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母亲沉吟片刻,說道:“是的。也算天伦之乐。”
春雪瓶仰起头来,困惑地问道:“莫非還有别的天伦之乐?”
母亲认真地给她讲解道:“天伦之乐說的是几世同堂,一家人過着父慈子孝、兄爱弟悌的那种和美的日子。”
春雪瓶:“父慈子孝、兄爱弟悌…母亲所說,怎的都是男人?
难道离了他们就不算天伦?!”
母亲轻轻叹了口气,愀然說道:“一個真正享有天伦之乐的家哪能沒有男子呢?”
春雪瓶侧過脸来向近旁砍柴的罗大伯瞟了一眼,怯生生带着试探地问道:“母亲,今晚的聚会算不算真正的天伦之乐呢?”
母亲把眼移向篝火默然不语了。
春雪瓶也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会儿,忽又伸手轻轻摇动一下母亲,說道:“等你将来进关去把那個亲人接回来,我們這個家不就有了真正的天伦之乐了。”
母亲眼裡闪起一道略带惊诧和喜悦和亮光,說道:“是的,我們這個家会有一個男子的,一個血肉连心的亲人。母亲很快就要进关去了,此去一定把他寻找回来。”母亲的声音說得很轻,显得也很平静。但春雪瓶却已从母亲那微微颤动的嘴唇上,看出了母亲那激动和急切的心情。春雪瓶也不知为什么,就在這一瞬间,她自己的心也急剧地跳动起来。
正在這时,罗大伯抱着一大捆粗大的树枝走過来了。他将树枝往地下一摔,拍拍手,說道:“這够烧個通宵的了。”随即面对着她母亲坐了下来,兴冲冲地对春雪瓶說道:“雪瓶,把你备办的食物取出来,我們来欢欢快快地吃顿团圆饭。”
春雪瓶应了一声,便高高兴兴地把饼和几盘野味从篮子裡取出,整整齐齐地摆到地上。她一边张罗着,一边偷向母亲瞟去,见母亲低着头,只默默坐在那儿,脸上既无愁容,也沒有笑意。罗小虎拿起一枚饼来,送到火上翻来复去地烤着,直到连饼心都热透了,這才将它递到玉娇龙面前,說道:“趁热,你先用吧!你這病要忌寒,忌生冷。”
玉娇龙竟不稍推让地接過饼去,低垂着眼睑,一口口地细嚼着。
春雪瓶紧挨着母亲也坐了下来,取起一枚饼和一块鹿脯奉到罗大伯面前,說道:“山裡沒有可口的食物,只有用這些野味来孝敬您大伯了。”
罗小虎眼裡闪出喜悦的光芒:接過饼和鹿脯,瞧着春雪瓶惊喜地說道:“啊,‘孝敬’我!”随即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接着又說道,“我罗小虎闯荡一生,年近四旬,想不到今天也有人孝敬我来了!”
說完,他眼裡竟漾起一层泪光,分不清是悲是喜。春雪瓶不知所措了。她偷眼向母亲看去,见母亲正睇视着罗
大伯,脸上浮现出一种似嗔怪又非嗔怪,似娱慰也非娱慰的笑容。罗小虎又回過头来望着她母亲十分得意地說道:“你养了個好女儿,小小年纪就已名震西疆,比我当年强多了!”
玉娇龙不胜疑诧地:“雪瓶只偶尔下山,有几人知她名姓,哪谈得上名震西疆!”
罗小虎瞅着春雪瓶,依然充满赞赏地說道:“春雪瓶這名字知道的人的确不多,但飞骆驼這名儿在西疆却无人不晓。”
玉娇龙已由疑诧而变成惊讶了:“飞骆驼?!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罗小虎不禁又发出。阵爽朗的笑声,說道:“也正如当年西疆的牧民百姓把我叫做半天云一样,而今又都把雪瓶称为飞骆驼了。這真是一個好听的名字!她在今天西疆牧民百姓的心目中,比当年的半天云更响当当多了!”
玉娇龙凝视着春雪瓶:“我怎从未听你谈起過這事?”她的语气裡含有怒意,還略带些儿哀伤。
春雪瓶惴惴不安地:“别人称我飞骆驼,女儿也是這次下山才从一帮游骑口裡得知的。”
玉娇龙疑虑重重地审视着春雪瓶:“你一年来几次下山,究竟做了一些什么事来?”
春雪瓶只好将她在山下或不甘受辱、或激于义愤、或出于侧隐而所行所为的几桩事情,诸如她在去玛纳斯的路上为何怒惩伯克恶少,在草原上为何追击抢劫牧民妇女的游骑,在沙漠是怎样救出被黑风所困的流人,一一告诉了母亲。春雪瓶在开始讲述时,還显得有些嗫嚅,不时瞟過眼去看看母亲。不料她越往下說,越变得激扬起来,到后来竟一扫怯懦情态,更显得是那样的理直气壮与意气风发。她讲完這些情景后,侧脸望着母亲,說:“母亲,要是你当时也与女儿同在,母亲岂能容忍!又岂会袖手旁观!”
玉娇龙只微锁双眉,默默无语。
罗小虎满怀高兴地对玉娇龙說道:“有雪瓶這样的好女儿,你应该感到自豪才是。”
玉娇龙轻轻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般地說道:“‘女子无才便是德’。今既如此,這究竟是福還是祸呢?”
春雪瓶不以为然地說道:“福也罢,祸也罢,母亲若不是凭了剑马,岂能护着小雪瓶度到今天!今后我与母亲要立足西疆免遭欺压,靠的還是只有自己的武艺和剑马,這便是才。除此以外,我和母亲還能依靠什么呢?!”她說到最后一句时;侧過脸去瞟了眼罗大伯。
玉娇龙被春雪瓶的這番话触动了,也不禁感慨自伤地念道:“是的,舍此而外,我母女還能依靠什么呢?”
罗小虎把尚未吃完的半块鹿脯投进盘裡,蓦然站起身来,慨然說道:“我罗某虽然武艺不高,但也算一條血性汉子,在西疆闯荡了二十余年,凭靠着我那三百骑生死与共的弟兄’加上我手中一柄刀,胯下一匹马,尚能保得乌伦古湖一带数万牧民免遭侵凌:难道就保不得你母女二人的宁静平安!,,罗小虎說到這裡时,转眼注视
着春雪瓶,含屈带愤地又說道:“你母亲只因嫌我是個马贼,不肯屈身相从,才落得這般孤寒自苦的境地。”
春雪瓶也随即站起身来,两步跨到罗小虎身旁,仰起她那一张已经显得十分动情的面孔,急切地說道:抗御外来侵犯,保国卫民;這是忠义之举,大伯的所行所为与马贼何干!母亲深明大义,她如今一定不再是這样看待大伯的了。”她說完后回头望着母亲,又急切地說道:“母亲,你看,女儿把你心裡想說的话都代你說了。”
玉娇龙并未理睬春雪瓶那带有促和的话语,与她那投来的满含央求的目光,只抬起头来,久久地凝视着双手交叉抱臂、迎面向她傲然而立的罗小虎。玉娇龙的脸上浮出欣慰,眼裡含满柔情。
一時間,三個人都动也不动地静默下来。三张情态不同的脸,三双神色各异的眼睛,在闪闪的火光中,显得是那样的凝然如画,又是那样的变幻莫测。
林子裡是一片寂静,静得毫无半点声息。离篝火不远的树影在摇曳的火光中若隐若现,令人幻觉丛生;火光照射不及的四周,形成一道黑圈,显得更加幽暗。突然间,谷底一阵风起,传来阵阵涛声,有如潮涌,又似雪崩。在罗小虎听来,恰似千军陷阵,万马冲驰,顿時間,他已一扫怅惘难禁的情怀,昂首挺胸,怒目扬眉,脸上
充满了悲歌慷慨的神情;在玉娇龙听来,竟如京华车水马龙,朝罢千官過市,她不禁回首黯然,眼裡的柔情又平添了几分哀感的神色;春雪瓶入耳,又好似草原逐牧,大漠飞沙,她只想趁此扬鞭催马迎上前去,纵情嬉斗一番。三人随着一阵松涛声,各有各自的感触,各有不同的神驰。
多年来经历了重重磨难的玉娇龙,毕竟更善于隐忍自持,她很快就镇定下来,瞟了瞟神游意逸的春雪瓶,又凝视着满脸雄壮悲凉的罗小虎,深情地說道:這些年来;你冒刀锋,顶矢石,冲锋陷阵,转战荒漠,置生死于不顾,而守边将吏竟匿功不报,也真太委屈你了。”
罗小虎:“我和弟兄们浴血奋战,抗击人寇敌骑,原不是为的那班官儿,也非是图的邀功讨赏。大丈夫立身处世,但求无愧于天理良心,无负于父老兄弟,這就够快意的了。”
玉娇龙:“孝烈忠义之行,都合于大道,顺乎天意,這正是朝廷所倡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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