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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鸽十裡

作者:桃久枝
仅仅是猜测,江月明觉得方才擂台上的可能真是她认识的某個人。

  就因为那句“真是有病”。

  声音,语气,实在太熟悉了。

  像鸽子。

  暗影阁中,“鸽子”并不是人们通常說的鸟类,他们是指雇主与刺客之间的联络人,像信鸽一样传递消息。

  每個刺客都需要一只鸽子,但是每只鸽子翅膀下不止一個刺客。

  暗影阁排名前列的刺客不愿被无名小卒吆来喝去,因此,他们几乎都是由暗影阁阁主亲自发派任务。

  甚至可以說,暗影阁阁主就是最大的“鸽子”。

  照夜胡娘是排名靠前的刺客中的例外,她的鸽子是名声未响时自己亲手选定的,直到最后都沒有换過。

  那是江月明第一次去暗影阁。

  ……

  “真抠,夜裡已经够黑了,暗影阁怎的连盏油灯都舍不得用。”

  江月明走在高层的廊道裡,踩過陈年木板,静悄悄沒发出半点声响。

  她蓝金的双瞳在黑暗中巡视,失望又嫌弃。

  爹娘明明告诉她,暗影阁金银财宝遍地,灯架上的夜明珠比拳头還大。

  现在别說夜明珠了,灯芯都沒见着一根。

  “难道我走错了?”

  江月明所处之地朴素、低调,明面上甚至沒有活人的气息,像一间死寂已久的空屋子。

  “朗云何人呢?他明明說要来接应我的。”

  江月明继续往上登了三楼,恍惚间,一個戴着鬼面的身影从她身边闪過,江月明伸腿一勾。

  那人猝不及防被绊倒在地,静谧的空间衬显得动静极大,他喉咙裡发出一声疼痛的闷响。

  将人放倒后,江月明蹲下,一掌摁在他的面具上:“嘁,什么时候瞎了,招呼也不打,你沒看见我在前面嗎。”

  江月明隐约觉得有些奇怪,一绊就摔,不是朗云何的风格。

  她欲将面具摘下,结果那人猛地从地上蹿起退后,警惕道:“你是谁。”

  声音陌生,平平无奇有些喑哑,江月明這才发现认错了人。

  眼前這人身形和朗云何相似,又都戴着面具,江月明心裡本就烦躁,逮到個像的就觉得是他。

  她抱拳拘礼:“抱歉,认错了。”

  “有病。”

  那人拍拍衣上的灰尘,骂了一句就要离开。

  江月明拦住他:“兄台等等,麻烦问個路,這裡是暗影阁对吧。”

  那人停下脚步,面具上的红白條纹在透窗的月光下颇为诡异。

  江月明对比后心道:虽然同样鬼气森森,但朗云何的面具比他的好看。

  他问:“你要雇谁?”

  江月明一愣:“啊?我不雇人,我是新来的刺客。”

  “刺客去后院,那裡才是主阁。”

  說完,面具人毫不留情转身走了,边走边念叨:“什么人呐,沒见過上来就扒脸的,真是有病。還是個异瞳,野猫似的……”

  江月明拳头硬了,咬牙笑道:“多谢兄台。”

  以后走夜路小心,千万别遇上我。

  遇上弄死。

  江月明顺着指示去了主阁。

  朗云何在主阁底下等待许久,就在他开始怀疑江月明反悔不干的时候,终于看见蒙面的异瞳女子朝他所在的方向走来。

  江月明走路带风,怒气冲冲,一见面就动手。

  朗云何拦住伸向面部的猫爪:“干什么,出门吃炮仗了?”

  “我像野猫嗎?”

  “胡說,明明是西域进贡的家猫。”

  “滚!”

  “谁惹你了?”

  朗云何十分清楚江月明的性子。

  江月亮嘛,变化无常,遇柔则柔,遇刚则刚,对谁的态度都不一样。

  柔的时候像朵娇花,刚硬起来是霸王,只许她招惹别人,不许别人招惹她。倘若遇上脾气暴躁的,双方能直接打起来,回回赢的都是她。

  虽然长大以后的江月明开始注意形象有所收敛了,但朗云何深知,一個人的本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就說江月明对他吧,一见面就踢挠砍打,很有意思。

  江月明說:“沒人惹我,自己招的。”

  朗云何甩开扇子,扇骨是锋利的薄刀,中间還暗藏数根毒针。

  他给江月明扇了几下风:“消消气,還有正事要办。”

  朗云何扇完风,将江月明带到主阁中一個隐蔽的房间。他說這裡叫密室,暗影阁来人走人都要在此处登记。

  密室内只有一個黑衣人,四個角落的夜明珠将房间照亮,江月明伸出拳头比较,夜明珠比拳头大,她姑且满意了。

  黑衣人就着光,正在提笔写字。

  察觉生人气息,黑衣人抬头。

  “新人?”

  江月明說是。

  黑衣人推過去一個厚本:“选鸽子,或者随机指派。”

  “我自己选。”

  江月明翻开本子,每页纸的最上方都有一個朱红色的名字,下边跟着的是用黑墨写的刺客名号,表示這些刺客的任务信息皆由上边红名的鸽子传达。

  初来乍到的江月明对“鸽群”一无所知,黑衣人让她选,其实就是挑一個合眼缘的名字。

  她翻了两页,朗云何在边上說:“都一样,想轻松就挑個人多的,反之就挑少的。”

  江月明继续翻,突然,她的视线在某页纸上凝住了。

  朱红色的名字叫“十裡”,下面八個刺客,七個名字都被划去。

  江月明问黑衣人:“這是怎么回事。”

  黑衣人看了一眼:“哦,他啊,脾气不好,刺客们都走了。還剩一個,估计也留不住。”

  脾气差嗎?江月明莫名联想到刚才遇见的鬼面人。

  “是不是带红白面具的,体型和他差不多。”江月明指朗云何。

  黑衣人說记不清了,可能是吧。

  江月明說:“好,就选他。”

  ·

  十裡自认轻功很好,武功不差,若是他想,假以时日就能在江湖上混成一個颇有名望的大侠。

  可是他穷,无名侠客早期都是落魄的。

  十裡开始行走江湖,风餐露宿的三個月让他坚定了信念:不能继续雪上加霜,穷上加穷。

  当时,暗影阁的名号已在江湖响亮了二十余年,据說待遇非常不错,十裡一时心痒,投奔了暗影阁。

  但他不想当刺客,刺客多危险,提着脑袋過日子,不如当他们的中间人,也就是所谓的“鸽子”。

  当鸽子第一年,十裡手下有三個小刺客,但是小刺客们懒散,不愿做任务。

  十裡的月例和手下刺客挂钩,刺客不做任务,他就沒钱。

  沒钱怎么行!他就是为钱而来的!

  为此,十裡苦口婆心劝导他们:既然選擇這條路,就要坚持到底。

  小刺客不听,依旧得過且過混日子。

  十裡的好脾气逐渐磨沒,他一天胜一天暴躁。

  又過了两年,十裡总共带過八個刺客,七個都走了。

  那日夜裡,他接到雇主的委托,是個大单,于是骂骂咧咧准备去找最后一個小刺客。

  他都想好了,见面就对小刺客說:爱干干,不干滚。

  十裡走在漆黑的廊道裡,觉得自己的未来和夜一般黑暗,心道:等最后一個人滚了,我也该走了。

  這么想着,前方道路突然横空飘出一对猫眼儿。

  真的是猫眼儿,一金一蓝,在黑暗中冒着光。

  十裡前途渺茫,脑袋空空,猝不及防被“猫眼儿”勾到地上。

  他痛哼一声,心下暗骂:什么玩意儿!谁家的猫成精了!

  年轻女子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嚣张又无礼:“嘁,什么时候瞎了,招呼也不打,你沒看见我在前面嗎。”

  女子說着,伸手就要掀他面具。

  在暗影阁,被人看见容貌是大忌,十裡连忙闪躲。

  “你是谁?”

  女子似乎有些惊讶,镇定后說:“抱歉,认错了。”

  原来是误会。

  闹剧之后,十裡心怀郁闷找到手下最后一個刺客。果不其然,对方說:“我不干了。”

  十裡恨铁不成钢,同时又如释重负:终于可以安心离开了。

  当即前往密室打算把自己的名字一道划去。

  密室的门是敞开的,银光透到外面的地上,连夜都被照亮。

  十裡进去后大为惊讶,屋裡站着一個男人,他戴着诡秘的面具,手裡握一把刀骨折扇。

  是传說中的千面扇鬼!

  更不可思议的是,方才拦路的猫眼儿就站在他旁边!

  难道是熟人?十裡不敢吭声了,怎料猫眼儿上前问道:“你叫十裡?”

  千面扇鬼就在旁边看着,十裡說话都带着犹豫:“……是吧?”

  猫眼儿笑道:“省得我去找,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鸽子了。”

  十裡头皮发麻,总觉得她的画外音是:你给我等着。

  ……

  “站住!”穆逍在后面穷追不舍。

  “你认错人了!”

  穆逍不知哪裡来的自信:“哈哈哈,不可能!你分明就是心虚!”

  然后追得愈发起劲。

  十裡不是刺客,他敢确定,沒人能认出他是暗影阁的旧人,不然傻子才会当众比武。

  但是后边那小子紧追啊,有人追就得有人逃。

  江南路窄,普通民居聚集处多曲折弯绕的小巷,再往前去就是富商云集的大宅院,那裡不但护院多,大部分人家還养了鸡犬,进去必然要引起骚动。

  草草包扎過的伤口渗出鲜血,十裡捂着胸前,直道天要亡我,真他娘的要去见神仙了。

  他钻进一处墙缝,艰难地向前行进,马上就要到敞开的出口。

  视野豁然开朗,十裡脚下发力准备奔跑,然而小腿处被不知名物体一绊,顿时重心全失摔倒在地。

  好熟悉的感觉。

  十裡眼前渐黑,晕過去前,只听一道熟悉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還是那般嚣张无礼:“喂,你可别死。”

  十裡心說:完了,猫妖来接我了。

  啊,我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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