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陈荣回去后心神不宁,在房间裡转了好几圈,突然打开箱子,一阵拼命的翻找。
港岛寸土寸金,他当然买不起房子,只在尖沙咀一带租了一间公寓。市区房子贵并且很小,大半位置都被一张床占据了,墙角裡堆着几個箱子,那是他破产之后从深圳带来的全部家当。
以前他的生活不是這样。他有温柔贤淑的妻子,调皮捣蛋的儿子,家业在夫妻二人共同的打理下蒸蒸日上,生活优裕不愁吃穿。
可是转眼间美梦破碎,妻子含恨离去,儿子生死不知,直到家业散尽生不如死的时候,他才体会到自己的愚蠢和无知。他亲手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抛弃了,然后无数個夜晚在泪流满面中醒来,梦中不断回忆起儿子小时候一家人呵呵乐乐的画面,那样美好甜蜜,似乎在无声的嘲笑着他现在的惨状。
他曾经试图联系過儿子,林风在去南美的时候留了联系方式,但是這次他带他母亲离开之后就切断了联系,断然不愿再见到父亲。這孩子从小就是非常激烈的性格,经過一场大变更是偏激之极,和他母亲非常相似。
“找到了!”陈荣从箱底翻出一個层层报纸包着的小包裹,打开一看是一個相框,裡边是他仅存的一张完整的全家福。
照片已经非常陈旧,那是林风小的时候,一家三口依偎成一团,对着镜头甜蜜微笑。陈荣看着看着突然眼底发酸,他把相框紧紧贴在胸口,发出竭力压抑后低沉而痛苦的嘶吼声。
就在這個时候,突然门铃响了:“陈先生!陈先生您在嗎?”
门外站着两個衣冠楚楚的西装男,其中一個陈荣在总经理办公室见到過,认出是罗冀身边的人,“請问两位……”
“罗先生吩咐我們把這個交给您。”
陈荣接過信封,拆开来一看,一张支票滑了出来。他捡起那张支票看一眼数字,摇头回绝:“对不起,我不能接受……”
西装男打断他:“罗先生說,小林公子愿意和您见面,請您稍微置办一下,不然小林公子看了难保会不会伤心来着。”
陈荣难以置信:“梢梢說要和我见面?什么时候?”
林风坐在咖啡馆裡,紧抿着唇,勺子不停搅拌咖啡,好像咖啡裡有什么难以溶解的剧毒物质,需要他保持這個频率,一直搅拌两個小时。
罗冀坐在他身边,不得不出言提醒:“已经要凉了。”
林风放下勺子,仰头把咖啡一饮而尽,然后伸手:“再来一杯。”
“你已经喝下去三杯了,头不晕?”
林风机械的摇摇头。
罗冀审视他半晌,起身问:“你要是觉得我在這裡,你们的谈话不方便……”
林风目视前方:“坐下。”
罗冀心裡一喜,這么說林风已经把他当做家人的一部分,开始在隐私的事情上接受他了?
“虽然你在這裡很讨嫌,但是只有我跟他两個的话我会紧张的。”
“……”罗冀默默的坐下,今天下午第一千次看時間,并再一次怀疑這块镶钻卡地亚已经停滞不走了。
时针指向三点差五分,陈荣急匆匆的身影出现在咖啡馆门口,往周围一望,然后视线定在他们這一桌,脸上一喜,快步走来。
罗冀放在桌下的手握成了拳头。
周围几张桌子上都是他们的人,如果林风這时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昏過去的话,最近桌子上立刻就会跳出一支专门的医生小组,以媲美饿虎扑食的速度冲刺過来,一秒钟内把林风抬上救护车。
可惜林风意志很坚定,喝了三杯咖啡,目光炯炯不似人类。
陈荣走過来,有点慌乱的拉开椅子,嗫嚅了一会儿:“……梢梢?”
“我叫林风,凤上边少一横的那個风。”
林风改這個名字是为了纪念母亲,他本来也不姓林,后来干脆连父姓都改成母姓了。
陈荣低声道:“林风,林风……這個名字也挺好。”
他好像抬不起头一样盯着桌布看,林风则瞪着远处墙上的钟,一言不发。大概足足過了两分钟,陈荣才熬不過這压抑的沉默,低声說:“……好久沒有看见你,都沒怎么变,個子都沒长,怎么還跟小孩子似的……爸爸已经老了是不是?”
“是,大概不能去拈花惹草了。”林风知道自己不应该說什么,但是他仍然忍不住要說,這种偏激的性格已经融合到了他的血脉裡,“不過妈妈已经去世,现在你爱怎么拈花惹草也无所谓。”
陈荣更加抬不起头,不知所谓的喃喃着道:“是,是,還是你這样好……你這样好。”
林风沉默了一下,突然道:“我這样是因为换過骨骼,内脏也被修补過,细胞代换得非常快,所以看上去外貌变化会延缓。”
陈荣一惊:“怎么会這样?你,你生病了?還是受伤了?”
他刹那间响起来林风小时候回国度假,一开始還会把身上的伤秀给父母看,那些狰狞的伤口如果出现在平常小孩子身上,大概会把父母活活吓死的;但是他却那样习以为常,甚至当做跟父母撒娇的理由,把他和林凤都心疼得不轻。后来他长大一点,回国度假的时候却再不提出了什么任务、受了什么伤,好像那些都浑然沒有发生過一般。
陈荣還记得有一年林风回来,背着大大的行李站在门口,进门就给他妈妈一個大大的拥抱,然后给爸爸放下两盒正宗巴西雪茄。他开口闭口都是回来在机场看到什么好玩的人好玩的事,却丝毫不提這一年在南美都经历過什么。那天晚上一家三口吃了饭,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电视裡說到某敏感地区发生大规模武装冲突,画面放到一队雇佣兵从直升飞机上空投下来,突然林风指着电视笑道:“妈妈你快看,上边有我!”
那是林风第一次在家裡提起他做過的事,他经历過的战火,和他面对過的生死。
“执行任务失败,逃跑时被人从身后放冷枪,后背,四颗子弹。”林风语气漠然,沒有任何起伏,“两颗嵌在肋骨裡,一颗肾脏,一颗肺部。”
陈荣语无伦次:“都是爸爸的错,我竟然都不知道……都是爸爸的错……“
“嗯,都怪你,”林风說,“要不是精神恍惚,我不会失手的。”
陈荣一個字都說不出来,而林风說完這句话后又闭上了嘴巴。两個人之间再一次回到让人心悸的沉默,在一边装作自己不存在的罗冀直觉谈话已经进入到难以维持的地步,他换了個坐姿,暗示性的咳了一声。
沒想到林风立刻扭過脸:“你不耐烦了嗎?”
“……沒,沒有!”
林风站起身:“那我們回去吧。”
我說的是沒有吧?的确是沒有吧?罗冀张开嘴,在走還是不走之间心念电转,這时候陈荣急忙站起身拦在林风前面:“梢梢别走!爸爸這么长時間沒见到你,好不容易……”
林风平淡的說:“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
“……其实,其实我一直都很思念你和你妈妈……”
“妈妈已经不会再回来了。”
陈荣再次意识到這個事实,虽然不像第一次听到那样难以接受,却也被重重打击了一下,跌坐到椅子裡。
林风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他。
“如果再给我一次選擇的话,”陈荣语无伦次的說,“如果再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不会感触這么愚蠢的事……太愚蠢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一定要对你妈妈說对不起,我要求她原谅我……我跟你妈妈說過的,說過我要保护她一辈子的,但是我,我背叛她了,我竟然背叛她了……”
“嗯,你還害死了她。”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陈荣锤着自己的头,“都是我的错!”
林风眨了眨眼睛,罗冀用尽全身力气才能克制住自己,不去看他的表情。
他一定很想哭,但是拼命抑制着,他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要哭的样子。
“你沒必要這样了,”林风缓缓的說,语调中压抑着不易为人察觉的哽咽,“爸爸,你沒必要這样了,感情走到尽头了当然会背叛,你做的沒错。”
陈荣却突然仰起头,痛苦的握紧拳:“不,其实我還爱你妈妈啊!”
林风刹那间紧紧抓住了桌沿,才能控制住自己不至于失态,“你以为我看不清楚嗎?你都把她抛弃掉了,還說你爱她?”
“你不懂的,孩子,你不懂的……人一生可能会在诱惑前迷惘,可能会做出错误的選擇,可能会在错误到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但是人一生只能真正爱上一個人。我到现在都能想起第一次见到你妈妈时的情景,那第一次的爱過后,以后的爱情就全都是残缺的了。”
陈荣看着手心,自己因为痛苦而掐出的深深几個指印還留在上面,似乎凭借這种痛苦,就能回忆起那個女人曾经在掌心留下的温度,“……是不是很可笑?到我這個年纪才懂得這個道理,一无所有之后才知道自己抛弃了什么。我已经什么都沒有了,孩子,不要走我的老路……我是個可悲的人,不要走我的老路。”
這要是放在以前,也许林风会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相信爱情和家庭,也不相信两個人之间的感情能从一而终。
:https://www.biziqu.cc。:https://m.biziqu.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