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云暖 第3节 作者:未知 徐春君是庶出,三太太魏氏又是個不好相与的人。 但徐春君自始至终也沒犯過什么错,人前温温柔柔,背后也从未见她說谁的小话。 程妈妈一直觉得這位五姑娘是個懂事老实的,却不曾想她竟是個不声不响办大事的人。 当初她的心裡十分沒底,只是因为家裡实在沒有顶用的人,进京求人不能让他们下人单独出面,总得有個主子做個样子。但如今却觉得徐春君极有可能把二少爷给救出来。 送走了叶妈妈等人,程妈妈将侯府送来的两样东西拿到了裡间,给徐春君過目。 “大伙儿都快饿了一天了,這点心還热乎着,都趁热吃两块垫垫。”徐春君說道:“绿莼,你把這点心包一半出去,给前头的程大叔他们送去。” “使不得!使不得!這点心是给姑娘吃的,他们两個糙老爷们儿哪配吃這金贵的东西!還不把他们折死了!”程妈妈拦着不让。 赶车的两個男仆,一個是她丈夫,一個是她儿子。 徐春君說把点心分一半出去给他们,程妈妈觉得這样不合礼数。她做了几十年的下人,一直都规规矩矩地守着本分,绝不敢坏了规矩。 “妈妈你也太客气,這东西再好也是给人吃的。程大叔他们着实辛苦,难道我這個顺水人情也做不得?”徐春君笑着說:“刚好叫绿莼這妮子再提半桶热水进来,我好泡脚,也试试侯府的药到底灵不灵。” “那可說好了,待会儿点心得多分给我两块。”绿莼笑嘻嘻的,她家姑娘的性子她是清楚的,从来都是這样体恤人,难怪人人都喜歡她。 回头绿莼果然又提了半桶热水過来,紫菱把药兑好了,蹲下身捧起徐春君的双脚往桶裡放的时候,又忍不住落了泪。 只是那泪落进水裡,并未叫别人发觉。 徐春君努力忍着,不想让她们几個看到自己的痛楚。可终究不能够完全忍住,還是痛得嘶了几声,整张脸白的沒有一丝血色,后背的衣裳也被冷汗浸透了。 好在過了一刻钟左右,药力慢慢上来,疼痛才渐渐地轻了。 等上完了药包扎好,两個丫鬟将徐春君架到床上。 徐春君实在太累,疼痛一轻就睡了過去,直睡了将近两個时辰。 因为天阴着,众人又都累了一天,故而晚饭早早吃了歇下,打算第二日天晴便进城去,将养几日再去拜见侯爷夫人。 第005章 当下人使唤 春光易逝,杏树枝头已然结出累累青果。 街市上的卖花女,篮子裡装的已是晚桃花和木槿。 一顶青衣小轿停在了诚毅侯府西角门前,徐春君扶着绿莼的手从轿子裡出来。 她比前些时候稍稍瘦了些,夕岚色窄裉袄子的偏襟上掖着一條丝帕。蛋青百褶裙下,微微露出双梁翘头鞋子的鞋尖。 紫菱走到门前递了帖子過去,侯府守门的家丁上下打量了她们几眼,說道:“等着吧!” 然后便进去通禀了。 過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从裡头出来了两個丫环,都是之前沒见過的。 看服色穿戴应该是府裡的三等丫鬟,其中一個穿绿衫子的向徐春君說道:“徐姑娘,夫人叫我們领你进去。特意吩咐了,只准带一個仆人。” 徐春君几個人互相看了看,最后還是程妈妈跟着进去。 她毕竟年长,遇到事情可以商量。 紫菱和绿莼想說什么终是沒开口,姑娘事事谨慎,用不着她们叮嘱。 只是总忍不住心焦,不知会是怎样個结果。 徐春君随着那两個丫鬟从西角门进了府,绕過影壁,又进了二门,穿過一溜抱厦,才来到正房。 台阶两侧摆放着一般大小的两溜儿花盆,养着各色花草。花朵妍丽,仿佛永远不会凋谢一般。 两個婆子在那裡打理枝叶,浇水松土,见了徐春君不免好奇地打量几眼。 进了门,湘竹帘子掩映着博古屏风,处处一尘不染。 檀香气韵冲淡,是礼佛人最爱焚的香。 陆夫人今天穿的是蕉月色一片云式的薄绸上襦,下身是一條葡萄褐两重山的纱裙。手上笼着一串玉石佛珠。 她同這個年纪的多数贵族妇人一样,身体微微发了福。脸上搽了铅粉和胭脂,但都只是浅淡妆饰,并不夸张。 徐春君特意瞧了瞧夫人头上戴的白玉灵雀簪,心裡更踏实了几分。 請過安,陆夫人赐座,问徐春君道:“你的脚如今怎么样了?” 徐春君欠身答道:“多谢夫人动问,已经无碍了。” 她如今答的云淡风轻,实则脚伤得颇重,养了好几日才敢下地。如今也并未痊愈,可因为急着救人,便尽快来见侯爷夫人。 好在她先天壮,若换了别人,怕是一個月也下不得地。 喝過一盏茶,徐春君开口道:“春君今日来,是想請教夫人要我做的第二件事是什么?” 陆夫人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說道:“我预备着近几日办一场宴席,府裡的人手不够,想让你帮着料理料理。” “侯府的宴席可是大事,但不知让我具体做些什么?”徐春君在家的时候,并未過多参与這些事情,因为一切都有三姑姑徐琅料理。 更何况她为了在嫡母面前避嫌,处处不抢风头,故而历练得也少。 “放心,自然不会给你派太难的事,”陆夫人浅笑道:“定菜谱排座次這类事情都有叶妈妈她们做,你只要帮着洗洗菜、端端盘子、收拾残羹剩饭就行。” 徐春君身后的程妈妈心中不由得叫苦,听陆夫人的意思,明摆着是让五姑娘来他家做下人,且做的還是最低贱的活计,這未免也太折辱人了。 說实话,陆夫人交代的第一件事就已经够让人吃不消了,第二件更是有過之无不及。 程妈妈现在十分怀疑,陆夫人根本就不是真的想要帮徐家,不過是趁這個机会拿徐春君寻乐子而已。 到时候她们真有可能吃不着鱼還弄得一身腥------不但沒能救二少爷,還白白受了屈辱。 此时她心裡着急,却不能轻举妄动,因为這样的场合是绝不许她一個下人开口說话的。 “当然了,你大可以拒绝。咱们两個之间,全凭一個愿打一個愿挨。”陆夫人一边端详着自己手上新戴的宝石戒指一边說:“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可不是我强迫你的。” “若夫人不嫌春君粗笨,又有何妨呢?”徐春君一派温良和顺:“不知从哪天开始,我也好准备准备。” “既然你都来了,也就犯不着再折腾。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吧。叫跟着你的人都回去等着吧,你一個人留下就够了。”陆夫人抬手按了按自己头上戴的点翠梳篦:“宴席定在大后日,你這几天先熟悉熟悉府裡的情形,帮她们做做手边的活计。” 听這语气,俨然已经将徐春君当下人使唤了。 “請问夫人,等宴席结束后,這第二件事就算完結嗎?”徐春君问。 “不错,不過前提是你必须做好自己分内的活儿,且不许掉一滴眼泪,”陆夫人直视着徐春君,脸上沒有一丝笑意:“否则咱们两個的约定终止,你休想让我救你的二哥哥。” 說完便起身到裡间去了,把徐春君晾在了外头。 “五姑娘,只把你一個人留在這儿我可不放心。要不咱们還是算了,换别的门路试试,也许比這個還痛快些。”程妈妈小声对徐春君說。 “妈妈不用担心,我一個人留在這儿可以,沒什么事的。”徐春君安抚她:“开弓沒有回头箭,已经到這时候,绝不能打退堂鼓。你放心回去吧!总共也不過三五天的功夫,我能撑得住。” “姑娘啊,這位夫人也太能刁难人了。”尽管徐春君一再保证自己会沒事,可程妈妈心裡实在不是個滋味儿。 “不怕她刁难我,只要她肯說出来让我做什么就成。”徐春君倒沒觉得怎样难堪:“你回去等我吧!” 程妈妈還想再說什么,但看留在外边的侯府丫鬟显出不耐烦的神情,便打住了话头沒再說。 程妈妈前脚刚出去,這丫鬟便对徐春君說道:“跟我到后院去吧,先去库房取行李,再告诉你都干什么活儿。” “多谢姐姐了。”徐春君仿佛看不见那丫鬟嫌弃的神色,客客气气地說道:“我有不懂的地方,還請姐姐多指教。” 那丫鬟似应非应地哼了一声,带着徐春君到后院去了。 第006章 后厨 徐春君换上粗布衣衫,去库房领了行李,就被安排到厨房做帮工。 在去见厨房管事之前,她将头上的玉钗取下来揣在怀裡。這东西同她身上穿的粗布衣裳不相宜,原本的淡雅也变成了扎眼。 “這么好体面模样,怎么给我們打发来了?”厨房管事娘子王妈妈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徐春君几眼,有些不大相信,“论理该是哪個主子屋裡的大丫鬟才对。” “谁知道呢!多半是犯了错,挨罚吧。”原本领着徐春君的丫鬟半路有事把她托给了一個婆子,只說是夫人吩咐的,其他的都沒說。 那婆子走后,王妈妈又看了看徐春君,试探着问道:“你是哪裡人?什么时候进府的?叫什么名字?怎么沒听人提起過?” “妈妈叫我春君就好,我是今日刚进的府,老家在思源。”徐春君答道。 “太太要你来我這裡,可說了到底让你做什么活计?”王妈妈又问。 “只是說要我到這裡帮忙,有什么活做什么活便是。”徐春君道。 王妈妈听了沉吟片刻,猜度徐春君多半是得罪了夫人才被发落到這裡来的。 因此就說:“你先去把行李放好,再過来伙房,切菜的白婆子病回家去了,你先替她的活儿吧!” 說着叫過一個不大的小丫头来,吩咐道:“顶针儿你過来,带着她去放行李,就在你们屋裡睡。” 被叫顶针儿的小丫头一头癞疮,脸上烟熏火燎的,一看就是個烧火丫头。 顶针儿领着徐春君到了更后面的住处,一间大敞屋子,两溜儿大通铺,都是用木板搭的,上头放着七八套铺盖,顶针儿指着北面靠边儿的空处說:“你就睡這儿吧!” 徐春君過去放好行李,這屋子裡的气味比刚才的库房還要难闻,但她也沒有什么不满,還朝顶针儿笑了笑,问她:“你一直住這儿?” “我原来住东边儿,我娘沒了才搬這来的。”顶针儿的牙生得不好,有一颗特别长,凸在嘴唇外头,让她总是忍不住抿嘴,“你旁边是温大娘,她睡觉时毛病可多。” “咱们都归王妈妈管?”徐春君一边往外走一边问顶针儿。 “王妈妈是大管事儿的,咱们這屋裡头的人都归庞妈妈管。”顶针儿說:“她脾气不好,你可得小心。” 再回到厨房已经开始忙午饭了,徐春君因为切菜太慢就被赶去洗菜择菜,众人都欺负她是新来的,這個叫她去抱柴,那個又催她去刷锅,稍微慢一点儿,便会招来一顿数落。 厨房裡的這些人都是摔打出来的,個顶個儿的泼辣粗俗,徐春君混在她们中间格格不入。 又何况在這裡做活儿的多是媳妇婆子们,最看不惯年轻小姑娘,尤其是徐春君這样容貌姣好的,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是她们的眼中钉了。 “叫你洗個菜,你在那儿绣上花了!”周大媳妇過来沒好气地推搡了徐春君一把,在她衣服上留下一片污渍:“锅裡油都热得冒了烟,也不看着些!” “要炒的菜已经洗好了,這個是稍后要用的。”徐春君指了指旁边菜篮裡正在沥水的蕨菜說。 周大媳妇被噎了一下,接着就冷笑道:“這么有眼力见儿怎么被赶到厨房来?!怕不是眼皮子太浅就是爪子欠。” 徐春君也不和她争辩,只做自己手裡的活儿。 众人见她如此,只当是她心虚。徐春君身后的几個婆子媳妇互相使眼色努嘴儿,又阴阳怪气地笑。 好容易忙活完了午饭,各上房的饭菜都端走了,管家爷管家奶奶们的饭菜也都送了上去,厨房裡的人才开始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