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旧社会 作者:捕鱼者 孙长庆是村裡的教书先生,有两三间土房,儿媳挤了一间,自己住了一间,剩下刚好有一间后偏房,正好腾开来给张蜀生借宿。 从儿媳妇手中接過带着热气的煮红薯,孙长庆微微有些赧颜,让幸苦张罗收拾房屋的儿子和媳妇都去睡了,這才给张蜀生端上来。 “村子裡沒什么吃的,小兄弟对付着填下肚子吧。”屋子裡点了盏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桐油灯,张蜀生背着包裹,坐在破旧的桌边,肚子裡却是咕咕地响了起来,整個晚上可是滴水未进。 一碗两指粗的煮红薯,一海碗山茶水,用很久沒见過的土陶碗装着,但张蜀生却很感激,吃了個干干净净,味道真的不错,红薯個儿虽小,但吃起来却唇齿留香。這才擦了嘴,准备和這位有些见识的老先生谈谈。 “多谢孙老先生款待,小子实在是感激不尽。” “哪裡哪裡。只是我們梨树坪穷了些,你這满肚子洋墨水的学生倒是受委屈了。”孙长庆捏了捏旱烟锅子,裡面已经沒有烟丝了,叹了口气,說道:“都是這世道害的。” 张蜀生歷史差的可以,虽然知道现在是1915年,但想破头也不知道這個1915年代表了什么,隐约有些印象,也是模糊不清的。這個时候,他是何其羡慕那些小說中的穿越者,個個神通无比,大小歷史事件倒背如流。自己只记得大概的事情,一時間只好答道:“是啊,北方闹得厉害,有的人只想权势通天,却全然不顾百姓死活。” “百姓?他袁大头什么时候把我們当過人了?大的方面不說,二十一條卖国,县城裡可是到处都是驳斥丧权辱国二十一條的口号。小的方面,军阀混战,匪患连连,唉……” 也许是身为教书先生的缘故,虽然身在小村子,但孙长庆比起其他這個时代的人,明显多了些忧虑。大的方面忧国忧民,小的方面,关心自己肚皮,既有见识又不是空說者,算是小半個人物了。听這個落难学生這样感慨,倒也激起了他心裡那几分還沒有最后磨灭的心性。 “這世道,少收多收三五斗都活不了人,世道害的。”听孙长庆一讲,张蜀生才想起原来今年是民国初期的一個大日子,袁世凯那货搞了個什么二十一條,准备卖完国后自己当皇帝,结果沒成事,次年被气死了。 孙长庆磕了磕旱烟锅子,拿起旱烟袋小心地加了点烟,问道:“小兄弟以前是学什么的?” “孙老先生叫我张蜀生就行了。”张蜀生心道问上门来了,看来是有事,心想如果說自己是搞技术的,估计就沒戏了,看来得說点其他:“因为刚涉及西学不久,除了对算术天文生物自然等学科有一定理解外,对于日常的伤风感冒也有一些手段。” “算术天文?”孙长庆显然不太懂那些琳琅满目的学科名,只对算术天文有些理解,心裡倒也有了几分喜色,“還能对伤风感冒有些手段?张兄弟看起来很是博学啊。” “哪裡哪裡。”张蜀生心道,算术天文這些当然会了,好歹也算专科毕业,丢了八成還能捡回来几分。這個伤风感冒可全是应急的了,反正身为现代人,对一些小病也有着最起码的防治手段。实在不行,再想想办法。 孙长庆沉思良久,吧嗒吧嗒地抽了几口旱烟,吐出来一阵阵烟,這才說道:“不知道张兄弟以后有什么打算?” 终于问到正事了,张蜀生装作若无其事地說道:“這世道真是够乱的,我能走到這梨树坪,一路上可是吃了太多苦头。如今南方闹事,四处闹匪,去哪裡都不行。” “那不如暂时留下来”孙长庆高兴地說道。 “孙老先生的意思是?” 孙长庆:“我年纪大了,每日裡也只能教教孩子们识识字。我看城裡的孩子们都有新学上,寻思着想让你留下来给他们上上课。其他时候,谁家有個头疼脑热,生疮害病的,小兄弟也可以帮忙治治。” “這個,小子怕是难当大任。而且,這新学课目繁杂,就我一個人怕是难以面面俱到。”张蜀生說道,他是想留下来,但也不想以后自己就被捆死成了教书先生或者郎中。 哪知孙长庆似乎早就想到了,說道:“這個是当然。每天抽点時間给孩子们讲讲就行了,至于讲什么,你是老师,照你的安排就是。至于看病,也不强求,這年头病死饿死的遍地都是,能救一下就救,尽人事听天命。” 张蜀生暗自点头,二十世纪上半叶,别說中国,這样病那样病,這场战争那场战争的,死的人海了去了,哪像后世,死條狗都能吓醒半天街。 “恭敬不如从命。” 一拍即合,两人就此說定。 孙长庆走后,摸了摸放在枕头下面的手枪,躺在床上的张蜀生有些难以入眠。 1915年是個什么概念?民国初创,如果是想钻营,以自己后来者的身份和见识,南方机会多得是。就算不是轻而易举,费点心思也能达到目的。 退一步,钻到某個有前途的军阀手下,悉心经营,等他挂了再摘果子,似乎也是條路。只是可惜這個时候似乎黄埔军校還沒有创建,不然偷点懒,随波逐流混在一個個日后的中国大能身边,也能出路不凡。 又或者舍得一身剐,過几年跑到南方瞅准了人,跟着四处跑跑,钻山沟打打游击,說不定以后也能戎马封将。 再不行,厚积薄发,乘着第一次世界大战刚刚开始,倒卖点物资也能做個足谷翁。 但這些似乎都不是自己想要的。 “先看看吧,或许這些都不是自己想做的事情。” 临睡前,张蜀生又拿出那台关系着自己未来风云路的白色梦想机,怀抱着它才安心睡下。 第二天,张蜀生起得很早,已经好几年沒有在乡下生活過的他,听到那熟悉的锅碗瓢盆的声音,觉得是那么的亲切。 起床的时候看到孙家儿子和媳妇正在张罗早饭。和张蜀生打了招呼后,两人又继续忙了起来。 “来喜,你们做的是什么?”孙长庆的儿子叫孙来喜,一個典型的吉利名字,张蜀生见他们好一阵忙,有些過意不去想帮忙。一大早的孙长庆居然跑外面去找东西去了。 “张大哥,這是玉米糊糊,乡下人的东西。”孙来喜說道。 “那個我倒是认识,侧耳根,难道是凉拌侧耳根?”张蜀生好整以暇地看着孙家媳妇将一点酸菜坛子裡的酸水倒出来,和洗干净切成一小段一小段的侧耳根拌在一起,撒点辣子,虽然旧社会很穷,但這一道菜的做法却并不见得落了下乘,反而很地道。小的时候,张妈就经常给他做。 “是的,张大哥好眼力。” 两人正說话间,孙长庆挽着裤脚走回来了,手中提了一個鱼竹篾,裡面有两三尾小鱼,活蹦乱跳的。 “孙老哥,你怎么……這如何是好。”张蜀生有些受宠若惊,他沒想到孙长庆为了招待自己第一次正式的早饭,居然大清早跑去下田捉鱼去了。 “不碍事不碍事。山沟裡也沒几條鱼,凑活着做点酸菜鲫鱼汤吧。”孙长庆招呼儿子去处理那几尾鱼,又叫了儿媳,让她去村长家請村长。 不时孙家儿媳就带着村长回来了,還带了一点在当时比较稀罕的挂面,早饭算是有着落了。 孙家有客,做饭的香气引来了不少孩子远远地围观,却碍于大人的吩咐不敢进门去,一個個扯长了脖子在那吞口水。 张蜀生也沒注意到门口那些孩子,不时便被叫上了桌,一顿非常丰盛的早饭就开始了。 孙家媳妇沒上桌,就张蜀生和孙家父子,村长一起。饭桌上,孙长庆将昨晚就想好的事情和村长說了,原来這事两人早有合计,只是沒想到张蜀生刚好赶上,也就一拍即合了。 “来,张兄弟多吃点,乡下沒什么吃的,凑合着吃点,以后苦日子還长着呢。”家中沒酒,众人喝茶,孙长庆倒了一小杯茶,敬了张蜀生。 “我也是乡下长大的,孙老哥,村长你们别客气。”张蜀生也不客气,几人你来我往开始吃喝起来,玉米糊糊虽然沒有大米饭那么好吃,但却别有一番风味,久不吃粗粮的他吃起来反而觉得不错。 “哎呀……” 正当几人有說有笑地吃饭的时候,厨房裡却传来一声惊呼,张蜀生刚好坐的位置靠近厨房,也就急忙起身去看。 原来是孙家媳妇打翻了碗,裡面沒有玉米糊糊,也沒有鱼汤,裡面一点好像是煮的焦糊了的玉米糊糊,两三根煮熟的野菜和几小撮侧耳根。旁边有一碗开水,這就是她的早饭。 “孙老哥,你怎么能這么见外,我,我一個外人,怎么忍心吃這么好的早饭。”犹如一道惊雷,张蜀生這才意识到什么是旧社会,什么是人饿得可以吃树皮的旧社会。就算西南地区稍微自产丰富一些,但也不過是饿不死而已。 眼前的一切告诉他,這個社会最需要解决的問題不是别的,而是吃饭。 一個吃不好穿不暖的社会,自己既然回去了,应该做点什么呢?什么文成武就,什么扬名四方,赶得上让国人都吃上饭穿上暖衣更重要嗎? 一种发自内心最深处的耻辱感让张蜀生耳红面赤,不错,自己是现代来的,沒吃過那种苦,但身为中国人,见到這一切,难道不应该做点什么? “来喜,让翠花上桌来吃饭吧。”孙长庆看了一眼吓得瑟瑟发抖的儿媳妇,叹了一口气,招呼众人回到桌上继续吃饭。 “不管什么事,吃完饭我們慢慢說。” 在這句话下,张蜀生近乎哽咽一般地吃下了這顿丰盛的早餐,他沒想到一点玉米糊糊,一些侧耳根,鱼汤就是孙家人的极致了。孙家尚且如此,其他人呢? 早饭很快就吃完了,张蜀生什么也沒說,只是让孙长庆带他到其他人家看看,乘着大家還在吃早饭。 结果非常不容乐观,走了四五家,有面糊糊吃的仅有一家,其他都是沒油沒盐的小半碟菜和能照出人影的最稀的汤。 “不是地裡不长,而是沒东西可种。少有的几样菜,成熟期又太长,根本吃不了几茬就沒了。至于粮食,一年产的就那么点,還有地租要交……” 在孙长庆的解释下,张蜀生明白了。這個时代,并不是自己所在的那個时代,沒有各种各样的蔬菜,沒有化肥,沒有高产种子,沒有农村土地家庭联产承包制,這裡更沒有杂交水稻。 這一切,都是因为這裡叫旧社会!! “或许自己应该留下来,有梦想机总能慢慢地发展起来。让旧社会的国人有饭吃,有衣穿,比什么驱除鞑虏的口号都更重要更现实。” 這一天,张蜀生决定了自己的未来发展方向,下定决心留在梨树坪,即便這裡是穷乡僻壤,有了梦想机,自己也能改造出個不一样的天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