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胃裡翻涌着,像壮汉拧毛巾似的绞在一起,快拧裂了,用绞痛抵制着言逸吞咽這种冰凉带水的食物。
言逸一连吃了十来個。
他享用的不是草莓,而是每一次递来草莓的手上,沾染的令人安心的信息素。
一個人腺体中的信息素有微妙的功能差别,大致分为压迫类、安抚类、求爱类等不同功能性信息素,根据本体的心情发生变化。
所释放的安抚信息素需要alpha保持耐心宁静才能发挥效用,出于对天生弱小的ega的保护欲而自然流露出腺体外,刺激ega腺体内的感受器,产生神经冲动传入中枢,使ega得到充足的安全感,起到镇痛和稳定的作用。
释放安抚信息素让陆上锦感到疲惫,因为他缺少耐心。
以及对言逸的保护欲。
一個实力站在金字塔顶端的ega,拥有连alpha都望尘莫及的三阶分化顶级腺体,能徒手逼停两辆gtr,徒手接住ak47的高射速子弹,徒手破开直升机双层防弹玻璃,這么一個百万裡挑一的ega,年复一年地消磨着陆上锦的怜惜。
陆上锦买了一对昂贵的婚戒,单膝跪地给言逸戴在无名指上,所以言逸错以为他们结婚了。
标记被从腺体上抹去,沒有了羁绊,陆上锦认为這是分手。对言逸来說是家庭破裂,住了十来年的容身之处不再写有自己的名字。
感情像日子紧巴的时候买的一管牙膏。
刚买来的时候轻轻一碰就挤出一大截,可惜得让人直想给它吸回去。用得多了,开始折叠它碾弄它,卷成一卷想再挤出豆粒大小,累得慌,但总能挤出来,所以暂时不扔。
刀枪不入的小兔子,根本不需要保护啊。
陆上锦摸了摸他的头:“我有下午的航班,出一趟短差,回来带你回家。”
听到出差這两個字,言逸心裡又凉了半截,听到后半句,又轻松了许多。
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带你回家”普普通通的四個字为什么拼起来這么温暖,像严寒裡骤然亮起的火柴,映在言逸的眸子裡熠熠生辉。
“嗯,带我回家……”言逸牵住他還沒来得及缩回去的手,吻了吻陆上锦的指尖。
陆上锦低头吻他的眉心:“乖一点。”
他走了,空荡灰白的特护病房又剩下了言逸一個人。他拿出平时记事的笔记本和一支笔,翻到新的一页,记下四個字“带你回家”。
后边添了一個加号,写着“+112分”。
陆上锦每让他伤心一次,就在本子上减一分,满分一百,减到零,就不想再喜歡他了。
直到刚才,陆上锦的分数是负12。驾照都足够吊销了,可他還爱他。
一句回家就加满了从前伤的心。
言逸在洗手间的马桶沿趴了两個小时,才把胃裡搅动的冰凉的草莓汁全部呕了出去。
胃裡空着舒服些。
爬回被窝裡,翻翻微博,无聊得把关注列表裡所有不认识的人都取关了,从前不大会操作,关注了几百個乱七八糟的帐号。
取关了几十個以后,似乎触发了什么保护机制,每取关一個都得输入一次驗證码。
言逸发着呆,一個一個地输入,等他回過神来,关注列表裡就剩了一個原觅。
原来一個人可以无聊到這种地步。
原影帝的新剧上映了,一张华丽的古装剧海报裡,黑衣佩双剑一脸冷淡,和另一個长相杀伤力很强的长发美艳alpha同站c位。
粉丝们嚎叫着截图抢热评,评论裡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像发了语音一样震耳朵。
动态图裡的美艳alpha低头亲吻原觅的额发,原觅抬起一双含水的无辜的小狗似的眸子,款款情深地望着对方。有点用力過猛,但那股婊劲儿還在。
刚刚陆上锦落在自己眉心的亲吻和這张图裡差不多,完美迷人恰到好处地低头,像为了完成某种镜头效果一样敷衍而疏离。
言逸也发了一條评论:
“演技很棒。”
——
十分钟后,這條被破千的粉丝评论辱骂上了热评。
“现在黑粉已经隐藏得這么深了?八十八個人格是你嗎?”
“内涵我們圆圆,你行你上,nl爱心”
“桂圆们不要误伤,如果是新粉還請你控制一下,不要给圆圆招黑,谢谢。”
言逸:“……”
原觅還在片场,边补妆边刷微博,看见自己微博热评一條“演技很棒。”立刻眯起了眼睛。
再看id。
“怎么可以吃兔兔”。
原觅一股无名火挤到脖颈子裡,压了一口胖大海强行顺下去,点开美团订了二斤辣兔头。
刚下完单,有個电话打进来。
確認了一下备注“夏总”,是惹不起的人。
“喂喂您好夏总。”原觅客气微笑,拿剧本遮住嘴到角落裡轻声說话。
“把那個医院地址发来,钱打在你卡上了。”
倨傲且轻慢的alpha声线。
——
很快言逸收到了被拉黑并刪除的私信,還三天都不能发评论。
人生中第一次有這么多人和他說话,而這种热闹非凡的状态十五分钟就夭折了,好可惜。
逗原影帝玩儿很能消磨時間,一晃六七個小时過去,言逸累得拿不住手机,窝在枕头裡,等着骨髓中蔓延鼓胀的疼痛如潮水般袭来,药力发作,日复一日的折磨。
有时候他想出去走走,寂寞不是夜深人静的失眠,是偶尔想喝杯酒,翻遍了通讯录,想想還是算了。
快八点了,言逸跑了几趟洗手间,呕都呕不出任何东西,到最后连爬回床上的力气都沒有,就趴在马桶沿上,狼狈得像在聚会吹了一斤五粮液的逞能叔伯。
他就跪在马桶边上睡着,吐起来方便一点。
陆上锦在的时候他是不会如此失态的,他给陆上锦看到自己最完美坚强的一面,不想在陆上锦心中已经褪了色的印象上添上诸如“麻烦”的形容词。
午夜十二点,病房的门轻轻打开,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提着一摞方盒走进来,沒去开照明大灯,而是用屏幕照亮,把床头昏暗的小台灯打开,免得惊醒被窝裡熟睡的人。
alpha屏着气,将信息素气味收得一丝不露,看了一眼病床,是空的。
他在病房裡找了一圈,从洗手间裡发现了蜷缩着睡在地上的小白兔。
和印象裡那個一手提着黑色头盔,另一手举着一把沙漠之鹰指着他脑门的小垂耳兔判若两人,虚弱得像只残翅的蝴蝶,僵死在寒冬的第一场北风中。
不安稳的昏睡中,言逸感到身体轻飘飘地被抱起来,紧接着一股剂量足够的安抚信息素蔓延,把虚弱的身体保护起来,言逸紧紧蜷缩的身体缓缓放松,往温热的胸膛裡靠了靠。
他還从来沒感受過這样安心的抚慰,对方耐心地释放安抚信息素,不急躁,也不在其中掺杂混乱的杂质。
清淡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這种很难說得清是什么味道的香气,在花店偶尔能闻得到,好像是满天星。
足够的安全感陪伴到早上六点才消失。
言逸睡到中午,被端药进来的护士唤醒,枕边放着一摞不知谁留下的纸盒。
拆开看了看,三盒进口的提摩西干草。
护士边吸药边问:“谁送的茶叶?”
言逸也记不清,窗户大开着,仅有的能判断到访者身份的信息素气味也在言逸醒来前全部散尽了。
他說:“不是茶叶。”
护士好奇道:“那是什么?”
言逸拿了一小把干草放进嘴裡,香气扑鼻有嚼劲,忍不住又吃了一把。
“是兔粮。”
這成了他未来几天裡唯一吃得下、不会吐出来的主食。
但他不敢去探寻,也抗拒知道盒子上沾染的淡淡的满天星气味属于谁,本能地恐惧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陆上锦回来以后,言逸的状态有所好转,逐渐适应了這种麻醉药剂的副作用,可以接回家等待手术了。
言逸坐在副驾驶,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绿化带,其实在后视镜裡看着陆上锦棱角迷人的侧脸。
从前都是言逸开车,很少有机会能這样安静地看着陆上锦,可以看很久而不被打扰和拒绝。
车开向了不熟悉的方向,言逸忽然惊醒,诧异地问:“不回家嗎?”
陆上锦仍旧直视前方,等红绿灯的时候修长的指尖轻轻敲着方向盘的真皮护套。
“去我家,我父母要我带你回去看看。”
出差期间陆凛又打国际长途催促了一次,陆上锦不胜其烦。
言逸永远微微翘着的嘴角变得无比僵硬,鼻尖小幅度抖动,克制不住地跺脚。
“不,我不去,锦哥,我不去!”
他颤抖地扶着自己的左手,把手藏到背后缩进衣袖裡,手心裡汗津津地冰凉,恐惧地扶着后颈的腺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