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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012

作者:笑佳人
四月下旬,天已亮得很早,待吃過早饭,阳光明媚微温,正是上午最舒适的时候,迟一些就要晒起来了。

  如昨晚所约,姚黄推着轮椅上的惠王穿過前宅,来了后花园。

  花园造景讲究一個曲径通幽,长长的一條石板路两侧栽种了各种花树:轻盈秀美的枫,枝干粗壮的龙爪槐,已過花季的玉兰红梅,犹带粉花的海棠,秋日才开的老桂……

  姚黄平时见的多是杨柳桃槐,很多树种只是有所耳闻,昨日逛院子纯逛了個新鲜,這会儿陪着园主逛,姚黄看到不认识的树就停下来:“王爷,這是什么树?”

  赵璲看一眼,答一样。

  次数多了,无需姚黄再开口,只要轮椅一停她的手指一指,赵璲便直接报出名字。

  经過池塘,姚黄指向蔓延了一段河岸的碧绿藤條。

  赵璲:“迎春。”

  惠王爷似乎什么都认得,开始姚黄只有钦佩,渐渐就起了促狭的心思,趁着走在轮椅后头专往名花名树附近的地面盯。

  轮椅再次停下,赵璲扫眼周围,只有离得远些的一棵树沒讲過,便道:“银杏。”

  身后传来笑声,赵璲刚要偏头,身穿红裙的王妃已经踏进旁边的草地,指着一株隐藏在灌木后开了几朵嫩黄小花的野植问他:“王爷,這是?”

  赵璲看着那野植。

  姚黄一脸认真与期待地望着他。

  几丈外的青霭伸长了脖子才看见王妃指着的野草,面露懊恼,该死的,哪個园丁偷懒沒瞧见這棵蒲公草!

  阿吉奇怪地问:“你慌什么?”

  青霭瞥她一眼,不肯揭自家王爷的短,只好恢复平静的样子。

  前头,赵璲沉默了片刻,道:“野花。”

  姚黄笑了:“终于轮到我给王爷当一回先生了,這确实是野花,但野花也有名字的,這個叫蒲公草,花开败了后会长出一片白绒,风一吹就飘散到空中,百姓家的孩子很喜歡吹這個玩。”

  赵璲又看了一眼蒲公草的叶形。

  姚黄走回路上,推着轮椅前行。

  后头青霭经過這处时,目光复杂地盯着那棵蒲公草,不知道要拔掉還是留着,拔了怕王妃不高兴,留着怕王爷因为刚刚沒回答上来而看它碍眼。

  阿吉看出了他的苦大仇深,问:“這花有什么不好嗎?”

  青霭:“花园每日有人巡检,至少主路两侧不许有杂草。”

  阿吉惊讶地看向前后,果然,除了這一株蒲公草,别处都是明显种植的灌木,就连草地也是一种草铺得整整齐齐。

  “可這花很好看啊,王妃最喜歡黄色的花了。”阿吉小声道。

  青霭心裡更苦,自打王妃进门,他跟飞泉每日去明安堂都要提心吊胆几次,王妃哪哪都好,就是有点欠谨慎,跟王爷說的很多话都无异于虎口拔牙。

  暂且记下蒲公草的位置,青霭带着阿吉继续跟上。

  经過竹林就到了菜圃。

  既然是效仿农家,這边就沒有石板路了,全是土道,好在也足够平整硬实。

  才撒下的种子還沒破土,只有移栽過来的红薯苗与葡萄苗是绿色的。

  小小的红薯苗沒什么看头,姚黄直接推着惠王来了葡萄架下,嫩绿色的葡萄叶子被阳光照得通透,最顶端的叶芽纤细弯曲,有的已经攀附到了上方的架子,有的還悬在半空,但芽尖直指前方,也许明早来看就攀到了。

  姚黄见王爷被一处叶芽吸引,便停下脚步,等王爷收回视线,再慢慢地往前移,边走边问:“王爷喜歡吃青葡萄還是紫葡萄?”

  赵璲:“都可。”

  姚黄笑:“我更爱吃紫色的,不過還是种了一架紫一架绿,到时候咱们换着吃,吃不完的還可以晒成葡萄干。”

  走出菜圃,姚黄還沒逛够,实在是晨间的园子另有一种幽静与朝气,随便走走都叫人心旷神怡。

  “王爷陪我再逛逛吧,反正咱们巳正才出发,還早呢。”

  她想见爹娘,可到家太早的话,她是高兴了,王爷待在陌生又狭小的岳父家裡,怕会很枯燥难熬。

  赵璲每日的三次推拿都是有时辰的,自从定下来就沒更改過。

  园子很大,他沒有扫王妃的兴,只道:“可以再逛两刻钟。”

  姚黄估摸了下:“那我走快点,差不多刚好逛完一大圈。”

  她不再为认识经過的树种耽误時間,只单纯地逛,速度一快,她自己沒什么感觉,坐在轮椅上的赵璲却感受到了一缕迎面而来的清风,带着泥土草木的气息,带着牡丹芍药的花香。

  当两人转到园西,迎面便是一湖波光粼粼的清水,阳光過于闪亮,刺得两人同时做出偏头的动作。

  视野开阔,风也更大了些,凉爽舒适。

  姚黄指向湖中心的殿宇:“王爷,那裡能住人嗎?”

  赵璲:“嗯。”

  姚黄高兴道:“那夏天的时候我可不可以搬過来住?這边肯定凉快。”

  赵璲:“可以。”

  姚黄心情好,忍不住哼起了小曲。

  赵璲:“……”

  他的王妃长得很美,声音很好听,曲调却实在叫人难以恭维。

  忍了一会儿,他不得不主动挑起话题:“跟谁学的曲?”

  姚黄莫名有种感动,這两天都是她一直在找话說,王爷爱答不理的,今天王爷终于愿意跟他聊天了!

  “我娘吴婶都会些小曲,听得多了我就会唱了。”

  赵璲:“在家也常唱嗎?”

  姚黄:“那倒沒有,遇到心情好的时候自己就哼起来了,怎么样,王爷觉得我唱得好听嗎?”

  赵璲:“……嗯。”

  他還不至于在自己的王妃心情好的时候去泼她一盆冷水。

  挨了夸,姚黄继续轻唱起来。

  园子幽静,尽管姚黄的声音不高,跟在后头的青霭、阿吉還是听见了。

  青霭目光复杂地看向阿吉。

  阿吉竟然也跟着低哼起来,跟自家王妃是一样的调调。

  青霭:“……”

  回到前宅通往花园的月洞门前,意味着王爷已经完成了陪王妃逛一圈的承诺,青霭久违地沒等王爷下令便鼓足勇气追了上来,对姚黄道:“王妃回去休息吧,奴婢送王爷回竹院。”

  姚黄看着惠王的侧脸:“我再送王爷几步?”

  赵璲:“不用了。”

  姚黄只好把轮椅让给了青霭。

  青霭默默地推着王爷,来到长了蒲公草的那处,青霭請示道:“王爷,這野草?”

  赵璲:“留着吧。”

  回门礼提前由仆人撞上了专门预备的一辆马车,出发的时辰一到,青霭飞泉也送惠王来了明安堂。

  王爷王妃各是一身喜庆的红衣,都是白皙的肤色,赵璲有种久不见光的病气,姚黄却容光焕发、明艳动人。

  上车后,赵璲一如既往的沉默,姚黄竟也端端正正地坐着,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从皇城西边的惠王府到京城东南方的长寿巷有很长一段路,姚黄憋了一路,快到地方时,欲言又止地看向惠王。

  赵璲:“有话尽可直言。”

  姚黄忧道:“我怕家裡招待不周,王爷会生气。”

  王府众人伺候王爷這么久都那么小心翼翼的,唯恐触怒王爷,自家爹娘哥哥全是粗人,叫姚黄如何不紧张?

  赵璲:“我沒那么容易生气。”

  姚黄朝他伸出小指:“這可是您說的,咱们拉勾?”

  赵璲扫眼她单独翘出来的小指,偏头,不屑于此。

  脑袋歪了手沒动,姚黄主动勾起他放在腿上的左手小指,晃了晃道:“說好了,就算您生气也要假装无事,等咱们回府了,王爷可以把气出在我身上,您怎么罚都行。”

  赵璲:“……”

  车外,张岳命两個侍卫提前去开路,将长寿巷内准备看热闹的街坊们都瞪退进各家各户,只剩提前候在门前恭迎的姚家几口。

  马车停稳,趁着车门未开,姚黄扶着轮椅一侧,趁惠王不备亲上他的耳畔,亲完耳语道:“先给您点好处,王爷可别翻脸不认。”

  赵璲:“……”

  姚黄朝他笑笑,低头去解固定装置了。

  开门,铺木板,在姚震虎等人开了眼般的目光下,姚黄、青霭配合着将轮椅推下了马车。

  在姚家众人拘谨地上前行礼时,姚黄看向自家大门门槛,转身吩咐青霭:“把门板铺到门槛中间。”

  青霭心思飞转,领悟過来,让飞泉接管轮椅,他抬着长长的木板去铺,让木板中间接触门板,南头先触地,如此,惠王的轮椅可以通過木板进门,比特意搬起来更能保留王爷的体面。

  姚家宅子小,只需要经過大门、堂屋南门两道门槛,惠王就被推到了堂屋的主位。

  几個侍卫或抬或抱地从第二辆马车上卸下回门礼,站在院子中等待交接。

  赵璲看看外面,对姚震虎夫妻道:“一些薄礼,還請岳父岳母笑纳。”

  姚震虎天生大嗓门,越紧张越忘了压:“王爷客气了,您能来已经让我們蓬荜生光了,礼带不带都成!”

  罗金花一扯他的袖子,歉然道:“王爷,他粗人一個,您别跟他计较。”

  赵璲淡淡笑了下,他带過兵,比姚震虎更粗的也见過。

  简单的见過礼,姚黄做主安排道:“哥哥,你去找個空房收礼吧,叫侍卫们去门房休息。”

  姚麟如蒙大赦地出去了。

  姚黄再指着画眉手裡的两篮蜜望给爹娘介绍:“這是皇上赏给王爷的交州贡品蜜望,特别甜,王爷特意让我带過来两篮,一篮给家裡,一篮给外祖父他们。這果子不禁放,下午就让哥哥给外祖父家的送過去吧,叫他们今天就吃完,别留坏了。”

  罗金花连忙拉着丈夫道谢。

  姚黄笑道:“王爷不喜歡太多虚礼,你们就别客气了,画眉,你去厨房,等席末再切两個送上来。”

  画眉行礼告退,出了堂屋眼底才掠過一道郁色。

  出发的晚,路又长,街坊们都有吃午饭的了,姚黄问母亲:“饭菜都做好了嗎?”

  罗金花:“差不多了,只有几道需要现炒的菜,一会儿就好。”

  姚黄:“那就上菜吧,咱们边吃边聊。”

  罗金花便去了厨房。

  王爷王妃登门,罗金花特意去大酒楼請了两位名厨来,往日這样的名厨只接勋贵望族府裡的单,可听說姚家要回门的女婿是惠王殿下,酒楼不但沒收姚家的银子,才自带了酒水食材,罗金花過意不去非要塞钱,酒楼才随便收了几两银。

  凉菜先上,姚黄一看摆盘,疑惑道:“這是吴婶做的?”

  罗金花才要朝女儿使眼色,姚震虎憨笑道:“哪能啊,你娘特意去望仙楼請的大厨,吴婶那点手艺怕是入不了王爷的口。”

  赵璲:“叫岳父岳母破费了。”

  姚震虎:“不破费不破费,酒楼知道是给王爷做菜,沒收我們多少银子。”

  罗金花:“……”

  姚黄:“……好了,都吃吧。”

  姚震虎好酒,菜越好他越想喝,再說了,哪家招待女婿不上酒的?

  不顾媳妇之前的再三警告,姚震虎试探着问:“王爷喝酒嗎?”

  罗金花一脚踩上他的鞋。

  姚震虎脸上一点都沒表现出来,期待地看着女婿。

  赵璲:“可以浅酌两杯。”

  姚震虎嘴角一咧,也不使唤丫鬟,自己跑去屋裡搬了他珍藏的一坛酒来。

  家裡沒有小酒杯,他直接给王爷女婿到了一碗,七分满。

  姚黄瞪眼父亲,刚要劝,赵璲却双手端起大碗,朝姚震虎道:“敬岳父。”

  說完,他一口气将這碗酒喝了干。

  姚震虎赞声好,也把自己那碗干掉了,姚麟不甘示弱地也干了一碗。

  姚震虎還想继续倒酒,才发现放在地上的酒坛子竟然被罗金花用脚夹到了她的裙摆底下。

  罗金花沒瞅丈夫,见王爷女婿似乎对一桌的菜色兴趣聊聊,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王爷,我這人不擅长厨艺,唯独做的一手好面食,正好院子裡的小白菜长得嫩,便蒸了一锅王妃最爱吃的小白菜馅儿包子,米饭也有,王爷您想吃哪個?”

  請大厨归請大厨,罗金花又觉得珍馐美味王爷肯定都吃腻了,便做了自己的拿手包子当個新鲜。

  赵璲看眼姚黄,道:“那就包子吧。”

  罗金花忙叫候在门外的巧娘去端包子。

  因为桌子上已经摆满了菜,巧娘直接端了一托盘的大碗来,每個碗裡都放了两個拳头大的白面包子,第一碗先放到王爷面前,第二碗给王妃。

  刚出锅的包子冒着热气,带出馅儿香。

  赵璲垂眸看包子,姚黄心想,王爷每顿就只吃半碗来饭,两個包子会很勉强吧?

  她主动从裡面夹了一個出来放到旁边一道凉菜的盘子边上,笑道:“王爷先尝尝味道,喜歡了再吃第二個。”

  赵璲颔首,忽略旁边姚震虎想用手拿包子又被罗金花及时拦住的小动作,拿起筷子,先尝了一口面皮,薄而劲道,裡层沾了馅儿料的汤汁,香而不油。

  既然开了吃,就不可能剩下,赵璲一边简单应酬着,一边吃完了這個包子。

  王爷殿下注重礼仪,包子吃得很雅,碗裡干干净净一点碎馅儿都沒有。

  姚黄一顿能吃三個這样的包子,见王爷吃光了,她用干净的筷子夹起之前放出去的那個,用眼神询问对方。

  赵璲略微犹豫,同意了。

  罗金花很高兴,看来王爷很满意她的手艺,吃得比菜還多。

  饭后,赵璲主动问起姚麟的学业来,终于给了姚黄母女去西厢房說贴己话的机会。

  罗金花最关心一件事:“王爷,那方面行嗎?”

  腿废了沒关系,让女儿守一辈子活寡就太难熬了!

  姚黄被问得脸颊红扑扑的,扭头道:“岂止是行,我都快受不了他了。”

  罗金花瞪圆了眼睛!

  姚黄:“好了好了,不提這個,着急回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我在那边過得特别好。”

  她给母亲讲了王府的大院子,讲了王爷给她放的权,以后王府上上下下裡裡外外基本都是她管。

  罗金花先是高兴,后又叹气:“好是好,可這也說明王爷打算一辈子就這么糊弄過去了,年纪轻轻的,总自己躲着怎么行。”

  既已成了自家女婿,长得又俊脾气也好,罗金花就把惠王当半個儿子疼了,哪怕人家并不稀罕。

  姚黄沒应声,同情归同情,她也沒办法。

  罗金花想了想,嘱咐道:“有一說一,咱们都盼着王爷振作起来,但你可千万别自作聪明去给王爷讲什么大道理,人家读书那么多懂的道理更多,只是懂跟做到是两回事。”

  姚黄:“知道,王爷出事都一年了,皇上皇后贵妃還有别的王爷肯定都去安慰過,换着花样开解他,我再說什么都是王爷听腻了的,不如不提。”

  娘俩嘀嘀咕咕了两刻钟左右,姚黄担心父亲哥哥嘴笨,再不舍也得出去了。

  姚麟正在院子裡耍枪。

  看到妹妹,姚麟面露解脱,才吃饱肚子,父亲非要他给王爷耍两下让王爷指教,又晒又撑的,他容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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