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再度倾轧 作者:未知 汪直到瓷窑的时候,原本便不算太早。沒過多久,日光稍暗,沈瓷看了看天色,說道:“我得早些回去了。” “好。”汪直无奈应声,喉咙发干。 彼时,太阳還未落下,纵然两人都尽力维持平日的愉悦氛围,终归還是有那么点不同。 汪直看着她将雕刻完的瓷器放置妥帖,仍觉依依不舍。 自从她被皇上授命为督陶官以来,两人說话的机会便越来越少。每一次见面,不是有事相议,就是時間紧迫,话說不上几句,面目還沒能看清,便又匆匆告别。他有时想起来,万分怀念她初来京城的那段时光,甚至后悔将她所制的瓷器送呈给万贵妃,若她能一直都是那個呆在画院的小宦官,只在宫中受到自己的庇佑,该有多好。 可事态已是如此,回溯不得,若是再来一次,也未必就能比现在更好。 但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他就這样想着,却不知,更糟的一切,尚在以后。 ***** 沈瓷在马宁等人的护送下回到驿站。 “今日回来得這么早?”朱见濂牵過她的手,又听马宁在他耳边轻轻附了一语,登时便明白了。 因为汪直去了,所以回来早了。 此番不寻常背后,是怎样一番曲折心思? 上次沈瓷同汪直道谢回来后,朱见濂便觉得她有些不对劲,今日如此推演,已隐隐猜到事由。 他一句也沒有多问她。 只弯下身,轻轻将她冰凉的手捧在掌心,待捂得暖了,才开口道:“卫朝夕让你回来后去她房间找她,有事要同你說。” 沈瓷感觉心也好似被他温暖的手捧着,浑身上下一片纾解,不由笑着点头道:“好,我這就去。一会儿再過来找你。” 朝夕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不說则已,一旦想說,便卯着一股冲动随时准备出口。若再让她继续等下去,该得着急了。 沈瓷同小王爷屈膝为礼,转身离开。待她走远了,朱见濂才将目光移向马宁:“查清楚了?” “查清楚了,近日跟着沈姑娘的暗卫,除了我們的人之外,還有汪直的人。平素裡并无任何风吹草动,应当也是为了保护沈姑娘。” 朱见濂冷冷一笑:“汪直還真是管得挺周到。” 马宁头皮一阵发麻,问道:“那您看怎么办?” “能多一些暗卫保护,我自然放心些。”朱见濂背過手,沉吟片刻后說道:“不過,說来也奇怪,自从那日在街上马匹失控后,她便再也沒有遭到過任何威胁。不知对方是已经偃旗息鼓,還是看她周边护卫過多无法下手?” 马宁答不上来,只說道:“无论他们放沒放弃,照眼下這情势,想要劫走沈姑娘,都不是易事。” “她不出门时,汪直派来的暗卫在何处?” “一半仍在驿站附近,還有一半散去休息,大抵是轮着班的。” 朱见濂眸中泛起一丝凌冽冷光:“我之前還真是小瞧了汪直对她的心意。” 马宁是武人心思,摇首道:“我不懂,汪直既然是宦臣,您又何必有這般担心……” 朱见濂看了他一眼,从牙齿缝裡慢慢蹦出几個字:“你知道对食嗎?” “……”马宁悚然一惊,支支吾吾道:“的确,的确听說過……” 朱见濂叹息一声:“我相信小瓷片儿,但我不相信汪直。看她今日的避嫌举动,想必她已觉出汪直对她的心意。她能当上督陶官,重回御器厂,是有汪直的举荐,但不一定是汪直的本意。既然我們料不准汪直之后還会做些什么,便要让行动需尽快。這几日她呆在瓷窑的时候,恰是绝好的进攻时机,你明白嗎?” “绝好的时机?”马宁细细想了想,汪直刚解除幽闭一天,皇上不会派给他太多事务,多半仍会住在他宫外的私宅,因而有迹可循;汪直抽调了一部分人去护着沈瓷,性格又是疏狂,自身的防范必定有所疏漏;汪直时常会去看望沈瓷,而瓷窑地处偏僻,只要在這條指定的线路上设下埋伏,未尝沒有成功的可能…… 马宁将這般條條缕缕理顺,眸中霎时一亮,抱拳恍然道:“明白!” ***** 那一头,沈瓷刚推开房门,便看见卫朝夕双手互相揣在衣袖中,皱着眉在房间裡踱来踱去,步子裡透着焦灼。 “朝夕?”沈瓷轻唤了她一声。 卫朝夕踩着小碎步迎了上去:“阿瓷,你可回来了。” 沈瓷见她语气急促,先拉着她坐了下来:“慢慢說,怎么了?小王爷說你有事找我。” “是,是……我這正想着這事呢,就是不知道该怎样同你說。” 沈瓷轻声问:“和我有关?” 卫朝夕点头。 沈瓷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温柔:“想到什么便說什么,我听着的。” “就是……就是你上次同我說過那位西厂提督,你說他生得身姿挺拔,风流俊美那個。” 沈瓷听着她此番形容,不由苦笑:“你的重点在哪裡?” 卫朝夕手捶了一下大腿:“总之就是那個西厂厂公,阿瓷你得提防着点。” 她一股脑地把杨福的话原封不动地倒给沈瓷,又道:“纵然他办案时难免沾些鲜血,但若真的如此戕害无辜女子,实在不让人放心。” 沈瓷听完,嘴唇白了白,良久沒有說话,半晌才问卫朝夕:“谁告诉你的?” 卫朝夕之前沒想到她会问這個,喉咙一下子像被堵住了,磕磕绊绊地解释道:“我……我是出去闲逛时,不小心听几個当官模样的人說的。”她有意回避此问,将音调拔高了一截,慌忙道:“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我只想把這事告诉你。也沒任何目的,你该如何相处還如何相处,就是心裡多一层提防罢了。” 沈瓷早知万贵妃飞扬跋扈,在宫中亦听說過她残害女子之事,却并不知這裡面许多都是汪直去做的。她想起自己曾经问汪直,万贵妃残害皇上子嗣是否是真,却沒料到他原本怡然的神情陡然沉下,良久才轻轻吐出了一個“是”字。 那时并未在意,如今想起,方才拼接无误。 可她仍觉难以置信。 民间的风言风语再多,终归不在她真实的认知裡。可如今,她最好的朋友特意来同她說了這番话,又恰与一段回忆不谋而合,着实令她打了個寒颤。 汪直是怎样的人,重要嗎?她从不担心他会加害于她,也愿意对他报以信任,可若是…… 沈瓷思绪混乱,只觉脑中的线绕成了一团,理不清晰。 ***** 翌日,沈瓷照旧去了瓷窑,与此同时,朱见濂的计划亦开始蠢蠢欲动。从汪府到瓷窑,有一條偏僻的必经之路,他们便蛰伏于此,伺机而动。 汪直来看沈瓷时,总是随性而为,毫无规律,且往往是一人独行。即便上次在京郊受伤后,平日裡会多带那么两三個人,但在寻她时,也总习惯性地把其余人撇下。 今日亦是如此。 念及沈瓷十余日后便要离开京城,他的步子又不自觉地朝瓷窑迈去。昨日的话還沒說完,這人,是见一天少一天。一旦离开,今生還有机会再见嗎? 他這般想着,只觉胸中涌出一股悲凉,拉了拉马的缰绳,双腿一夹,马儿便撒开腿跑了起来。 一直跑到距离瓷窑不远处的一條偏僻之路,汪直突然感到周围异动。下一個瞬间,便见数十道黑影从房檐瓦砾后飞出,直朝他倾轧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