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6 暗流复涌 作者:未知 “不用了。”朱见濂定定望着眼前枯木,轻声道:“原本我让她留在驿站,便是不希望她搅进這些纷争,可是我低估汪直的偏执,居然直接到驿站来抢人。如今的情形看来,我是沒有办法避免她趟入這浑水了,只能收敛一些,让她不要起疑。” 马宁迟疑问:“您的意思是說,沈姑娘如今已经觉察到您对汪直的仇意?” 朱见濂伸手折下眼前枝杈,冷笑道:“她向来闷着声不爱多說,心裡却是個有主意的。她如今必定是觉察到了,只不過以为我是吃醋,探究不到更深的原因。若是我再执意强求,她未必不会往更深处想。” 马宁点头赞同,脱口而出:“确实,在我們旁人看来,汪直不過是一個宦者,他从前随侍万贵妃的时候,就是皇上也放心得下。再加上,他对沈姑娘的确有恩,您要是拦得太過火,确实容易令人怀疑。” 朱见濂轻嗤一声:“宦者本是弊处,怎么如今被你說起来,反倒成了我不得大动干戈的借口?” 马宁意识到自己方才失言,半晌沒說话。 “让他们两人维持交往的关键,不在于我有沒有脸拦着,而是情势所需。如今,皇上不让汪直再查妖狐夜出的案子,我們已失去了一條线索。让沈瓷同汪直维持联系,也是无奈之法,不過倒是能由此获得更多汪直的消息。” “那……您是要将事情的缘由告诉沈姑娘嗎?” 朱见濂摇首:“不,就让她什么都不知道,這样最好。” 马宁微有震动,不禁感慨道:“谁又能想到,京城那么多人,偏偏是汪直同沈姑娘走得近。若是当初她沒离开淮王府,便沒有如今這些事了。” 朱见濂眸似星光,遥望着深远无尽的夜穹:“时也,命也。世事无常,既然走到這一步,便不需做其余虚妄的假设了。” 他沉吟良久,似在喃喃自语,叹息深远无奈:“只是,小瓷片儿,本不想将你牵扯进来的……但如今,却是不得已了。” ***** 卫朝夕這两日闷得发慌。 原本她只是想来京城随便玩玩,却沒想到這一趟出乎意料地久。先是因为皇上公务繁忙,推迟了几日觐见的時間。如今更是因为淮王受伤,将归期延迟了整整两個月。 她這人平日总是大大咧咧,但耗到此时,也免不了焦躁起来。更何况,她在京城不能跑得太远,有限的范围内,除了不让女人进的醉香楼之外,其他好玩的好吃的基本都已经被她试了個遍。 她想回江西,又不敢自己离开,只得百无聊奈地等在驿站,同时慢慢飘出一個念头——她要去醉香楼。 卫朝夕本想等沈瓷這次到驿站,两個人再乔装一起去,可沈瓷沒来,她便把主意打在了杨福身上。 又或者,沈瓷的缺席正中她的心意,让她终于有了一個寻找杨福的理由。 黄昏裡,卫朝夕還像往常一样在院子裡散步,散着散着,便出了驿站。她挑了远路,七拐八弯才到了杨福的住所。手指颤抖地敲了敲门,退后一步站得笔直,好让裡面的人看清楚。過了一会儿,杨福把门拉开一條缝,她猫着腰缩了进去。 几日不见,她又觉得杨福有了些变化,多了一种箭在弦上,随时可发的紧绷感。卫朝夕以为他开口第一句该是“你怎么来了”,但是沒有,杨福這次沒有一点不耐烦,简简单单說了一個字:“坐。” 卫朝夕坐在那略微摇晃的小木凳上,觉得紧张,拿起桌上的苹果啃了一口,自己先招了:“我這次来,是,是想同你一起去醉香楼……” 杨福把刚含进嘴裡的一口茶喷在了桌上:“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嗎?” “知道啊。” “知道你還让我同你去?” 卫朝夕挠挠脑袋:“我也就是想去见识一下,生平還沒去過青楼呢。” 杨福苦笑:“那干嘛找我啊?你不知道我不能随便出去嗎?還是让朱见濂随便拨個侍卫陪你去,一样的。” “那不一样,我跟那些人不熟,沒劲儿。”卫朝夕說完,觉得自己与杨福似乎也沒熟到哪儿去,又矜持道:“原本我是想让沈瓷陪我一起去的,她近日忙碌,我這才退而求其次找了你。” 杨福觉得這名字有些耳熟:“沈瓷是谁?” “我的好朋友啊,从小一块长大的,如今也在京城,几天前還来過驿站。” “是不是打扮成一個宦官模样?”杨福本就是想找卫朝夕打探那日被汪直强行带走的人,此刻听她主动提及,不由试探。 “你知道呀?”卫朝夕拍着手惊喜道:“她看起来是個宦官,其实是個实打实的女子。你别說,她的容貌清秀干净,扮成宦官還挺像,說不定這样混进醉香楼,别人還以为是個白面软书生呢。” 杨福心中震动非常,再次確認:“是不是西厂提督前几日从驿站强行带走那個?” “我当时沒见着,只听說是有這么個事儿。”卫朝夕见话题越绕越远,推了推杨福的胳膊:“话說回来,你陪不陪我去醉香楼呀?” 杨福却似沒有听到,只是问:“你同沈瓷好到什么程度?” 卫朝夕想了想:“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若是她有危险,我一定去救。” “那若是你有危险呢?” 卫朝夕觉得他這問題有点怪,皱着眉头道:“她对我,当然也是一样的啊。哎,你管這些干嘛,一句话,到底去不去?” 杨福沉吟片刻,抬起头扫了她一眼:“你就這個样子去醉香楼?” 卫朝夕听他口气松动,惊喜道:“当然不是了,我們俩都要乔装打扮,贴個胡子,涂点泥巴,再穿得风流倜傥些,不会让人认出来的。” “涂泥巴就算了,涂完以后,你也别想风流倜傥了。”杨福自从知道自己同汪直长得相似后,便习了易容之术,骗過普通人還是可以的。他端起茶喝了一口:“乔装的事儿,你就别掺和了,交给我。” 卫朝夕眼中泛着水亮的光彩,拍手称庆:“你這是答应了?” “嗯,不過要等两天,我需要准备一下。”杨福朝她撑开一個笑容,這笑容带点生硬,也带点愧疚。但卫朝夕此时只沉溺在喜悦中,丝毫沒有觉察。 ***** 王越出发去了山西大同。汪直伤口未愈不宜颠簸,仍留在将军府。同时留在将军府的,還有皇上差来的西厂高手。 汪直在外跑惯了,乍一停下来,有诸多不习惯。但他亦享受這种闲适,时不时同沈瓷說会儿话,竟颇有些偷得浮生半日闲的趣味。 “能休息几日是不错,但沒必要弄這么多人守在外面。把刺客都给吓跑了,我還指望着他们再来呢。”汪直蹙眉道。 沈瓷端了汤药過来,微微扶起他,又在他背后放了张软垫:“你啊。先安心养着,别一语成谶,等刺客真来的时候,连跑都跑不动。” 汪直哼了一声。 沈瓷淡笑,把汤药递到汪直手中,问道:“对了,你受伤以后,皇上如今把妖狐夜出的案子交给谁了?” 汪直扁扁嘴,心想這时候你不应该喂我嗎?他一边嘀咕一边接過药自行灌入喉中,末了拿起沈瓷递来的方帕擦了擦嘴,冷着脸道:“還能有谁,自然是东厂尚铭那個老家伙。” 沈瓷目光流转,语气随意:“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东厂的立场,在這件事当中有些奇妙。” 汪直侧過眼看了看她:“怎么說?” “只是一种感觉而已,我从未接触過东厂,也沒有任何证据。你听一听便是,不可当真。”沈瓷对他笑了笑,语气轻松道:“那日,我听你說无影红毒珍贵难寻,价格奇高。若非资力雄厚且掌控权势之人,很难得到。可是,這么珍奇的毒药,仅仅用于杀掉几個沒什么防范的商户,說是单纯的复仇,我觉得不可信。” 汪直默默将手中方帕放下,不禁认真起来。 沈瓷继续道:“所以,对方要做的,并不是单纯杀這么几個人而已,一定有别的目的。更深层的缘由,我并不知。但因为无影红的运用,杀人手法变得离奇莫测,传得民间到处都是。普通的杀人案件,自然不会落到你汪大人的手裡,但這等惊扰了皇上的大案,顺理成章便归了你管。再之后,刚好在王将军入宫时,你因为听說妖狐再现,独自一人赶去京郊,却遭到早已设好的埋伏。” 汪直细细想来,确觉如此,眉间涌出煞气:“算来,东厂想要暗算我的动机最强,也有钱有权。别看他们面上沒多少俸禄,但私底下常在货物裡夹带非法黑货,赚了几大笔。无影红或许就是這样被他们带来的。” “哦?私底下還有业务?”沈瓷再次揣测:“那妖狐夜出案選擇的商户,会不会正是因为与他们有利益冲突的?” 汪直已是面沉如水,咬牙道:“有可能。我记得之前還同你說過,凶手也许不止一人,而且身怀武功。东厂虽然不比我西厂,但這样的人多得是。” 沈瓷见他语气凌厉,面色铁青,怕引起他身体不适,忙劝慰道:“刚才說了,這不過是個猜想而已。我不懂什么朝政断案,只不過說說感觉而已,你莫要动气。” “沒有,你分析得很对。纵然有其他可能,但這一种可能性最大。”汪直目视前方,下意识握住沈瓷的柔荑。他目似刀锋,沈瓷看得心中一沉,只能任他抓住自己的手,過了半晌,才听汪直开口道:“或许东厂已下定决心除掉我,不過,呵,哪有這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