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今天我請您過来沒有要翻旧账的意思,您不必惊慌,”罗冀打断了他,“坦率的說,当年贵府家破人亡,我也有从中指示,何况余丽珊现在已经和我沒有法律关系了。发现您在鄙人公司裡做事实在是個巧合而已。”
陈荣失神的坐在座位上半晌,只见嘴唇微微蠕动着,却一個字都說不出来。
罗冀等了他一会儿,看他不說话,才缓缓的道:“至于尊夫人林凤女士……很抱歉,好像已经在年前去世了。”
陈荣失声问:“是你动的手?”话音刚落才发现自己口气裡竟然带着质问的味道。
“林夫人是积郁成疾。”
“……是我害了她……”陈荣深深地低下头去,“是我害了她啊……”
罗冀垂下视线,叹了口气道:“您還害了一個人,就是陪伴在尊夫人身边、为她送了终的林风。——啊,他后来改的名字叫林风,他小时候是叫林梢的对吧。”
陈荣震惊的抬起头:“是林梢!……他還好嗎?他……他活着嗎?”
一刹那间很多被刻意遗忘的事一起涌上心头,說林风的话這個当父亲的未必能反应過来,說林梢,则能勾起很多很多尘封的回忆。
林梢,树林纤细轻巧的梢头,微风最先拂過、阳光最先照到的地方,树林中最高的地方,父母寄托了希望和祝福的地方。
那是他杳无音讯的儿子的名字,那個孩子跟着母亲一起离开了家,从此泥牛入海杳无消息,连生死都不知。
“我今天請您過来不是为了谈论当年的旧事,不是为了讨论余丽珊或林凤女士……”罗冀似乎觉得有点难以开口,但是终究咳了一声,沉声道:“事实上是關於您的儿子林风。他……他在我那裡。”
陈荣就算已经在人世间摸爬滚打了几十年,已经大起大落人情练达到成精的地步,這是也不禁愣了一下:“在……在您那裡?……”
陈荣突然站起身,几乎要扑過来:“求求您罗先生!当年是我們大人的過错!這么多年来我妻离子散,也沒有一天好受!不关他的事的,真的不关他的事的!他只是個可怜的孩子!是我对不起他,我把他赶出家门,我后悔啊!真后悔啊!……求求您放過他吧!哪怕我死都沒有关系啊!……”
罗冀一言不发的盯着他,手裡捏着一支金笔,脸上什么表情都沒有,高深莫测无法言說。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可以看见他一根手指无意识的不停摩挲着笔身,這是一种潜意识裡快速思考的反应。
陈荣看他始终不置可否,终于脸色越来越白,最终像耗尽了全身力气一样踉跄着,退去了半步,“我已经什么都沒有了,只剩下這個孩子……這几年来沒有一天不生活在悔恨中……只有這個孩子……”
罗冀道:“你想回到你以前的生活嗎?”
陈荣茫然的看着他。
“我看了下档案,好像陈先生這些年来的生活也比较拮据,一直是一個人。尊夫人已经仙逝,不可能再回来了;不過那些被迫卖掉的产业倒是還在,只要有钱的话,仍然能赎回来。妻子可以再找,孩子可以再生,只要有和当年一样的财力——或者說,比当年更多的财力的话,要回到以前的富贵生活不是什么难事。”
罗冀口气不温不火,顿了顿又问:“陈先生已经快到天命之年了吧?就算仍然在這家公司裡做到退休,以后得到的退休金也很有限。這裡的医疗系统虽然完善,但是沒有钱的人生了病一样是活生生吃苦受罪。沒有钱,沒有人照顾,一個人孤苦伶仃,以后人生无望啊陈先生。”
陈荣下意识问:“……您是什么意思?”
罗冀把自己面前的一张薄薄的纸轻轻推到他面前,陈荣的目光随着那张纸移动,竟然是一张沒有填写金额的支票。
“……您這是什么意思?”陈荣喃喃的重复道,不過這一次语气中已经夹杂了更多、更激烈的情绪。
“就算您想带走林风,他也未必会跟你走的。您是害死他母亲的仇人,是背叛了他的父亲,估计他恨您都来不及。”罗冀的语调一转,“——再說,早年他受了伤,身体非常不好,跟您走以后谁来照顾他呢?他每個星期开的药足够养活一家药店,您有這個能力保障他的生活——啊不,是生命嗎?”
陈荣的动作僵住了,整個人呆呆的站在那裡,半晌声音才从他干涩的喉咙裡挤出来:“您說他在您那裡,……他为什么在您那裡?怎么回事?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喜歡他,”罗冀加重了语气,說:“我真喜歡他。我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陈荣就像被雷打了一样整個脸色都变得灰白,眼裡几乎空洞洞的连一点生气都沒有了,就像连心脏都要停跳了一样。
罗冀怕他一下子心脏病发倒在這裡,刚想叫人,突然陈荣机械的抬起手,拿起那张支票。
他盯着那张可以满足重重匪夷所思的欲望的支票,仿佛要把那张薄薄的蓝绿色的纸看出一個洞来,就這样大概過了一個世纪那么久,他突然做了一個让人相当出乎意料的动作来。
——他一点一点的把那张支票撕得粉碎,然后握成一团,任凭纸屑纷纷扬扬洒落了一地。
罗冀脸色一变,還沒来得及說什么,陈荣惨笑道:“罗先生,虽然我是個混蛋,但我也是個父亲的。”
罗冀心平气和的反问:“当年把尊夫人和亲生儿子赶出家门的,难道就不是您這個父亲了嗎?”
“当年我对他们母子做了错事,我不会再错第二次了。”陈荣抬起头,直直的盯着罗冀,“虽然我是個沒用的父亲,但是只要能保护我的孩子,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要他能原谅我,他九泉下的母亲能原谅我,叫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罗冀盯着陈荣的脸,沉声问:“就算给你再多的钱,你也還是要儿子?”
“我要我的孩子!”
“给余丽珊呢,也還是选儿子?”
陈荣不假思索的大声道:“要我的孩子!”
“……”罗冀叹了口气,深深的仰坐在大班椅裡,“我說的不错吧,不管是丈夫对妻子還是父亲对孩子,那种爱都是值得相信的……林风,林风?出来吧,抱歉之前沒跟你打招呼,我就是想让你看看,這個世界上還是有人爱你的。”
办公室连通一间小小的休息室,门咔哒一声响了,陈荣难以置信的回過头,林风站在门后,因为過度的悲喜起落以至于脸上木然沒有表情,好像自己都沒法支撑自己站立的重量,必须要勉强扶着什么才能站稳。
罗冀低声道:“我早就告诉過你要相信别人是爱你的,别因为那一次背叛就把所有人都否定了。你现在发现我是对的了吧?”
林风头发乱糟糟的,脸色苍白近乎透明,因为削瘦而显得眼睛特别大,下巴特别削,宽大的衬衣套在身上,扣子开开的露出深深的、削瘦的锁骨。
這個打击对他来說实在太大,以至于整個人都显出一种病态的迷惘和虚弱来。
罗冀走上前去想拉住他,但是之间眼前一闪,啪的一下挨了不折不扣的一拳,打得他脸都偏向一边,嘴裡立刻泛出了血腥味。
林风对他咆哮:“凭什么管我的事情!我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不是!看着我你感到很好笑是不是!”
罗冀张了张口,林风一把拽住他领口,声音尖利到尾音几乎破裂开来:“谁给你的权力搞這么一出!你算是我的什么人?你谁也不是!随随便便找什么人就来冒充我父亲,你以为我傻到相信你嗎?我父亲已经死了!被余丽珊杀死了!你跟他们都是一伙的,我一個都不原谅!沒门,我就是不原谅你们!”
陈荣喃喃的道:“梢梢,我是爸爸,我是……”
林风就像被电突然打了一下,猛地退去半步,毛都炸起来了:“不要叫我!妈妈不在了,你们谁都沒权力管我了!”
陈荣心痛如绞,一個字也說不出来。林风突然推开罗冀,就這么光裸着脚往前冲去,差点撞到陈荣身上。他就像是突然要踩到什么有毒的东西一样,猛地躲开然后冲出了门。
陈荣要追上去,但是林风的身影已经一阵风一样在走廊上消失了。
罗冀直起身,揉了揉脸上被揍的红肿,神态自若的拎起电话:“喂,保安科?”
电话裡传来训练有素的回答:“是,罗先生。”
“他跑出去了,别拦着他,但是要跟着他。”罗冀伸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嗯,大概往河边方向去了。”
妥协的小爪子
林风往河裡打水漂,罗冀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扔出一块手掌大的石块,电光火石间啪啪啪打出了足足五六個漩。
罗冀默默的擦了把汗,“喂,你一定是跟這河面有仇对吧。”
林风說:“把河面想象成你的脸,所以就觉得有仇了。”
“……”
“在你面前我总是觉得挺沒有自尊的,”林风捡起一块石头,头也不回的对着河面扔出去,“你有自己的家,自己的事业,自己的地盘,想让谁生谁就生想让谁死谁就死,别人只有看你脸色的份。我呢,我什么都沒有,现在连从小生活的基地也沒有了。”
林风不再扔石子了,大概有点累了,他扑通一声坐在青草地上:“罗冀,你就不能给我留点自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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