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此情何解 作者:未知 李公公往屋内瞧了瞧,沈瓷一身女子装束,一眼便辨识出来。他走上前,把沈瓷往屋外請:“沈姑娘,世子爷找您呢。” 沈瓷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慌张,可心底裡又带了点期待。她抬起头来,朱见濂已是背对着她朝前走去,似是不喜此处人多口杂,等着她追上去。 沈瓷在一串异样的目光中,随着李公公公往前走,纵然李公公万分心急地想要赶上世子爷,沈瓷也是不温不火地迈着小步。她的心跳得飞快,暗自揣测他今日亲临的原因。从前在王府时,若是无事,他尚且不会来寻她。如今来到景德镇,必定是有要事相告。 朱见濂在前面走着,久未见沈瓷跟上来,无奈停下了脚步。李公公一看這情形,心跳便乱了半拍,连忙催促沈瓷道:“你怎么能让世子爷等着呢?快,快点。”他面色焦急,眉毛都快拧成一团,沈瓷见了李公公這模样,想到自己今后還得在御器厂呆下去,這才轻抿着薄唇快步追上。 待终于走至近前,朱见濂一看她這副忸怩模样,不禁笑道:“哟,姑娘這是怎么了?两個月不见,我還叫不动你了?” 沈瓷低着头,沒敢說话。朱见濂竟是噗嗤一声笑出来,问李公公:“這人我可以带出去嗎?不碍事吧?” 李公公连声应道:“可以,当然可以。”說罢朝朱见濂鞠了一躬,自觉退下了。 沈瓷见沒了旁人,悄悄舒了一口气,這才福身道:“沈瓷给您請安了。” “哈,這下又知道懂规矩啦?”朱见濂打量了沈瓷一眼,白净脸庞,星眸皓齿,下巴小小尖尖的,似乎比从前廋了些。 沈瓷扯动嘴角,不知如何回答他的問題,只慢慢问道:“世子殿下,您如何知道我在這裡?” 朱见濂反问:“我打听一個人,很难嗎?”他原本和悦的神情稍稍紧凝,再回忆了一遍她方才的问语,觉得這個称谓从沈瓷口中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又补充道:“你今后不要叫我世子殿下了。” 沈瓷不解:“那如何称呼您?” “像从前那样,叫小王爷便成。”朱见濂這话,许久之前便想同她說,奈何寻不得契机,自己又找不到恰当的理由,便再三作罢。他不喜歡沈瓷唤他世子殿下,一来,這世子之位,原本就不是他所惦记的;二来,“殿下”二字,从她嘴裡唤出来,总带着一种异样的敷衍。 他喜歡她唤他小王爷。小,王,爷,三個字拆开,柔情与臣服都在裡面;三個字合起来,哪怕是她轻描淡写的声音,也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妩媚。 沈瓷闻言,也不问为什么,点点头顺从答道:“是,小王爷。” 她這样叫着的时候,习惯把“小”字的音拖得长一些,“爷”字的音微微上扬,转了個弯,绕得他心裡曲曲折折。 朱见濂满意了,伸出手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柔软的发丝蓬松着,很是舒服。沈瓷感受到他异常亲密的动作,身体不自觉往后缩了缩,紧张问道:“不知道小王爷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嗎? 念及自己刚觉醒的心事,朱见濂心下一沉,把手收了回来,只简洁道:“先出去再說。” 言罢,抬腿就往御器厂大门走去,待出了厂,才发现竹青等一干下人都候在外面。沈瓷看见竹青,顿时大喜,笑脸毫无顾忌地扬起来,大方唤道:“竹青!” 竹青也迎了過来,却是泪眼婆娑:“姑娘,你瘦了。” 朱见濂暗自腹诽,沈瓷见了别的谁都比见了他高兴,居然還敢声称喜歡他?他立在一旁,轻轻咳嗽了两声,问沈瓷道:“你如今住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沈瓷讶异道:“陋室寒碜,小王爷怎么能去?”她其实是想說,女子寡居,男子怎能随意进入? 朱见濂想了片刻,也明白了她心中所想。景德镇不比王府,市井流言毕竟是令人不愉快的事,遂改口道:“算了,我還懒得去了。去寻個饭馆吧,我有些饿了。” 沈瓷舒了一口气,這才给朱见濂指了方向,带他去了曾经是沈氏瓷铺的那家饭店。小二瞧着朱见濂气宇轩昂,赶忙迎上去,将朱见濂和沈瓷送入了饭店包房,竹青等仆从则在大厅进食。 沈瓷听着朱见濂的指示,战战兢兢地跟在身后。她鲜少同小王爷一同进餐,如今看這情景,更不知他为何而来。想起两人上次临别之际的话语,沈瓷突然产生了一种近乎窒息的猜测:他是即将迎娶世子妃的人,莫非此次,他是邀她去欣赏那位方家嫡女的天人之姿? 想至此,沈瓷心中微叹,却发现自己并未如想象当中那般难過。兴许是上次已被小王爷的话语刺得心灰意冷,又加上近日满脑子都是如何通過终选,便很少思虑儿女情长之事。自己对小王爷的這点情谊,早已注定了身份的差距,早看清楚這一点,也就沒那么多痛苦的奢望了。 “你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呢?”朱见濂看她出神,开口问道。 沈瓷回過神来:“回小王爷,近日御器厂有一场选拔,若是通過了,可以跟随高级御器师学习。我来到御器厂的第一日,恰逢初试,侥幸通過,近日都在准备终试。” 菜沒上来,酒倒是先端了上来。朱见濂给自己和沈瓷各倒了一杯,轻笑道:“去的第一日就通過了初试,意思是你在高手云集的御器厂也已经很厉害了?” “并非如此。”沈瓷摇头,实话实說:“相反,初试时,我的瓷胎做得糟透了,是李公公看在淮王的面子上,放水让我過去的。” 這次朱见濂倒是惊讶了,半正经半逗弄道:“你之前送我的那两件釉裡红,有客人来时看见了,称是价值千金。怎么到了御器厂,初试還得放水了?” 沈瓷眼前一亮:“您說那两件釉裡红价值千金?” “哎,你怎么就不听我的問題,光注意前半句话去了。”朱见濂失笑,挑眉道:“怎么?知道值价了,舍不得送给我了?” 沈瓷的兴致已明显比刚才高了许多,唇边漾起一抹欣慰的笑意:“不,既然送给了小王爷做大婚礼物,自然是真心实意,哪有舍不得的道理。” 這一次轮到朱见濂蹙眉,大婚礼物?他要如何告诉她,自己并未订婚,现在沒有,在一段時間之内,也不会有。他原本是想要在两人对饮正酣之时,借着双方的酒劲告诉她此事。上次在马车内,沈瓷一边告白一边拒绝的方式让他招架不住,由是,他希望当她听到自己那番话时,不要過于清醒,不要将困难盘算得那样清楚。再退一步而言,若是她一口拒绝,自己還可凭着酒劲为面子开脱。 可是,眼下既然提到了這個话题,他也不欲再遮掩。正欲开口时,沈瓷却插嘴回答了他方才后半句那問題:“至于为何初赛差点被淘汰,其实是因为不习惯那种辘轳,沒找准手感。” 朱见濂被她的话打断思路,只得顺着问道:“那你如今练了二十余日,找准了嗎?” 因为被众多御器师明嘲暗讽了多日,平日裡又忍气吞声不肯解释,如今小王爷這么耐心提起,沈瓷顿时有了倾诉的**:“有些体会了,官窑的辘轳其实很好用,用熟了便觉得比之前的辘轳更顺手。”她兴致一高,伸手抓起桌上的酒杯饮了一口,**辣的灼烫感刺激着喉咙,更进一步激发了她的倾诉语:“小王爷,您不知道,我一直都想要进入御器厂,這裡的资源最好,技术最精,是所有爱瓷之人的梦想地。如今好不容易进来了,又遇到了這样的机会,我真的很想把握住,一点也不想在终选失误。” 沈瓷的酒量不太好,一杯酒下肚,脸便红了起来,在两颊处染上了薄薄的嫣云。她瞧着朱见濂不语,知道他在耐心地听,咯咯笑道:“我在淮王府的时候,就想清楚了,等我回到景德镇,一定要来御器厂,就算是先当個小窑工也沒关系。我爹从小便告诉我,做瓷就要做精品,粗制滥造的瓷器,是沒有灵魂的。所以這次终选,我全副心思地去准备,就是想能跟着一位高级御器师学习,把官窑不外传的技术秘方学到手。”她眼中神彩飞扬,說到兴处,却又是宛然垂首,嘀咕道:“若是這次不能通過,便不知,還要等多久才能再有机会……” 沈瓷抒发的是担忧之情与宏图之志,可這番话一点一滴落在小王爷耳裡,却让他的心境慢慢发生了变化。 小王爷想,她从一开始便想好了,要回到景德镇,要进入御器厂,如今又全神贯注地为了父亲的遗愿努力……那么自己即将剖开的话语,岂不是在這個关键的节骨眼上打乱了她?他想让她跟自己回王府,便势必要求她离开御器厂,按她如今对终选的重视,十有**都不会同意,那自己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朱见濂端起酒杯,轻轻啜了一口,看着沈瓷,把到了喉咙口的话换成了鼓励:“你连釉裡红都做出来了,在鄱阳的月瓷坊也能经营得生意兴隆,不必担心太多。” 沈瓷得到鼓励,展颐一笑,如同春花齐绽:“那便借小王爷吉言了。” 朱见濂亦牵强一笑,心头暗道,等等吧,好歹等到终选過去,才能让她腾出点心思谈别的事儿。 沈瓷已有些微醉,偏着头看他,似乎想了好半天,脑袋转過弯来了,這才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复又问道:“话說回来……小王爷您今日到景德镇来找我,总不会是想同我聊天的吧,到底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