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假的
画面游动时,桌上燃着一盏熏香炉。
小巧的黄铜鼎,不足巴掌大,白雾拂過屏幕裡周颜的眼睛。她本就闭着眼,再盖一层缥缈的烟,面孔被埋得更遥远。
季舟陵拿一杯茶,想喝进去解渴,或者压下她呼之欲出的粗俗话,手抖着又不得不放下瓷杯。
淡茶色水纹波动,与她的声音同频,夹着惊惧与恶寒。
“這也太胡来了,当着這么多人的面,怎么、怎么能……”
“我以为她只是不懂规矩礼数,這倒是小事。”
“原来是個爱玩、瞎玩的,谁家女儿敢大庭广众做這么露骨的事情现眼?”
循环播放的画面贴在他眼前,裴昇被迫一遍又一遍看清她的唇,如何被另一個男人吻着。
灯球眩晕的光晃過时,有不足一秒不易察觉的瞬间,她的舌头热情软糯,钻进对方口腔,扎在裴昇的眼睛裡。
如同每一次他吻着周颜,相似的角度、雷同的力度,同样紧闭的双眼,不知她在黑暗中想起的,究竟是谁的面孔。
“就为這点小事急着找我?”裴昇露出浑不在意的样子,嘴角勾起轻松的弧度,這段视频他早就见過。
季舟陵愕然瞪眼,难以置信地看他,倒吸一口凉气,“這是小事?能拍下来的,怕是她荒唐事的冰山一角。”
起哄声又循环了几個来回,裴昇听得实在烦躁,先把视频按了暂停,吵闹声戛然而止,延伸出悠长的沉默。
“我這回可是听了你的,先联系你,沒直接去吵她。”季舟陵把手机磕在桌子上,震得瓷杯嗡嗡作响。
裴昇不响,专心品那口茶,咽了几口再抬头,淡然依旧,“上次原本就是您做得不对,怎么到现在听着還有怨气?”
“我怨你還不行?一把年纪被儿子在电话裡批评,传出去能让人活活笑死。”季舟陵眼神虚了几分,重重地在耳边叹气。
她不是挑剔刻薄的本性,听闻周颜重感冒,躺在床上昏得死去活来,为人母的恻隐占据上风。
因此被裴昇一道电话训得服服帖帖,過后才想起为人母的尊严,可惜沒有借口发作回去。
小姑娘性格古怪,裴昇好像也跟着稀奇古怪,电话刚接通就沒头沒尾问,“您让她去的茶会,一晚上喝了什么?”
“茶会除了茶還能有什么,她们那儿不上酒的,這你也操心。”
“什么茶?”他的声音忽然闷了几分。
“当然是红茶,健康养胃還能抗氧化……你问這些做什么?”
那头忽然沒了声响,耳边静默如塌陷的无底洞,季舟陵一度以为通话已经结束,冷不丁听见裴昇隐忍不发的怒气。
“周颜重感冒快半個月了。”
裴昇的话让她心裡一惊,她从未想如何折磨周颜,但以结果来看,她提前当上了恶婆婆。
“以后您直接联系我,不要找她,她经不住您再一次折腾。”
话說得愈发沒章法,几乎做实了她的角色,季舟陵张张嘴想骂,字句哽在嘴边說不出口。
让周颜当個闷葫芦也无大碍,起码是乖巧体面的,哪想到背地裡有惊掉下巴的一面。
季舟陵叹口气,不愿再提丢脸的事情,把话头扯回视频上,“你打算怎么处理?万一哪天曝光出来,间接会影响你的形象。”
“沒什么可处理。”裴昇指尖滑动,当着面把视频刪除,留下空荡的白屏,“假的。”
“你說這视频是假的?”
“对,已经查過,是ai合成的。”
瓷杯盖跌在桌面,狼狈不堪地哐当打滚,甩出一串微苦的水滴。
季舟陵当真被气到,哼笑着說:“你当我老糊涂不懂?這是六年前,哪来以假乱真的ai技术?”
“是ai合成的。”裴昇只重复他的结论,不容置疑,“我說是,就是。”
他铁了心要揭過這一页,不知是太在乎或太不在乎,语气笃定得季舟陵差点信以为真。她還想說点什么,见裴昇摘下眼镜揉眉间,疲惫的郁气晕开,絮絮的话在肚子裡转了一圈,其实沒有新的內容,最终沒說出来。
胡柯听着裡面人声歇止,轻叩茶室的门,隔着门板问:“裴总,周小姐那边的人說,造型已经弄好了,是否要立刻接過来?”
木椅拉动的声音朦朦胧胧,裴昇把门打开,镜片反光掩住双眼,一如往常地点点头,“把她的父母也一并接過来。”
预定好的包厢已经开始准备,杯盏碰撞的声音传出来,稀稀落落的,像一场敷衍的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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