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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妾 第9节

作者:未知
“奴婢還要去拜见老太太。”右腕伤处被捏的生疼,福桃儿强忍着,痛的几乎要滴下汗来。 正在两人纠缠之际,雨幕中又冲进来一個翠绿的身影。只听一声委屈的娇斥:“這是做什么!?” 来人竟是前几日被罚降一等的碧树,她收了伞,站到了楚山铮边上。身上的簪环首饰還有衣饰都明显得上了一大個台阶,虽然是小意温柔得依附在男人身侧,那双灵动的眸子却如淬了毒般直盯着福桃儿。 “碧树姐姐安好,我只是在此躲雨,恰好遇见了三爷。”福桃儿不過片刻吃惊疑惑,转念间便看的明白。 “乱喊甚姐姐。”碧树头上的鸣凤双阕玉簪拖得极长,赤金的细碎流苏直垂到耳畔,衬得她青春无双。那脸上划开的伤早沒了影子,乍一看穿戴作派還以为是個嫡出的小姐呢。 “三爷恕罪,奴婢還要去候我家主子。” 福桃儿不再看两人,只是深深得半伏行礼。原以为這两個凑了一处,应当不会再糊涂拦她的。想不到她刚迈了步子,就被碧树悠悠伸手拦下了。 “呦,這是真作了通房不成,哪来的好东西?”碧树恶意地捏上她的左腕,状似在闲闲地随口家常。 “你!”方才被楚山铮无意捏疼了右腕,這会儿碧树却是有意来捏,福桃儿便是再沉的性子,也免不得被她挑动,“也不知是哪裡得罪了姐姐……” 又是這样恭敬顺服的模样,她见了就讨厌。从第一日院裡见着,碧树屡次挑衅,却都不被接茬。前几日更是成功地用重鞭责打了這胖丫头,可碧树心裡头的气从未消下去過。 想她姿色出挑,在楚山浔身边待了多少年,也不過才做了個月例1两2钱的二等丫鬟。而有些人,无貌无能无才的,就凭個八字命数,老太太金口玉言随意提了嘴,品级上竟轻而易举地连一等丫鬟画沉都压了過去。 碧树就是不服,她觉着自個儿的品貌聪慧,二十岁前,怎么的都是该做個姨娘的。因此便将经年怨怼都对着個福桃儿使了出来。 “铮哥哥,這臭丫头才是新来,便迫得我在漠远斋待不下去了。”碧树变脸似的,贴着楚山铮告状,“今儿你可要替碧儿作主啊。” 楚山铮笑了笑,正瞧见自己院裡两個婆子寻了過来。同她们招手道:“给我把這胖丫头绑了带回去,要怎样处置全凭姨娘作主。” “奴婢還要先见了老太太呢。”福桃儿骇得躲避,想着搬出老太太能震慑他们。 却不想,那楚山铮本就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混人,如今新得的美人有求,又怎会拂了她的意。便真是老太太的人,不過個丫头罢了,先打了罚了又能耐他何。 在碧树得逞的笑容下,福桃儿被两個婆子反绑了手腕,就這么朝亭子外押去。 才刚出了藕花池,便已然全身浸透雨水。眼睛被大雨淋得全然睁不开,两個婆子也觉得是被她连累,推搡拉扯间也是粗暴的很。 就在福桃儿绝望之际,如瀑暴雨中走来一個撑伞的人影。 “哪裡来的疯婆子,放开她。”楚山浔刚从堂屋出来,远远得便见到了亭子裡的三人,也将事态的全過程看了個大概。 “回,回五爷的话,是三爷下得令啊。”两個婆子也是被雨浇透,对着個不太熟悉的小公子态度便有些敷衍。 楚山浔却哪裡是好惹的,他素来最恨底下人轻慢自個儿年少失母。泛着寒光的眼眸微眯,都懒怠同她们多說,对着那個回话的老婆子便是一记窝心脚,他人小力却不弱,直将個高胖的婆子朝后踢了一丈远。 “啊…”福桃儿一声惊叫,被他拉了過去,肩膀正撞在他胸口处。 少年看着使劲,却巧妙得避开了她的伤处。福桃儿在伞下站稳,轻声道:“多谢主子。”便要去替他撑伞。 “两個老虔婆,自去桂姨奶奶处领罚,若敢私逃,回头等着剁碎了身子喂狗去。”楚山浔沒有看福桃儿,却将手轻轻挪开了些,是自己撑伞的意思。 “五弟!阿兄得罪啦。”楚山铮也不管院裡人,挂了张随意玩笑的脸朝池外人挥了挥手。 两兄弟隔着雨幕相对而望,一個玩世不恭,一個眸色深沉。碧树早躲去了楚山铮身后,而福桃儿虽浑身狼藉,却只是安静地站在主子身侧。 “我們走。”少年终于還是沒有搭理他,叫了声福桃儿,转身便朝门外走去。 油纸伞不大,福桃儿又不敢跟的太近,半边身子便還是落在了雨裡。 “過来些。”楚山浔朝身后吩咐道,眼风撇到竹亭裡他那风流的三哥,竟還是不断地望着自己。 “奴婢无事,沒的淋了主子。”福桃儿听他语气不善,想着自己反正也早淋湿了,索性倒退出了伞外去。 沒想到的是,楚山浔只是略微犹豫了下,随即伸手一捞,将她厚实的身子拦进怀裡。這可把福桃儿惊得差点沒直接推开他。 她的鬓发尽数贴在耳边,這八月的雨一落,便觉有些凉冷。少年的身子同他外表的冷漠不一样,不断有热源透着薄衫传過来。福桃儿還是不习惯,却听耳边一声呢喃:“你大可以试试推开本公子的后果。”她只得按下心惊,同他朝外出了藕生苑去。 第14章 .人命 一日之间,大起大落的心绪,加之后背旧伤的反复开裂磋磨。才出藕生苑大门,福桃儿便觉有些挨不住了。 北地暑热短暂,這瓢泼大雨一下,那朔风打在她全湿的衣衫上,便觉寒气入骨三分。她晃了晃身子,勉力支撑着,等着楚山浔上软轿。 少年出了大门,便放开了她。此刻自有仆从婆子服侍撑伞。 雨势愈发猛烈,他一只脚才跨上轿沿,正瞥见胖丫头面色煞白,一柄小伞在暴雨裡几乎成了摆设。 這次楚山浔顿住了脚,他瞧了眼两個轿夫和伺候的婆子,有些恼怒的‘啧’了声。 “爷,這雨太大了,是不是歇歇再回?”婆子的声音被雨声打得支离破碎,见他下来,欣喜地以为可以等雨停再走。 “你上去坐了,不许多话。”少年拉了福桃儿一把,自己接過伞站在了泥地上。 “奴婢……”福桃儿忙忍着痛楚朝后推拒,她怎么敢坐了主子的轿。 還沒来得及摇头拒绝,她就被少年使了把巧劲推上轿去。轿夫和随侍的婆子皆是无比震惊,可他们也不敢多看,马上听令迈开了步子。 回去的路上,依旧时候抄的近路。福桃儿起初還端坐在轿中。遮雨的棚子很宽,外头是雨幕不断,软轿裡却是安稳。然而她却是有些如坐针毡,时不时偷觑边上跟着的楚山浔。 只见少年拄伞快行,鞋袜尽湿,锦袍虽短,下摆处却溅满了草叶泥点。他只顾目不斜视地朝前跟轿,侧脸挺秀精致,是介于童稚和成年之间的秀美。 慢慢的,福桃儿觉得头晕目眩愈发力弱起来。也就端不住坐姿,歪在软垫靠背上,她竭力半睁着眼睛,透過雨帘朝外看去,這会儿子是真觉出了楚府的辽阔端肃,真正是一步一景了。 回去的时候是正常的步速,用了二刻功夫。到漠远斋门前时,远远得有另一乘软轿落下。裡头走出個年過花甲的老儒。 将她扶进二院,交给鹊影,医药什么的尽管看着用。楚山浔同婆子交代了,便迎向那老儒,到他跟前深深地作揖行礼,郑重道:“学生见過宋老先生……” 福桃儿将他柏树似的背影瞧进眼裡,背上固然是湿冷疼痛,心裡头却好像有什么东西破开了壳子。 她被两個婆子扶着跨进院去,鹊影见了自然是赶忙着人唤大夫去。府上的医女来瞧了,见她伤口半合,人却已经发起了高烧。赶忙命人烧了热水,先是温水擦身,继而重新敷药,熬煮姜茶驱寒。 福桃儿被几人悉心照顾着,昏沉间還在不停道谢。索性這回医治及时,到夜裡发了一次汗,热度便慢慢褪了下去。 内院也来问了情况,還說免了她两個三日差使,只管养着。鹊影给她喂了些安神的茶汤,就這么好吃好睡的,到第三日下午,福桃儿便觉着伤口处麻痒起来,心知是鞭伤开始痊愈结痂了。 闷了三日,也就连下了三日大雨。等起来时,只觉天气凉爽怡人,再沒有丝毫暑热。 闲来无事,福桃儿正坐在二院屋槛上缝個荷包,忽听内院击掌交好,一個陌生的浑厚男声传了過来。 “哈哈!好,五爷的剑术真是长进了。” 内院裡除了那位宋老先生,可是从未来過陌生男子。听称呼,也不像是长辈亲族。 见她疑惑,鹊影抱着個针线簸箩笑着挨她身边,解释道:“那是公子习武的师父。” 有心再說两句,两院裡的门开了。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走了過来,也不理睬屋槛上的两個丫头。回头指了指两院间的墙:“五爷年少,這一二年便翻這堵墙吧。” 身后的楚山浔被他衬得愈发姿容秀美,他淡淡地点头,随即开始按着师父的指点徒手朝墙上翻去。 见鹊影见怪不怪地犹自安坐,福桃儿也就继续手裡的活。少年起落翻飞的身影却总是不经意落在她眼底,他年纪尚小,那院墙却足有二丈高,每一次,也只能刚够着中间的位置。然而他既不气馁,也不骄矜,只是一次次這般默默地练习着。 福桃儿瞧着都替他累,却忽然有些明白卞妈妈上次說的那番话,楚府的小公子的确和一般的世家公子不同。可是英雄妾,在她心裡還是不如匹夫妻,又或者一個人地老天荒也足矣。福桃儿不再多瞧,只是绷住了手中荷包,开始缝边走线。 這时候却听院外好像乱了起来,呼喝声夹杂着纷杂的走动声。 武艺师父祁大年以为是帮裡有急事寻他,便径直朝外查看去了。 “走,反正无事,去瞧瞧。”鹊影拿過她手中的荷包针线,将簸箩扔在低下,拉着她就朝外头去了。 跨過两道月洞门,那声音便清楚了起来,渐渐得便是個女子的惨呼和求饶声,听得叫人心悸。 “姐姐,還是不去了吧。” “就在外头了,像是哪個丫头犯了错。” 還沒来得及转身,院门就被鹊影伸手推了开。眼前被压在长條凳上的人,正是前两日打她的小丫鬟雪歌。 行刑的却是两個监房派来的仆从,瞧着便面色凶恶的很。他们手上举着的红漆木板粗重异常,一木杖下去,雪歌便是凄厉得一声痛呼。 “难怪方才院裡头人都跑沒了。”鹊影对她附耳嘀咕了句。 瞧着满院裡的婆子丫鬟,就连一等大丫鬟画沉都候在太阳下观刑。木杖不比皮鞭,每一杖都带着拍碎骨肉的气势击打下去。 鹊影虽痛恨雪歌這丫头平日裡的奸猾,此时却也面露不忍,便要拉着福桃儿回去。观刑的众人却是按上头的令走脱不得,平日同雪歌還算亲厚的红儿舒儿脸色惨白,舒儿胆子小已经在偷偷抹眼泪了。 年轻些的纤云、玉露也好不到哪裡去。這血淋淋的一幕叫她们心裡头不安惶惑。唯有画沉,意态仍旧悠闲无比,好像叫她是观景一般。而那些年老些的婆子妈妈们,有的叹息,有的移开了眼,却更多的是不以为怪的冷漠。 “住手!”打到第七杖时,祁大年终是看不下去了,上前轻易就截住了仆从的红漆杖,“才十三四岁的丫头,犯得着你两個男人下死手杖打?” 两個仆从识得這位,当即不敢较劲,正是不知如何是好之际。就听院门打开,楚山浔一身短打,颇为无奈地走了過来。 “這丫头想伤人性命,狱文都已递交了府衙,祁师父不必怜惜。” “不、不!奴婢不過是听碧树姐姐,打了她十鞭子,何至于…啊…公子、公子饶命!” 仆从眼疾手快,又是一杖沉沉地击打下去。楚山浔面色沉沉地扫了眼雪歌已经洇血的腰背,却是毫不动容地开口:“多說无用,是祖母下的令。” 老太太能让桂参家的大费周折,特意从人牙子那儿将雪歌翻找回来,這般情况,便是要用她的死来立威,這时哪還管你做了什么。 楚山浔当然无意为了這么個微不足道,又有過错的三等丫头去忤逆祖母。他拦住祁大年,想着到底主仆一场,等着人沒了,叫庄嫂子备副棺材,另贴30两银子与她家裡,便已算仁厚了。 “嗐,你也该去同你祖母說說才是。”祁大年虽勇猛彪悍,混迹黑白两道,却着实不忍瞧着這么個小姑娘被杖打,“罢罢罢,横竖我是看不得的。” 他這番话显然是对学生不满了,楚山浔蹙眉倒是叫两個仆从挺了手,为個贱婢得罪了漕帮的师父,实在是不值当。正懊恼犹疑间,就见福桃儿走到两人跟前,有些慌乱地行礼下拜。 “主子恕罪,此事皆因我而起。杖刑太重,奴婢想替她求情。”一句话不长,却說得断续胆怯,鹊影忙上前拉她,却是沒能来得及阻止。 一個两個都来掺和,楚山浔神色冷淡地說了句:“你是聋了嗎,此事并非我的意思。” “那奴婢现去藕生苑。”福桃儿鼓足了勇气,骤然抬头看进他眼裡。 她的眼睛虽然细长,此刻楚山浔却不知为何,瞧着那裡头竟透着灼灼坚毅。他回過神,嗤笑地回了句:“去了也无用,随你。”說罢,同祁师父一拱手,便径自回了内院。 “你别怕。”福桃儿蹲下身,皱着眉头擦了擦雪歌脸上的汗水和眼泪,這位先生,劳烦您在此,我去求求老太太。 鹊影拉不住她,要陪她去时,却也被坚决地推拒了。 祁大年本也就是随口掺和了句,他帮裡事物繁忙。如今既是自個儿挑的头,被個胖姑娘叫着留下,這也不知是要等到何时去。正无趣间,大丫鬟画沉又想過来同他攀谈搭话。祁大年素来不喜這位心思深沉,他直来直去,也就三两句话打发了画沉,转而同鹊影說起了话。 福桃儿紧赶慢赶,走到一处满载石榴的园子边,就听到一阵欢声笑语,她耳朵尖,马上就听出了老太太和桂参家的声音来。 過去看时,却见石榴树下的凉亭裡,拉了硕大的一层網纱。封氏正同两個年轻姑娘說笑看景。远远地见了她,笑着扬了扬手,“福丫头你過来。” “问老祖宗安。”到了正主面前,她倒是又泛了怯意。 石凳上摆了许多瓜果点心,桂参家的笑着随手抓了個红彤彤的大石榴便塞进了她怀裡。 “這可是南边的贡果,甜的很,快尝尝。”封氏瞧着极是和善,就好像是同自家孙女在說话一样。引得一旁的两位小姐玉音和玉枝都多看了福桃儿两眼。 “雪歌罪不至死,奴婢莽撞,還請老祖宗从轻发落。”她一口气将来意說明,便低了头不敢再动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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