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突遭惊变 作者:未知 小王爷朱见濂离开了沈家的店铺,带着黄衫侍女秋兰往回走。一路频频有人侧目,皆看這年轻男人衣着高贵、气质出众,绝非普通民众。 朱见濂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得稳稳当当,时不时還朝街道两旁的店裡打量一番,這才想起刚刚离开陶瓷店时,忘了同那小姑娘說叨一声。 罢了,這也不是什么大事,忘了便忘了吧,今后恐怕也沒有什么再见的机会。 朱见濂這厢正琢磨着,秋兰的声音便在身旁响了起来:“小王爷,容奴婢多嘴。王爷最近正琢磨着立世子的事儿,继王妃正虎视眈眈着想把自己的儿子推上去呢。您如今沒有母妃支持,势单力薄,若是再這样胡闹下去,這世子之位恐怕就說不准了。” 朱见濂听了,表情未变一丝一毫:“怕什么,做不了就不做。我還真沒放在心上。” 秋兰急了:“话可不能這么說,奴婢明白,小王爷您不屑去争,但该是自己的东西,也不能落别人手裡了。” 朱见濂顿住脚步,回头静静看了眼秋兰,沒再說话。那目光裡,說不清是赞同,還是斥责。 前方的街道突然喧闹起来,渐渐簇拥過许多人。秋兰在朱见濂的注视中泄了气,垂下目光,悻悻地走上前,扒开人群一看,果然是淮王视察的队伍。 浮梁县令眼尖,认得秋兰是朱见濂身边的侍女,瞧她镇定的模样,便知必定是找到了朱见濂,连忙下令让簇拥的群众散开。层层人潮剥离之后,淮王终于看到了自己失踪半日的嫡子,正悠悠闲闲地站在路中央,若无其事地朝他作了揖,唤了声“父王”,从容淡定的模样。 淮王不好当众动怒,只得将朱见濂召回自己身边,继续视察。他刚刚在浮梁县令的介绍下参观完御器厂,看花了一大堆“官窑器”,现在打算寻一两处民窑随意瞧瞧。 沒走多远,朱见濂便发现周围的景致有些熟悉。再往前看,沈家的店铺已在视线可及的地方。他有瞬间的晃神,怎么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這裡呢?蓦然地,他想起了那個抱着薄胎瓷的姑娘。蛾眉星眸,桃花瓣一样的唇色,小小坠坠的下颏,不爱說话,但看他的时候,有一双晶亮澄净的眸子。他還想起,他之前答应了她,要去她家的小瓷窑再指点一二,他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此时,淮王已经瞧见了一家规模较大的民窑,外接的店面也修得精致大气,甚合他的心意,正打算带着一帮人进去呢。走着走着,却发现自己那不安分的嫡子朱见濂突然顿住了脚,還沒等他发话,便扬手指了指另外一個方向,语气不容置疑地說道: “去那家店。” ***** 沈瓷沿着街市走了一段,又拐进一道深巷,行人便少了许多。围墙内,隐隐飘来了八月桂的香气,伴着交织纷飞的落桂与清风,似有凛冽的寒意生出。再拐一個弯,便是卫家的宅子了。 她停下脚步,敲了敲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有仆从把门开了一條缝,探出头来看看便笑了:“哟,是沈家姑娘呢,来找小姐的?” 沈瓷点点头:“我有东西给朝夕。” “姑娘且等等,容我通报一声。” 往常而言,沈瓷来找卫朝夕,是不必等太长時間的。可是今天那仆从离开以后,她花了从前三倍的時間,才等来了回应。朱红色的门再打开,却根本沒瞧见卫朝夕的影,還是只有方才那仆从。 “姑娘,我家老爷和小姐,裡面有請。” 沈瓷沒多问,心中已猜到了几分,跟着他穿過庭院裡的假山花草和楼阁轩台,最后在一道虚掩的门后停了下来。仆从顿住脚,刚提起气准备通报,声音便被屋内激烈的争执声淹沒。 “老爹,你這也太不讲道理了!阿瓷她家只是這几月资金周转不开而已,哪次欠你的租金沒還?那瓷窑怎能說不租就不租了?” 卫宗明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朝夕,你還小,不懂事。因为你的缘故,這些年我给他们的租金从来沒涨過,還不算仁义嗎?现如今啊,是有人要花大价钱买那個小瓷窑,比起租给他们,实在划算得多。你爹我归根结底是個商人,哪能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做成了生意,還不是为了让你生活得更好?” “你也不差這一笔生意,干嘛非要卖那小瓷窑?”卫朝夕根本不管這么多,头发一扬,小手一挥,径直道:“我不听這些乌七八糟的理由,你就不许卖。不然,你让阿瓷怎么办呢?你让我以后怎么见她?” 卫宗明深吸一口气,還要說些什么,沈瓷身边的仆从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微微屈膝,含胸低首:“老爷,沈家姑娘到了。” 室内愕然静了下来,半晌后,方听见卫宗明浑厚的嗓音:“請她进来。” 沈瓷进屋,绕過一道屏风,便看见卫宗明一本正经地坐在中央。卫朝夕站在侧旁,嘴裡包着空气,一副气呼呼的模样。 “卫老爷,朝夕。”沈瓷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场,只好直接道明来意:“我家瓷窑今日新产了一批薄胎瓷,我挑了一個過来,是想送给朝夕的。” 卫朝夕闻言一笑,几個碎步跑到沈瓷身边,接過花瓶摸了摸,转头便朝卫宗明抱怨道:“老爹,你看他们做的這花瓶,质量多好啊。薄胎瓷烧制难度很大,做的人并不多,這次肯定能大赚。”說完還冲卫宗明使了個眼色,带着点哀求的意味。 可卫宗明這次是铁了心要把瓷窑收回来,就当沒看见,反而沉声道:“朝夕,无功不受禄,還给人家。” 卫朝夕别過脑袋,手裡還拿着那花瓶,一步沒动。 沈瓷心头一沉,不安的感觉空前强烈,上前两步,索性說开了:“卫老爷,這些年承蒙您的照顾,小女和父亲感激不尽。不過,我家既然已经成功做出了薄胎瓷,往后必定不会再拖欠您的租金,该涨的价,您也无需顾忌。只是,這瓷窑我們已经经营了许多年,如果换地方,一切都得重头开始。還請您开一面,让我們继续呆下去。” 卫朝夕在一旁小鸡啄米似地点头,也帮腔道:“是啊,爹,您就开一面吧。” 卫宗明无奈,只好强发出两声笑,斟酌道:“不是要故意为难沈家,而是……我自己也沒办法啊。”他离开座位,走到沈瓷面前,继续道:“沈姑娘,不瞒你說,最近我家手头吃紧得很,正发愁该怎么办呢。這不,昨天有人出了個公道的价,說要买下那座小瓷窑,我都已经答应人家了。你看這几日,你和你父亲抽個空,便搬出去吧。” 话刚說完,卫朝夕刀子一般的眼神便射了過去,卫宗明心头一颤,想了想,又补上一句:“這样,上個月欠的租金,你们也不必還了,安心去寻落脚处吧。” “老爹!” 卫宗明做了個暂停的手势:“我心意已定,就這样吧。朝夕,你把手裡的东西還给沈姑娘,還能拿去卖個好价钱。” “這……”卫朝夕還想据理力争,手却被卫宗明攥紧了。他从她怀裡扯出薄胎瓷,硬塞回沈瓷手裡,瞪了卫朝夕一眼,转头冲屋外果断下令:“来人,送沈姑娘回府。” ***** 淮王打量着這座小小的瓷窑,不够人手,不够物资,不够空间,连陶器也不够精美。不過,既然朱见濂抢先发了话,偏要到這個小瓷窑来视察,淮王也不好当众拂自己儿子的面子。 穿過店面,便是后院和瓷窑了。由于通道较窄,大部分的围观民众都被拦在外面,就连淮王身边的护卫也去了大半。 然而,就在那一部分追随着淮王的人群中,藏着一双幽沉锐利的眼睛,暗暗裹挟着杀气。 淮王這一次视察,讲究的是亲民,便也沒在意仰慕的民众跟着。一行人向着瓷窑内部走了走,一路上所遇工匠皆屈膝行礼,唯在中央有個专心修瓷的中年男人,心无旁骛,仍继续做着自己手中的活。 這,便是沈瓷的父亲了。 朱见濂四下瞧了瞧,沒再看见方才那個小姑娘,心底隐隐生出些遗憾。他垂下眼帘,突然发现中年男人手中的薄胎瓷甚是熟悉,明显与那姑娘手中的花瓶,是同一风格的。朱见濂想到這裡,有些话便脱口而出了:“這薄胎瓷,做得還不错。” “是嗎?”原本正与浮梁县令交谈的淮王醒了神,听了儿子的话,不禁走上前几步,弯下腰细致观察起来。 薄胎上绘有青花纹样,轻巧秀丽。淮王看得赏心悦目,還想瞧得更仔细些,不禁探過手去,从沈瓷父亲手中夺過正在修缮的瓷器,站起侧身,想拿到阳光下照一照。沈父原本专注,突然手中之物被人夺走,下意识探身去抢,又怕不小心将瓷器摔碎,于是将整個怀抱都捧了過去。 便是在這薄胎交接之际,人群裡猛然冲出一道快影,刀刃在前,凝聚一点,直直向淮王劈下。眼见着手起刀落,前面却愕然多出一道横亘的身影,沈父斜贴過来,为救下摇摇欲坠的瓷器,倾身相护。 刀锋无眼,剑影无情,交替间,却是愕然指错了焦点,收不住,血花四溅…… ***** 沈瓷从卫家出来,才发现黄昏变了天,半卷夕阳照下来,腥腥带着些血色。风声呜咽,围墙桂树的影子长短不齐,巷道過分地缄默岑寂,像一片宁静的墓穴。 同来时一样,沈瓷還是独自一人,一张靛青色的方巾,一個绘着缠枝莲玉的花瓶,一颗无所适从的心。 她還不知道已然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厄运。 今日的街道似乎比往常空旷了些,有人正接头交耳,震惊错愕后,继而跑去了相同的方向,明显是去瞧热闹。沈瓷沒心思打听這些,现如今,她满脑子都是如何告诉父亲要搬走的事。落脚何处,未来几何,都是迷惘。 就這样恍惚地走着,她终于回到了自家的店铺前,却见前方围了一大群黑压压的人,密密匝匝地议论着。沈瓷试了试,沒能挤进去,嘈杂的话语却不经過滤地撞进了她的耳朵。 “說這刺客呀,本来是想行刺淮王的,结果沈工匠为了保护王爷,用自己的身体替王爷挨了一刀,血当时就流了满地。人群一乱,那满窑的新瓷呀,全都撞碎了!” “人死了沒?” “哎哟,死啦!事发之后,王爷立马把景德镇最好的郎中给找来了,還是沒救活。听說這刺客下了死手,刀刺下去沒留分毫余地的。” “那也是真惨,要是救活了,跟着淮王,准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话可不能這么說,這沈工匠虽然死了,可他還有個女儿啊。這辈子,怕是有福享的咯!” 沈瓷再也听不下去,内心如同万千虫蚁啃噬,将她的器脏搅得四分五裂,血淋淋的,一张口便要吐出来般。她用尽全身力气豁开人群,闷着头冲进瓷窑,看见眼前的一切,便分毫不动了。 满地的碎瓷,泼洒的血迹,還有那缓缓罩上白布的……父亲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