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怒意
陈懿对环境的敏锐度时好时坏,她不常怀疑从别人口中說出的话,只要对方眼神诚恳,她一律当作肺腑之言。
但她偶尔会留意一些小细节,像春季后平静的草丛裡,默默蛰伏的昆虫骚动。
许则沣說這只是一次平凡的晚饭,可他打了一條新的领带,布料织法精致,這個细节与“平凡”对不上。
提着小提琴的女士走到陈懿身边时,她被突然响起的弦乐吓了一跳,心脏像被琴弓缓慢拉過,密密麻麻的潮热顷刻涌起。
陈懿早有预料,還是为此感到激动,她沒想過這一天来得如此快速。
今夜的告白宴并不新颖,从前陈懿听過见過,轮到她身上,仍然有悸动的效果。
“我不应该說出接下来的這句话,但我仍然想对你說。”许则沣双手交握,他的脸上绝对真诚,“我对你有好感,可以定义为喜歡,但我不强求你的答复,你不需要因为我是谁而有压力。”
陈懿耳中嗡鸣,听到意料之中的海啸,席卷她单薄的身体。
此时此刻,她摇摇晃晃的心动,像一块盲目游荡的磁铁,稳稳地贴上另一块。
原来她不是单恋,有关许老师或许喜歡她的预感,竟然是真的。
陈懿深陷于美梦成真的震动,发不出应答的声音,只能不住地点头,表达她的恳切。
蛋糕送上来,她像无数個同样的女孩那般,眼眶微热地含着泪,指印上浸出少许的汗,在塑料刀的把手上留下一個清晰的指纹。
身后忽然响起急切的呼唤声,“陈懿,陈懿!”
陈懿应声回头,看见周颜站在几步之外,還未藏住眼底的焦急,堪堪稳住气息。
“颜颜?”陈懿立即站起身来,“你怎么会在這裡?”
“许老师您好。”周颜匆匆打招呼,目光又回到陈懿脸上,判断她此时的情绪,“你吃完饭了嗎?”
“還、還沒。”
陈懿垂下眼,变成典型的热恋状态,脸颊晕起粉红。
“你跟我出来一下。”周颜拉起她的手,向许则沣歉疚一笑,“不好意思许老师,我找她有点急事。”
周颜紧紧握住陈懿的手,怕她半路逃跑,手心漫出一层紧张的汗。
餐厅内部的洗手间裡,一扇木门嵌着彩色玻璃,两個女孩模糊的剪影,窸窸窣窣地在玻璃上摆动。
“你怎么了?”陈懿被周颜的神色吓到。
在周颜那张一贯平静的脸上,极少有紧迫的时候。她也从来不会這么唐突,明知此时可能是陈懿的重要时刻,却强硬地将陈懿从餐桌上拉走。
“现在什么情况?”周颜严肃地问她。
陈懿双唇抽动,羞赧地說不出口。
“告白了?”周颜惊愕地吸一口气,“他主动向你告白?他可是你的导师啊,怎么会這么主动?”
“他說不强求我的答复。”陈懿揉搓自己的指尖,低下眼看反光的地板,声音還是抖的。
“有件事我必须告诉你,關於比赛的奖励……”周颜顿了顿,這個难堪的话题她不得不提起,“那個奖励不是许老师替你争取的,是裴昇和主办方沟通的……我說這些沒有别的意思,只是许老师拿這种事借花献佛,他沒有付出任何成本,就能让你心生感激,未免太轻松了。”
周颜說得飞快,空气裡回荡她声音的震动,尔后逐渐平息,只剩洗手台滴答坠水的动静。
“啊?”陈懿缓慢地回過神来,“他为什么要在這件事上骗我?”
“這很难想嗎?让你感动,然后你会欣然答应和他单独吃晚饭。”周颜隐隐有了脾气,叹口气问,“你已经答应他了?”
陈懿回以沉默,脚尖不自觉地蹭着地面,不安的气氛逐渐浮起。她以为自己拆开了华美的心愿礼物,层层精致的包装内裡,忽然露出冒着寒光的捕兽夹。
這种心情很怪异。不是背叛,也不是彻底的欺骗。许则沣的谎言其实无伤大雅,却像一整块平滑的石板上,摸得着看不见的小小凸起,令人觉得膈应。
“许老师他真的骗我……”陈懿声音闷得紧,“那我现在怎么办?”
十几米外,餐桌上摆着切好的蛋糕,正装出席的男人刚完成他的表白,等着女友回来。
陈懿得到意中人,這份喜悦停留不過半小时,忽然成了镜花水月。
“你别去了,我去找他,就說你和我临时有事。”周颜沉下脸,拧开卫生间的门。
西餐厅暗淡的暖光落在她脸上,周颜眼底一片阴翳,心绪纷杂不知该如何梳理。
她懊悔当初沒听从裴昇的建议,让陈懿对這份感情及时止损,甚至觉得那是裴昇高高在上的做派。
愧疚刚破土而出,周颜又觉得愤怒。若不是荒唐的第一名,陈懿不会稀裡糊涂在比赛裡受委屈,许则沣不会這么快有机会张冠李戴。
许则沣坐在原处,忙碌地翻着手机,远远瞧见不断有新消息弹出。
“许老师——”周颜一鼓作气,决心带着陈懿从這裡离开。
接下去的话未說出口,飞快的脚步声气势汹汹朝周颜赶来,一杯冰水忽然泼在周颜脸上,像挨了一個愤怒的耳光。
周颜懵了几秒,挂着水的眼睛模模糊糊寻,看见一個陌生的年轻女人,拿着一個空空如也的水杯,咬牙切齿看着她。
“你干什么!”许则沣猛然起身,拽住莫名出现的陌生女人。
“小姑娘,你年纪轻轻的,做這种道德败坏的事情?勾引自己的导师,是不是能快点毕业?”她不管不顾原地站着,话說得歇斯底裡。
西餐厅出现微弱的骚动,人们的說话声悄然沉下,刀叉相碰发出冰冷的脆响,预备看一场狗血的三角恋。
因着心虚,许则沣压制不住女人的愤怒,令她从手中挣脱。
玻璃杯摔到地上,爆发炸耳的破裂声。周颜的眼睛进了水,红血丝密密麻麻爬上来,正难受地眨着眼,惊愕之余试图弄清此时的状况。
怒不可遏的女人再次靠近她,面孔是模糊的,周颜分辨不清她的意图,却本能感到危险的前奏。
她在慌乱中后退,拉不开与危险之间的距离。视野裡還是绝望的模糊,一個黑色身影焦急晃過,将她猝然护进怀裡,心跳快得乱了方寸。
“骆珲,让人来清场。有谁拍了照片、视频的,盯着删干净再放走。”
裴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低沉滚烫地带着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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