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监视者
朗云何绑人绑得讲究,他将捂在段沧海嘴上的灰布挪开,那块布是他从院裡晾衣的竹架上顺手抄来的,仔细一看,原来不是碎布,而是江风清吃饭时系在脖间的小兜,小兜昨夜被褚非凡清洗净,晒了一天,被风吹干,挂在竹叉上飘摇。
段沧海呸了几下,說:“什么东西,怎么一股奶味。”
江风清不爱饮牛乳,朗云何听了,突然想起褚非凡昨夜四处找不到皂粉,于是過来问他,那时朗云何正忙着帮应梦怜熬制药浆,药浆需时时搅动,走不开。他随手指了一处:“去那边找。”
褚非凡按他所指,从角落的盒子中翻出一块白雪似的圆扁皂球,新的,尚未用過,他說:“這個好。”
小兜当时就被褚非凡洗得新鲜透亮,朗云何顺手丢给褚非凡一块被药渍弄脏的垫布,江横天见状,同样抱来一堆衣服,拍拍褚非凡的肩,說:“辛苦。”
褚非凡继续拿着那块皂球猛搓。
现在想来:白色,牛乳味,好东西。
不出意外应该是江月明在云游商人处淘来的奶香皂,朗云何沒见過真物,只听江月明炫耀时提了一嘴:人可多了,我排了很久才买到的。
她藏了小半個月,一直沒舍得用。
不太妙,朗云何略慌,心想:不知云游商人现在何处。
段沧海转身,看到朗云何后咂嘴說道:“千面扇鬼,你小子也在這儿,我一把老骨头,差点被你弄散架。”
“您還记得我。”
段沧海說:“普天之下,就你一人喊我段叔,把我喊年轻啦,我记得你叫……”
“朗云何。”
“对,朗云何,你家师父成天說我老,骂我闷在屋裡,都快捂成朽木。话說回来,你们闹哪出?”
朗云何将穆逍的事和他說了。
段沧海一拍脑袋,懊恼道:“怪我来得不是时候,還想着老友重逢,能给他一個惊喜。”
“您稍等片刻,之后我把师父叫来。”
朗云何很快翻出院子。
门外,江横天见他出现,终于大松一口气,推门而入。
“好了,进来吧,這破门,迟早给它拆了。”
穆逍被众人迎进院内。
一阵药香扑面而来,他看见满园异草,石台上的竹筛裡摊放的是即将晾干的药材,院裡有药炉以及捣药用的研钵,還有很多从来沒见過的器具。穆逍感叹:不愧是开医馆的。
几個年轻的先回各自屋裡换下打湿的衣裳,应梦怜和江横天陪他在厅中坐下。
应梦怜给他倒水,說:“穆逍,我记得你来晓春城是为了抓刺客。”
穆逍点点头,又摇摇头:“以前是,我来晓春城是碰运气。可我太弱了,即便刺客在我眼前,我肯定也抓不到。”
這倒是真的,江横天心裡這么想,嘴上却說:“你功夫很好。”
穆逍說:“我连你们医馆的学徒都打不過,那时我就知道此事难成。可我不能放弃,我爹和我约好了,两月之内,只要我抓到刺客,他今后就任由我走江湖,抓不到,我就必须回去。時間快到了。”
江横天违心地說:“可是你在我們医馆也抓不到刺客啊。”
“我知道,但我现在身无分文,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江叔叔,应夫人……”穆逍恹恹地說,他换了称呼,“我在晓春城沒其他熟人,請你们收留我几天,我会干活的。而且——”他继续道,“我的直觉告诉我,這座城有古怪,只要继续蛰伏,一定会有收获。”
江月明换完衣裳在外偷听,心道:真稀奇,别人捉刺客都是凭线索,只有穆逍靠直觉,他的直觉准到能精确摸进刺客住宅,却每次都与真相擦肩而過。江月明不知该警惕還是同情,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裹挟着夜色的风一吹,江月明打了個寒颤,她有些凉。
穆逍最终還是留下了,忽略一身华服,他的包裹裡只剩几张信纸,比众刺客从暗影阁逃出来时還要落魄可怜。
江月明把他往客房领,正要推开一扇门,朗云何突然在一旁出现,拦住她說:“這间堆了杂物,不能住,换一间。”
穆逍說:“沒事,我皮糙肉厚,哪裡都能睡。”
江月明紧急拽着穆逍价值千金的锦绣衣袍拐弯:“沒事,我們家房间多,给你换间宽敞明亮的。”
穆逍羞涩地挠着头,颇不好意思地說道:“太麻烦你们了,江姑娘,我明天就开始干活。”
“多生分,叫姐。”
“月明姐。”
“這才像话。”
段沧海掀开一條门缝,確認二人走远了才探出脑袋,他对朗云何說:“你们這是把狼崽往羊圈裡领。”
說完觉得不对劲,穆逍和刺客,好像還是刺客们更凶残可怖,于是改口,“你们這是把羊崽往虎口裡送,羞不羞。”
朗云何无奈說:“我去叫师父。”
此时,屋裡的段沧海似乎察觉到什么,他神色立变,制止朗云何說:“不用,我要赶紧回去了,這小子身份不简单,你们担心。”
朗云何目送段沧海从后墙翻走,他站在原地,仔细感受房宅周围的气息流动。
五個,十個,二十個……
聚集的人数還在不断增加,短短瞬息间,墙边、高树、屋顶、院角,四处都布满了高手。
沒有杀气流露,更不是拼凑的江湖人,他们步调有序,极有可能是经過严格培养的暗卫。這些人像密不透风的铁網将宅子牢牢围住,如猎鹰一般监视着院内动向。
段沧海若是迟走一步,必定要被困在院中。
另一边,江月明也察觉到不对劲。
她推开房门的动作微顿,只是瞬间,她便将這小小的不自然掩盖過去。
她走进门去,食指在桌上轻轻一擦,看着指尖的灰,說:“许久沒住人了,落了灰,要不你先去厅中等候,我打扫完了叫你。”
穆逍将轻飘飘的包袱扔在空空如也的床上,說:“不用劳烦,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也行,你在這等着,我去给你拿被褥。”她无端觉得胸口有些憋闷,于是說,“那边的窗户能打开,可以先给房间通通风。”
“嗯。”穆逍感激道,“太谢谢你们了。”
“小事儿。”
江月明转身离去。
穆逍打开窗户,然后绕着房间转了一圈,东摸西看很是好奇。等摸了一手灰尘时他才意识到:“对了,要先收拾。”
于是找布打水,开始清洁。
窗外,院墙边,一棵百年老树正对着穆逍的窗户。树冠枝叶招摇,将裡面藏匿的二人严严实实捂住。
他们分工明确,其中一人說:“端盆,打水,水洒了半盆,抹灰,行至桌前时滑了一跤,险些磕到额角。”
另一人提笔记录:端盆,打水,水洒了半盆,抹灰,行至桌前时滑了一跤,险些磕到额角。
他问:“還有么?”
“暂时就這些。”
“好。”
那人将纸條卷细塞进竹筒,旁边的树杈上立了三只信鸽,他将竹筒绑到其中一只的腿上,之后,白鸽展翅,向北而飞。
沒過多久,监视的人又說:“坐在椅上暂歇,翘脚,晃脑,江氏女进屋送被褥,她向外看,走到窗前……她把窗户关上了!”
记录的人开始着急:“什么?怎么能关上,我還沒写完呢,停在這裡多奇怪!”
屋裡,江月明实在受不住外面的视线火热,她一边帮着铺床一边說:“风通得差不多了,夜间有蚊虫,窗户還是关上好。”
穆逍重重点头:“有道理。”
江月明离屋:“半個时辰后开饭,你可以先歇一会儿。”
门一关,她的表情立刻沉下,思绪混乱,江月明头疼地扶住额头,心想:這小子到底是哪路神佛,招来的人实在不得了。来回走一趟,江月明起码看到四只信鸽在飞,她猜测,除了穆逍,家中其余人的行踪也一并在监视范围之内。
想得越多,渐渐地,江月明觉得脑子开始混沌起来,河边的冷风似乎真将她伤着了,那股昏沉的劲儿如潮水一般涌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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