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章
“四郎去哪了?”
张小四从外间回来,轻手轻脚地走进屋,不意于黑暗中忽然传出一问,饶是他素日胆大,也被吓得一怔。
“呼——”
“三娘怎地沒睡,黑灯瞎火地坐在炕上干啥?”
眼睛适应了黑暗,顺着声音這一打量,就看到模模糊糊一個身影,动也不动的坐在炕沿儿上。
“四郎去哪了?"
声音听上去很平静,可张小四总觉得不阴不阳,仿佛压抑着极大的怒火。
“俺去大郎那說事情了,走前不是說与三娘知晓了么。”
是知会了一声,可现在都啥时候了?走时太阳可還沒落山呢,现在呢,月亮都快下到山底下啦!村裡一時間来了那许多外人,谁晓得什么品性,這泥草房子外面就围個篱笆院,要是有歹人进来,能防住谁?還以为自家男人回来能睡個安稳觉,這可好,半夜三更的见不着人,厨下、仓房、茅厕,裡裡外外寻了半天,担心的够呛,人老乡可好,大摇大摆地才从外面回来!
“是說与奴晓得,可還答应早些回来呢!才两日不见,有甚事需得唠到這前儿,别是遇到了野鸯子,找不着家了吧!”
“胡說個甚!”
张小四听她越說越不像样,低声吼了一句,
“大晚上的,人都睡了,轻点声吧。”
“知道是睡觉时候,還這晚回来,俺胡說,四郎倒是有理了!”
见她声调越說越来劲,调门越拔越高,张小四更是不耐,
“喊什么,嫂子都要被吵醒了,有话咱明天說。”
說着,两脚把鞋子一甩,翻身上炕,背過身去。
齐三娘看他這個做派,一股怒气直抵胸口,只觉七窍仿佛生烟,两手揪着胸襟,粗喘了好一会儿才冲他破口骂道,
“嫂子吵醒尔倒是心疼了,半夜按更的回来,就不怕吵醒尔婆姨!不過问上两句就理也不理,還当不当俺是……”
话音未落,隔壁“哇”得一声传来幼童的哭喊声,气得张小四翻坐而起,“啪”得一下,很拍炕上。
“齐、三、娘!你到底要作甚!”
這声暴吼之下,隔壁哭声更加厉害了,两人所在的房间倒是一静。
张小四是从刀山血海裡拼杀過得,平日裡嘻嘻哈哈不显,可怒气喷发时,气势极为骇人,惊得齐三娘小脸发白,久久不能回神。
“乖,乖,小宝不哭咯,不哭咯。”
伴随着温柔慈爱的轻哄,东屋的门框处,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這身影试探地走到两人中间,借着朦胧月光,仔细找准了张小四的位置,才嗔道,
“吼什么吼,大晚上不睡觉,发得甚疯!”
转而朝齐三娘柔声安慰道,
“三娘不怕,他這是抽风呢,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呜——”
终于回過神来的齐三娘,再也克制不住纷乱地心绪,怕炕上大哭起来。這下孩子的“哇哇”声与女子的”呜呜“声跟二重奏似的,此起彼伏,可急坏了另外两人。
一番兵荒马乱之后,曹氏从张小四那裡理出個大概,拍拍哭得打嗝的儿子,再抚抚齐三娘的后背,劝道,
“好了三娘,沒听四郎說么,是在田裡正那耽搁了好些时候,那两位道爷来寻人,三娘也是晓得的,這下說开就好了,可别往心裡去。”
“嫂,嫂子,”齐三娘两手撑起身子,哽咽地說道,
“奴也不是小气的人,只是他回来,话也不說就嫌烦,倒头便睡,奴這心裡苦啊。”
张小四被两人的哭闹弄得手足无措之余,又十分地不耐烦,好不容易与自家嫂子解說完,听她如此說话,就顺嘴反驳,
“俺怎的沒解說,是她根本不听,就在那阴阳怪气地发脾气。”
女人生气时,最烦被被人反驳,甭管有理沒理,气头上最忌别人顶嘴,這时候就得顺着让着才能让她们尽快恢复平静。而在平静的情况下,若是理虚,大多数女人還是能听进去“道理”的。当然,在封建社会鼎盛时期,沒能熬成婆的女性大多還能抑制住這一隐藏属性,可在战乱结束不久的初唐,受人丁以及胡风的影响,女人的地位還沒被压抑畸形,還沒学会這门相处艺术的张小四,简直就是在火上浇油。
刚要缓過劲儿的齐三娘,沒想到等来這么一句,尖叫到,
“俺,阴、阳、怪、气?!俺——”
连日来本就觉得浑身乏力,方才又哭得厉害,這一声凄厉的大吼,才喊出一半,怒气攻心之下,齐三娘竟是两眼一翻,晕了過去。
“三娘!三娘!”
這下可糟了,“兵荒”指数翻倍上涨,院子裡都跟着鸡飞鸭叫。
不远处在家守着的张屠户,听见自家的黑狗嗷嗷叫唤,披衣服出来查看,发现竟是弟弟家传来地动静,赶忙往那边跑。
惊醒地短工们四处张望,不知是跟過去呢,還是老实地呆在屋内。
近处的邻居也都站到院子裡,抻脖子竖耳朵探听声响,做好了得到招呼就冲過去帮忙的准备。
好么,這一夜不知惊动了多少户人家,估计,只要天亮,张四郎家就得成为全村的话题中心。
赔礼道歉,伏低做小,又哄又拍,总算把姑奶奶弄睡着,张小四却是整夜未合眼。一人靠墙呆坐着,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怎么就会闹到這步田地。明明才成亲时,還好好的,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天光渐明,齐三娘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待其脸上的泪痕一览无遗,张小四叹口气,凑上前为她理理黏在鼻子上乱发,蹑手蹑脚地下了地。
自家的婆姨自家疼,三兄說過,大郎也劝過,怎么就把她气成那样。睡着了就跟個沒张开的孩子似的;醒過来呢,都赶上林子裡的狸猫了,张牙舞爪,伶牙俐齿。瞧着倒是挺厉害,哪裡是猎人的对手,就回句嘴,气性咋就那般大?
张小四一边自我反省,一边在厨房生火熬粥。从小在林子裡长大,熬粥烧烤是他最拿手的饭食,只是搬回村裡后,几位兄长全成了亲,有仨嫂子照顾,几乎就再沒动過手。
留人吃饭,光是粟米粥太简陋,蒸饼什么的還沒那個功夫,干脆从篮子裡捡出六個鸡蛋洗干净,一块放到了锅裡。
“哟,四郎起的够早的。”
公鸡此起彼伏的打鸣,整個石河子沐浴在怡人的晨光裡,但浑圆的红日還沒有露头,多数农人不過将将起床。
“嫂子,粥马上就要熬好,等会儿盛出来后,嫂子再给炒個鸡蛋,看着拌個凉菜,還有大郎给的咸鸭蛋,对半切一盘……”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从沒见過這样细心的张四郎,曹氏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直看到对方发毛,才出言打趣,
“這回晓得疼婆姨啦?呵呵,快练武去吧,都交给嫂子,等三娘醒了,再說是四郎做得。”
张小四从厨房出来并不是要打熬身子,而是径直朝田裡正二叔家的宅院走去。
出门在外接触的人多了,他发现好多道士都会医术,甚至好多道士的手段比专责看病的郎中還高。昨晚虽只有一面之缘,可那两位黄冠看着就不似寻常道士。
青云观监院,不就是道观主持么,能做一观之主,沒准会治病医人呢。
“哦?张郎君晓得贫道通岐黄之术?”
“不晓得,某就是碰碰运气,内子昨夜昏厥,某着实担忧,忆起道家修习养身秘法,焦急下,便来向道长求助。”
玄山道长见面前之人說得不卑不亢,又把他仔细打量一番,半晌捻捻胡须,呵呵笑到,
“有意思,有意思。”
张小四不知道自己哪裡有意思,却知道今日的运道很是不错。這位黄袍道长非但真的会医术,還沒做为难,听他讲完缘由,都沒耽搁一下,带着他那“跟班”,便随着自己来了。
“两位道长稍等片刻。”
怕屋裡的女眷沒准备,张小四率先进屋打好招呼,才重新出来邀請,
“道长裡面請。”
齐三娘起来有一会儿了,已经梳洗整齐。得知向来粗心的夫郎,竟然为她請来道君把脉,怔愣许久,直到看见来人方才回神。
“小女子见過两位道长。”
“无量观”
张小四见老道士三指搭在自己婆姨的手腕上放了好一会儿,竟又让她换了手,心脏不由跟着提了起来。
不会是真气坏了吧?
“道长,奴,奴……”
“身有病而无邪,尺脉按之不觉。”
等了半天老道人拧個眉毛,冒出句谁也听不懂的话,张小四看了一眼齐三娘,刚想开口询问,就听他又斟酌道,
“小娘子近期是否无故易怒?”
什么叫“无故易怒”,這不是說自己无理取闹么。有心說不是,可脾气确实愈发大了,看老道士郑重的样子,齐三娘不敢拿身体开玩笑,只得实话实說。
“……是”
“是否四肢乏力、嗜睡?”
“……是”
“月信是否推迟?”
“……是,欸?”
這老道不能仗着年纪大,就什么都问啊,女儿家的秘事,他怎地张的了口!
齐三娘正自羞恼,躲门口张望的曹氏忽然惊喜地喊到,
“道长,三娘她可是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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