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75章
“庄婉,你给我過来!”
是庄世南的声音,還带着隐隐的怒气。
庄婉并不怕他,但庄世南毕竟是长辈,她也不想忤逆這個大伯,于是依言往厅堂走去,可也依旧背脊挺直。
看似文静沉稳,实则透露出一抹桀骜不驯的姿态。
這幅姿态看在庄世南的眼裡,仿佛像是针刺在他眼裡一般,脸上的表情越发凝重。
待庄婉迈入厅堂之中,一沓抄满密密麻麻字迹的纸张啪的一声重重地拍在地上,散了一地。
“我是怎么交代你的,让你在家好好学着做個大家闺秀,你倒好,自己偷偷瞒着家裡去考了秀才,如今還写起了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养在深闺倒是养出了一匹野马的脾性来,谁许你去写這些东西!”
庄世南越說越生气,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溅了一桌子的水,看得出来气得不轻。
而坐在旁边的庄天睿一脸幸灾乐祸。
庄婉万万沒想到大伯一家回来才每半天,就擅自进入自己的房间翻东翻西,心中十分生气,她甚至沒有回答庄世南的话,蹲下来弯腰拾起地上的一页页纸张。
這是一個新的故事,是锦儿前两日才跟自己說的關於封三娘及范十一娘两個女子之间的故事,她自己很喜歡,如今刚好写了十几页。
庄世南见她沒有回应自己,還自顾自地捡起地上的稿子,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一把夺過她手裡的书稿,撕成两半,丢在地上。
庄婉见状,并沒有因此停下来,更是固执地蹲在地上,连带這些撕坏的书稿一起捡起来。
庄世南见她如此不服管教的,看样子就是要跟自己对着干,脸色变得更阴沉,大声呵斥道:“庄婉,你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大伯,這些年读的书都喂狗去了嗎,仁义礼智信這些起码的东西你是半点沒学到吧,当年這個秀才是怎么考来的,岂有此理。”
一旁的庄天睿趁机煽风点火道:“爹,堂姐如此不受管教,也该上家法了吧!”
庄世南闻言,却将怒火個撒到他身上,骂道:“轮到你插嘴了嗎,当年你堂姐十六岁考上的秀才,你读了十七年书還是個童生,年年考年年考,连個尾巴都摸不上,這裡有你什么事,還不赶紧给我滚回去帮你母亲整理房间,一天天啥也干不成。”
庄天睿沒想到自己不過插一句嘴却被骂了一顿,一张脸瞬间垮了下来。
恰巧李氏刚好走到门口,听到丈夫如此责骂儿子,忍不住也来气了:“你做什么這么作践自己儿子,他是做错了什么,要不是他发现了庄婉的這些书稿,你能知道這丫头在干嘛嗎,至于把儿子骂成這样?如不是你非把我們都叫回来住段日子,谁愿意来這鬼地方看你脸色。”
“你闭嘴,我往时多說他一句你就总护着他,现在好了,都十七岁的人了,见到人家房间就随意乱闯乱摸,女子闺房可是随意进出嗎,好的不学学坏的,看看他如今被你惯成什么样子了。”
“庄世南你是不是過分了,庄婉也是睿儿的堂姐,姐弟之间能有什么见外的。”
“男女七岁不同席你不知道么,我們這些小户人家就算了,要是去了别人家裡,像他這样的性子,可是要被人给打死的。”
“你真是莫名其妙,有你這么咒儿子的嗎,是你侄女亲還是儿子亲,我看你這是魔怔了——”
夫妻二人争吵着,庄婉默默捡完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要出门去,却被庄世南看到了,又一把喝住她。
“庄婉,我跟你說话,你是聋了還是怎的,往后不许再写话本了。”
庄婉沒有继续再迈出步子,定定地站在原地,但也沒有应声。
“真是反了天了,好說歹說你都是当了耳旁风是吧!”
“沒有,”庄婉這才出声道:“话本的活不能丢。”
說完之后就再沒一句解释。
庄世南被她這温吞简洁的回答给气得胸口起伏:“为何不能丢,如今你爹不在了,就该我来管你,我說不能写便不能写,往后我在家裡若是再见到你写话本,就一把火烧光,你则家法伺候。”
虞婆原本在隔壁房中,听到庄世南在训斥庄婉,哪裡還坐得住,进门的时候就听到大儿子這般武断的话,不高兴地道:“老大你這是啥意思,婉儿這些年都是我带大的,她想干嘛我都沒拘過她,你一回来就指手画脚,是觉得我带不好嗎,你和阿坚是怎么长大的,老婆子我要是带不好,你能长這么大?”
庄世南在母亲进来就已经弱了一番气势,如今再被這么一责骂,两下六沒了方才的气焰,压低声音道:“娘,您何苦在孩子们面前說我,我這不是为了婉儿好嗎,在這么顺着她,怕是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嫁不出去就不嫁,婉儿又不是养不活她自己,现在家裡吃的用的還不都是靠她出。”
一旁還沒走开的李氏原本不想丈夫提到庄婉出嫁的事情,但听到虞婆這么說忍不住插嘴道:“吃的用的能花多少钱,家裡那几亩地收的租子都用不完。”
這话一下就惹怒了虞婆,噌的一下站起来骂道:“租子?你提租子是几個意思哟,老大,你婆娘的意思就是你是意思吧,家裡十亩地租出去的租子,我哪年不是分成两半把一半给你,婉儿是坚儿唯一的孩子,一半的租子不该给她嗎,還是你也想把另外一半也要拿走!”
庄世南忙安抚母亲道:“儿子可从未這么想過,娘您息怒——”
话還沒說完,虞婆就打断他道:“我原本觉得你们一家子拖家带口的住城裡,吃穿都要花钱,又养几個小的,天睿上学也要花钱,家裡的事情就不想跟你们說,现在倒好,倒反過来算计我這個老太婆了。”
虞婆說完颤巍巍地回自己屋子,抱着一大包药出来。
她拾起裡边的一小包摆到庄世南的面前道:“你每次来都让我养好身子,可你知道我患了什么病,你给我买過一副药了么!你知道這一小副药得多少钱,一百文一包,一天一包,一個月就得三两银子,老大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個,你一個月能挣到一两银子么,阿婉這些年为了给我治病,熬夜帮人抄书,你现在来跟我计较那一半的租子!”
庄世南闻言大惊,他从未想過母亲居然一直在服用這么昂贵的药,自己這次回来的由头,就是因为這么多年住在外边,沒有時間膝下孝敬母亲,趁着這個机会回来住上一两個月,让孩子们跟母亲亲近亲近,可不曾想,原来自己才是最不孝的那個人。
“娘,您患病的事怎么不跟儿子說,就算一個月挣不上三两银子,可您有個头疼脑热的,儿子也能在你身边端茶倒水啊。”
“跟你說什么有什么用,你两個儿子现在都是花钱的时候,說了只会让你心烦,婉儿能扛起来,也不让我說,你倒好,现在回来跟我算计地租,你還沒有良心啊老大。”
“娘,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沒有要算计您地租的意思,是我沒有管教好屋裡人,回头定会好好责罚她们,但是婉儿未来還是要嫁人的,天天写這些不入流的东西,又不受管教,往后谁会娶這样的媳妇。”
“婉儿好着呢,喜歡婉儿的人排到镇口去了,是我們婉儿不愿意嫁,倘若有人连這点都容不得的话,那也不用嫁了,再說了,写话本有何不好,是犯了哪條律例,你非得要对她這般赶尽杀绝的,莫非是想让老太婆我喝不上药,老大——你這是想要为娘的命啊。”
虞婆并未告知庄世南她的实际病情,大夫說连续喝药两到三年就能痊愈,就怕老大一家知道自己這個孙女有挣钱的本事,到时候又闹出事来。
老二的房子就是這么样被老大一家给占去的,只是好在婉儿不愿意计较罢了。
庄世南被母亲這么一敲打,只觉得脑子嗡嗡嗡的作响,倘若庄婉不写话本,虞婆的药钱,以他现在的收入根本沒有办法负担,大儿子天磊在城裡也是去给人家店裡当伙计,如今二胎就要出来了,他自己挣的都不够他们一小家子花,天睿如今還在念书,是挣不得一文钱,家裡支出全靠自己的月钱,哪裡還能匀得出来一部分给母亲买药。
李氏刚才虽然被训斥了一顿,但此时一听說虞婆一個月的药钱居然要三两银子,给吓得不轻,生怕丈夫脑子一热又說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忙冲着他道:“相公,大侄女写话本也沒啥不好,這话本都是读书人在看,一般人還看不了呢,這活计不赖。”
“你懂什么——”庄世南瞪了她一眼,最后无奈地道:“要写也可以,但不可签署她的名字,也不可被旁的人知道是她写的,如果這個做不到,那便不如不写了,至于药钱,就把城裡的那套院子给卖了,拿钱来给娘治病,以后大家就回上盐村住。”
话一刚落,李氏和两個儿媳不约而同地呼道:“不可——”
就在這时,一個清冷的声音响起:“大伯說的條件,我都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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