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易容妆
十裡不知江月明真实姓名,以后,“照夜胡娘”四個字是断然不能在外人面前說出口的。
“我现在该如何称呼你?”
“我姓江,江月明。你呢?”
“我原名叫褚非凡,十裡是师父取的。”
早去的爹娘盼望他将来能成大材,师父下山,走了十裡地寻到他這個天资不凡的徒儿,自此,十五年的寒暑在山中一晃而過。
褚非凡下山后,用十裡的名字入了暗影阁。
暗影阁的人活在面具之下,对外貌并不在意,是美是丑全凭他人想象,可一旦跻身凡尘,非凡二字落在那张平平无奇的面孔上,并不搭衬。
名扬天下的大侠总有些异于常人的特质,十裡首先在外貌上输给了招蜂引蝶的少年英雄,心性又浮躁,武功再好,他沒有当大侠的宿命。
江月明是典型的看人先看脸,褚非凡這张脸缺乏辨识度,丢在人群中眨眼便消失。
不合她意。
晓春人都說江氏医馆是神仙医馆,神仙医馆的学徒不能是彻头彻尾的“凡人”,脸蛋不上道,起码气质要拿捏住。
江月明仔细从褚非凡的脸上看出端倪,精准把控细节,“胡茬要刮,眉毛得修,眉宇间戾气太重,像是欠了外债,嘴角不能绷直,笑一個我看,噫,還是耷着吧,耷着显气势……”
褚非凡被江月明指指点点,改造半日,终于能见人了。
他换了一身简单的黑色常服,下踩长靴,身量高直,模样算不得俊俏,但总好過之前的粗糙。
褚非凡提胳膊抬腿,新衣束缚得他胸口闷,也许是绷到了未痊愈的伤口,让他很不自在:“必须如此嗎?”
江月明丢给他一個巴掌大的小铜镜,“你說呢,每天照十遍,头发丝儿都不许乱。”
整理仪容是江月明平生一大乐趣,然而身为暗影阁刺客,免不了被传闻描述得近乎妖邪,容貌亦然。
江湖传言,照夜胡娘生得一副蛇蝎面容,脂粉是骨磨的,蔻丹是血染的。
可她绝对沒有拿人尸骨做妆容的怪癖,刺客的任务目标通常只有一個而已,都是小心谨慎后做出的了结,所到之处也不会血流成河。
江月明辟谣不成,成为了世人口中碎骨染血的妖孽魔头。
现在,她揭下了覆面的伪装,总算能和寻常女子一样装扮。
扮人扮己,颇有趣味。
人靠衣装,江姑娘绕着褚非凡转了一圈,感叹:“比不過朗云何,勉勉强强,总算能看了。”
褚非凡不满意了:“肤浅,有什么好比的,不過一张皮囊。”
江月明說她就喜歡好看的皮囊,姑娘家都喜歡。
“人海茫茫,别指望他们深入了解你的内心,一眼望過去气质出尘就已经赢了一半。”
褚非凡不敢苟同,但他打不過姑娘家,加上寄人篱下,只好妥协。
妥协之后,他开始询问当下状况。
“江月明,你和我說說,之前那個男子是?”
“他叫朗云何。”
“他也是咱们暗影阁的人?”褚非凡的求知欲都要满出来,就差催促江月明:快說他是千面扇鬼,快告诉我你们俩的关系。
這边将刨根究底的精神发扬到底,几步之外,江风清不合时宜跑了进来。
“阿姐,爹娘回来了,叫你们過去。”
眼前的孩子天真可爱,光看样貌和江月明长得有几分像,褚非凡的疑问又多一重:“亲弟弟?”
“当然。”
“你還有爹娘?”
“你是石头裡蹦出来的?”
褚非凡无话可說。
他還以为刺客都是孑然一身,了无牵挂的孤家寡人。
江月明:“有什么话之后再說,先跟我走。”
……
江风清把人叫到,转身去院中堆土人,他揪下药园中刚长出的毒草新叶,给土人当眼睛鼻子嘴巴。
正厅之中,江横天、应梦怜坐在上方,朗云何、江月明分坐两侧。
褚非凡站在中间,他局促得紧,大气不敢喘,眼珠不敢转。
他不解,为何坐在上方的江月明爹娘气场如此之强,假若遮上脸,她爹好像黑崖刀客,她娘好像白骨三娘,加上左侧的千面扇鬼。
褚非凡如梦初醒:老天,這他娘的是一家人啊。
现在,别說江月明十四、十五岁出来当刺客,就是四、五岁出来当刺客他也相信。
照夜胡娘,是有点家族天分在裡面的。
褚非凡开始胡思乱想:千面扇鬼和她什么关系?哥哥?叔叔?难不成……
不待他把辈分搞乱,朗云何开口:“师父,师娘,再不问话天要暗了。”
江横天清了清嗓子:“咳。”
褚非凡一個哆嗦,他武功不差,就是有点胆小,更别提现在他仿佛进了狼窝,情况有点微妙。
只听江横天道:“听月明說你是暗影阁旧人,可有此事?”
他老老实实点头回答:“是。”
“我們的身份你可知晓?”
“……大概能猜出来。”
“来来来,都自我介绍一下。”江横天一点不含糊,从他开始,依次把曾经的名号报出。
介绍结束后,应梦怜安抚他:“非凡呐,不要紧张,都是過去的事了,听說你想留在我們医馆,对嗎?”
褚非凡的猜测坐实了,他跑不掉了。
“……是。”
应梦怜笑道:“我們正缺人手,你愿意留下真的是太好了。”
“前辈们愿意收留,晚辈感激不尽。”
褚非凡认命了,留就留吧,管他狼巢虎穴,总算有個栖身之所。
朗云何打量他半天,问:“你为何会来晓春城。”
之后的時間,褚非凡向大家讲述了当今外界局势。
几乎整個江湖都参与进剿灭暗影残党的行动中来。
除武林盟各派联合下发的赏金令外,很多势力還单独派了人手搜寻,正道魔教,有仇无怨,都想从中获利,名望、金钱、或者洗洗刷曾经的耻辱。
褚非凡:“他们的網已经织到江南,晓春城是例外。”
江月明:“穆逍不是嗎?”
朗云何评价:“他就是個莽小子,算不得。”
孤身一人闯晓春,动静大,心更大。
此处便要提及晓春与皇族的联系。
当今圣上厌弃武林势力争端,南巡时途经晓春,被“一步一杨柳,桃李花漫天”的景象吸引,停留数日后,皇帝大赞其民风淳朴、和平安宁。
“晓春不理江湖事,好,好,好!”
连叹三個好,知府当即命名匠将以上七字镌刻在城门口的巨石之上。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武林也要看皇族的脸色行事。
曾经试图在晓春城开辟势力的江湖门派一夜之间消失殆尽,晓春城名声在外,硬生生从江湖势力的罗網中开辟出一條干净的道路。
朝廷既已宣告暗影阁覆灭,那它就是“灭”了,江湖各派不得不做表面功夫,识趣的都知道此事不能张扬,门派暗访,连赏金令都是私下发放,若是大张旗鼓介入其中,相当于打皇族的脸。
打了皇族的脸,他们从此不得安生。
于此,晓春城只能留在最后,并且要不留痕迹地扫過。
听完朗云何叙述渊源,江月明摇头叹道:“如此看来,穆逍不是莽,简直是太莽了。”
朗云何:“总有一些不服管教的,過段时日,晓春城必将受到波及。我們要做好万全准备,绝不能暴露身份。当下的难处只在穆逍。”
要想将褚非凡留下,穆逍此关必過。
褚非凡說:“我這边很容易,找個机会和他說清楚就行了,比武时事发突然,我是被他惊着才跑的。”
几人视线集中在他身上:“此话当真?”
“当然。”
“那日他和你說了什么?”江月明总觉得褚非凡将事情說得如此轻松是另有原因。
褚非凡回想那日穆逍之语,脸拉得又臭又长,磨着后槽牙道:“呵,那個有病的臭小子,一口咬定我女扮男装,是花想容。”
穆逍言:柔术奥妙,身姿轻软,花想容,别以为你长高了、化成男的我就认不出来。
江月明,朗云何,江横天,应梦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穆逍,从不让人失望。
笑過一阵后,他们把人带到神龛前。
江横天說,非凡,這是你入伙的最后一步。
大粗香后方,金盆依旧稳重,
江横天道:“誓言之后,你的身份便是我江氏医馆的学徒了,看到墙上贴的字沒有?要铭记在心。”
褚非凡被墙上简单粗暴的对联震撼住了,冲击之大不亚于知道江月明家人身份之时。
他踟蹰回头:“一定要发誓嗎?”
几人站成一排在他身后看着:“沒错。”
有病,這家人有病。
褚非凡心中惶恐,但他不能說。
身后是豺狼虎豹,面前是金盆在上。
事到如今,发誓就发誓吧,褚非凡哐当一下跪到地上,对准大金盆磕了三個响头:“我褚非凡在此起誓,請金盆大仙做個见证,从今往后一定踏实做事,好好做人。”
站起转身,只见身后几人目瞪口呆。
“……我做得不对嗎?”
江月明他们以为起誓不過走個形式罢了,显得退隐庄重,不曾想竟真有人会对金盆下跪磕头。
长见识了。
朗云何收起常伴身的折扇,敲手夸道:“好,褚兄虔诚,前途无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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