有些亲昵相携的意态也是常有。人们见了也就是笑着艳羡,并不会指手画脚地說闲话。 福桃儿自然是要推拒,可身前的青年似乎是看出的她的想法。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朝后斜挑着,竟是說不出的风情,唇珠略抿,带出些委屈讨好的意味:“娘子,上来吧,就让我再背你一次。” 一缕发丝从玉冠裡落出,随风贴在他右侧脸上。不仅是眉眼五官,就是肤色质地,在男子中他也是罕见得姣好。顺着耳侧一道如刀裁的墨黑鬓角,却又衬得俊朗洒脱,丝毫不显女气。 无论如何,這张脸的气质神色都和梦魇中的人相去甚远。如今朗日昭昭,福桃儿只是将那些黑暗屈辱的光影放下了片刻,就被眼前這关切的眉目蛊惑了。 她心口一跳,犹豫地看了眼他,又极快地移开了视线。也许多经些从前历過的事,能更快地恢复记忆呢。念及此,她也就垂了眸子,轻轻地将手揽在了他项上。 才刚触及他的后背,一双坚实有力的手就将她朝上一托,视线瞬间向上平移,连远处的凿冰的渔民都清晰了些。腿弯被他牢牢勾住,福桃儿便只能倾身伏趴在他身上。 “抱稳了。”感受着后背上温软分量,他勾唇,笑得温暖。 “嗯。”她却是有些紧张,不惯這般贴身的亲近。 好在冬日衣裳厚实,隔了袄子大氅,便是贴的再紧些,也断不至于触碰過多。這人的后背实在是安稳宽阔,从紧绷到适应,也就是一会儿工夫。望着远近人家高低错落的门户屋脊,久远的记忆顷刻涌入脑海。 原来這個场景她真的历過,也是這般冰封千裡,一個男人說抱不动她了,便将她背了起来。只是那时,周身都冷得厉害,触目所及俱是兵燹残火…… 是爹爹啊!从京城一路南归,最后到了江阴那青瓦白墙的小小院落……福桃儿蓦得睁大双眼,怎么也料不到,最先恢复的记忆,竟是十七八年前的年幼往事。 她看到老爹的悉心疼爱,阿娘的啰嗦勤谨,兄长的冷漠嫌弃,嫂嫂梁氏的刻薄刁难……還有一個垂髫明媚的小姑娘,将她抱在怀裡,喊着‘桃桃、桃桃!’,却面目模糊,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双手稍紧地环住身前人,尖尖的下颌轻轻地搁在他挺直的肩背上。她的眸子裡漫上泪水,茫然间便有一串顺着衣领滑到了他后项处。 就要走到冰洞前,觉察到女子温存得靠了上来,楚山浔心口刚觉暖意游走,就被后项处的热泪烫得一滞。 他赶忙将人从背上放了下来,回身揽住她的双臂:“怎么哭了,是叫我勒疼了?還是、风大吹得难受?” “沒什么,只是想起了些小时候的事。”福桃儿抬手两下就按走了眼泪,弯了弯嘴角,指了指他身后,“哎,主子你瞧,竟有鱼从那洞口跳出来了。” 沒再纠正她的称呼,楚山浔牵了她的手,小心地缓步朝那些人靠近。从河道看两岸,低矮简陋的民居由近向远,绵延到天际。时近巳正,风歇渐暖,人们开始生火造饭,一個個烟囱裡有袅袅炊烟升起。 一派人世烟火气息,映得平城西北角的陋巷也带上了宁和温暖。楚山浔握紧了她的手,见她对凿冰捕鱼很是好奇,便颇有闲心地解释起来: “冰面下虽然较空中温暖,却闷涩少气。只要在岸边找着冰层薄些的地方凿洞,候上片刻,過路的鱼虾便会为了多呼口气,自己跳将上来的。這法子也就是自家吃鱼用,那些鱼贩却還是凿双洞拉網去截鱼的……” 见福桃儿听得仔细,楚山浔便也解释得多些。四五岁的时候,母亲還沒去,那时候楚山明也才十二三的年纪,到了冬天,便是用這凿冰的法子逗着他玩儿。 “呦,两位公子……咳,该是叫姑娘了。”是从前住在隔壁的李家婶子,她一眼就认出了他们,转头朝王家婶子笑道:“我說什么来着,比眼力你還真是不如我咧。” 四五個人围上来,热络地问他们這些年去那儿高就了,可是又要搬回来。邻裡民风淳朴热情,看着楚山浔应对自如地同他们谈笑,时而還帮着将跳出来的鱼儿扔去木桶裡,福桃儿虽然对這些人想不起来,却也多了些脚踏实地的真实。 二刻之后,同邻裡别過后,他两個推辞不過,拎着個木桶,也带了两尾野鱼回来。 回了小院,福桃儿望着两尾鱼說:“不如我带了去医馆,主子今日该回营了吧。” 方才与李家婶子都能那般亲近,這会儿子却又来赶他回去了?楚山浔有些泄气:“在這儿住两日吧,营裡的事都料理定了……” 說着话,便拎起了木桶,要去厨间治膳。门外却径直进来两個带刀的甲士,其中一個是靖远侯的近卫,上前一拱手:“侯爷叫楚大人速归,叮嘱属下提醒您,和亲之事不可草率。” 另一個年轻些的男人则是楚山浔的贴身护卫廖沧,他用手肘格了那近卫一下,朗声道:“大人,您要找的人,在城东五裡巷的一处民宅裡卑职见着了,可要现下去查看?” 楚山浔上前将人挡在了身后,神色裡是明显的不满:“回去告诉萧元洲,他要是想和亲,我倒可以去可汗那儿当說客。” 那近卫扫了眼后头的福桃儿,见侍郎大人面沉如水,当下也不敢再多說,刚要告辞离去,却又被叫住。只见楚山浔斜眼睨他,将個木桶递了過去:“你既這般闲,就替我去送了這两條鱼。” “诺。”近卫晓得自己是触怒了他,也就自认倒霉,恭敬地接了桶离去了。 楚山浔又问了那处民宅的位置,便将护卫廖沧也一并挥退了。廖沧是禁军中一等一的高手,受皇命在西北力保楚侍郎安危。此刻虽是退了,却自然不敢走远,只在巷子裡静候。 “你别误会,和亲古来有之,不過是提了提,我沒答应。”经了這么一出,楚山浔自然也是无心去厨间治膳,他拉過福桃儿的手,有些语乱地解释起来,“来的时候,圣人也沒有這個意思。小桃,等回了京,我便奏报上去,八抬大轿迎你进门。” 见他不停地解释,福桃儿不但并不在意,反倒是尴尬茫然起来,也为他推拒新汗王女而不安: “和亲之事非是玩笑,主子何故……”话音一顿,她看了看两人交握的双手,抬眸疑惑:“這么說来,你我并未成婚?” 梅香隐隐,望了望压弯的枝头,楚山浔撇开眼,握紧了手中的细弱:“只是還未行礼造籍,你是中了那畜生的奇毒,才会忘了,怎么就一点也不信我呢。” 這一回,福桃儿却沒有将话头转开,而是认真地抬眸看他:“你都不肯将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叫我如何信你。” 作者有话說: 第76章 .制衣 [vip] 悠然绵长的腊梅香丝丝缕缕地传入鼻息, 楚山浔既不愿骗她,又不知如何将這一段過往說起,他仰头凝望天际, 很快地正视着面前的女子, 展眉一笑:“說来话长了, 等先见些旧人,咱们去筵沁楼边吃边說。” 被他灼灼眸光所摄, 福桃儿抿了下唇,也就犹豫着点了点头。 出了陋巷, 两人却沒有去见什么旧人,而是先径直去了楚府一向制衣的尚衣坊。 仍是骆师傅作掌柜的, 徒儿骆小四却早已盘了发,嫁人生子,作妇人装扮了。 一进店门,便见有许多女客在成衣架前挑选新出的衣裳款式。云纱轻柔、冬袄厚实,四季各色衣裳一应俱全。 在看到两人的那一刻,小四朝骆掌柜的使了個眼色。老掌柜的正在柜子后咿咿呀呀, 边哼着小曲儿边拨弄算盘。此刻揉了揉老眼, 往门首一瞧,心底一惊。暗道怎的被族裡除了名, 這楚公子现下看来却是更为得志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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