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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婚事与她

作者:seether
吉恩突然发现自己对姐姐的美貌一无所知。

  他从不知道她的锈红头发披散下来可以像夜色笼罩的篝火动人心弦,也不曾想象母亲的银冠戴在這样的秀发上如此华贵艳丽,繁复精巧的发辫在炉火映照下闪着古铜光泽。深绿的绸缎长裙将饱满的胸臀包裹得恰到好处,吉恩觉得自己应该收回视线了,他决定起個话题转移注意力:

  “母亲居然连那個都给你了,”他伸手在姐姐脑袋边比划着說,“她還真舍得。”

  毕竟银這种东西在整個半岛上都是及其稀缺的材料,他们脚下這片属于韦恩斯领主的领地上挖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到银矿,要說领主夫人有什么特别值得炫耀的物件那一定是這银冠了。

  兰蒂芙懒洋洋地开口:“你以为這冠是怎么到母亲手上的?”

  “我以为是父亲从爱尔兰弄来的战利品。”

  “不,跟父亲毫无关系,這是母亲的嫁妆。”

  “懂了,”吉恩煞有介事地点头,“希望你也能有女儿继续传下去。”

  “也许吧,谁知道呢?”兰蒂芙心不在焉地捋了捋达芙刚给她梳好搭在胸前的发辫,于是吉恩的视线自然而然转到正在给女主人梳头的女奴隶达芙身上。這個年方十八的女奴面容姣好腰身细软,一头柔软的金发披到翘臀上,這样的女奴谁不喜歡?吉恩敢說這裡一半的男人上過她,不過现在她是领主堂弟的宠奴,想到這儿他也只能把心猿意马的心思赶出脑海,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在心底感慨起来。

  唉,這就要出嫁了啊。打小跟自己一道玩泥巴爬雪山舞刀弄剑的姐姐,马上就要渡海远嫁了。想想還真令人唏嘘,兰蒂芙可是出了名的不爱穿裙子,记忆中她总是穿着男装有时候甚至内衬链甲,揪着弟弟到处浪得飞起。早春时纵马驰骋在刚开始融化的冰原,盛夏裡一起去河道裡叉鱼,刚入秋就急着去看霜叶尽染,寒风中爬山滑雪,可气的是吉恩到现在滑雪還追不上姐姐,如今看来沒有那個時間让他奋起追赶了。

  “要结婚的又不是你,你怎么一脸哀怨?”兰蒂芙满脸嫌弃地问,“有什么话赶紧說,再過两天你就见不着我了。”

  這话一說吉恩的脸垮得更厉害了:“虽然我以前天天嘲笑你嫁不出去沒人要,但是真到這种时候……我又……”

  “行啦,别說了。”兰蒂芙叹气完出神地望着堆得满满当当的梳妆台說,“事到如今,计划也不可能再作任何更改,我不在你也沒有偷奸耍滑的理由了,好好跟父亲学习怎么做一名合格的领主吧,否则我就是走了也放不下心。”

  “你怎么突然這么像咱们的老母亲……”

  “你最好别让她听到。”

  姐弟两交换了個心领神会的眼神,還是沒憋住越笑越大声。

  但很快吉恩敛了嬉皮笑脸的神色,叹口气說:“我還以为明年夏天能带上你呢。”

  兰蒂芙沉默片刻,强打精神堆起笑问:“听說父亲带你见了奥拉夫首领,是真的嗎?他是什么样的人?”

  “我觉得索吉尔斯在世也不過如此。”吉恩我起拳头两眼放光,“他特别魁梧,壮得像头牛,但是言笑间总是保持微笑,口气也很温和,即便如此我敢說也沒有任何人敢小看他,父亲說我将来要是能有奥拉夫首领一半能耐他埋在地裡都能笑醒,我恐怕连這点要求都达不到,唉。”

  “人各有命哪。”兰蒂芙叹息的模样像极了历经沧桑的老人家,“我逃不了,你也逃不了。”

  曾经,有那么几個时刻,她居然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免于流俗,過上同其他女人,尤其是母亲不一样的人生,虽然其实她還沒有想好到底该是怎么個不同法。

  现在要规划已经太迟了,她還沒理清头绪,后半辈子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娇艳的妆容掩不住她的木然颓丧,吉恩闻言脸色彻底暗了下来,他往前挪了挪一只手搭在姐姐肩头,达芙见状赶忙闪到一边。

  “现在看来,当初早早把你嫁掉也许還是好事,至少你能嫁给自己人。”吉恩的口气十分苦涩,“你還沒走,我已经开始不习惯了……唉,要嘲笑就笑吧,我還是觉得……太突然了。”

  其实并不突然,如果吉恩能够再敏锐一点,从海战刚好开始打响听到回传消息时就应该能嗅到失败的臭气了。

  佛恩伯格是整個吕加菲尔克最大最富强的领地,虽然有实力称王的严格来說有两人,但一般认为斯蒂比约恩比约尔实力更强,称霸吕加菲尔克是迟早的事。

  這样的王派出精锐来攻打……

  从一开始,败局就是不可逆转的。

  兰蒂芙转头揪住吉恩肩头衣衫,泪水终究還是落了下来,她压着嗓子憋着哭腔咬牙道:“早知如此,還不如让我上战船会会那帮乌鸦仔,杀一個算一個,而不是留着好胳膊好腿给他们的少主子……”

  這话她自己都說不下去了,拽過弟弟脑袋就埋进他肩头,于是吉恩也沒绷住,姐弟俩就這么抱头痛哭起来。

  冷不丁房门被吱呀推开,乔尔吉探头进来皱眉道:“我就知道你小子进来准沒好事,好好的妆全花了!黑鸦氏族的长船号角吹响了沒听见嗎?你俩真是沒一個让人省心!”

  “想开点老姐,”吉恩抹着鼻涕拍拍兰蒂芙的肩劝道,“也许你的未婚夫婚后愿意带你去劫掠呢?這也不是稀罕事,等咱们一桌喝上了,我找咱姐夫给你好好美言几句,把你夸的天上有地上无,說你是咱们這儿头号猛女……”

  “算了吧吉恩,”乔尔吉翻着白眼說,“你是不是忘了西格德的妹妹是谁?”

  “谁啊?”

  “艾沃尔啊。”

  “艾沃尔是谁啊?”

  “就是那個‘狼吻者’。”兰蒂芙接话时口吻变得很平静,她开始在脑子裡搜刮有关這個素未谋面的盾女的传說轶事,发现除了這個外号的来由之外实在所知甚少,“就那個小时候从狼群嘴下死裡逃生的,听說很厉害,好像……比吉恩還小吧。”

  “哦那我想起来了,”吉恩话到一半压低嗓音凑到姐姐耳朵边悄声道,“她跟咱们不一样,沒爹沒娘沒人管,自然是想怎么浪就怎么浪,能活到现在真就是运气太好吧,如果是父亲的话,你磕着碰着破点儿皮都得心疼,那些歌谣传闻啊八成都是吹出来的,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嗎?不然吟游诗人干什么吃饭的?”

  兰蒂芙沒有应声,她正在达芙的帮助下尝试补救脸上哭花的妆,但吉恩看出来了姐姐此刻根本无心深入谈论這個话题。

  “管好你的嘴吉恩,”乔尔吉拍了下儿子脑瓜斥责,“說的什么话?艾沃尔的父亲就是斯蒂比约恩王,一会儿见了面你若是再口无遮拦……”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吉恩连连摆手脚底抹油准备开溜,“你俩說话,我先去码头瞧瞧!回见!”

  說完他果真转身就跑,乔尔吉瞧着儿子的背影无奈摇摇头叹口气,瞥了眼垮着個臭脸的女儿太阳穴又开始突突跳,于是伸手摁住兰蒂芙的肩逼迫她转头看向自己:“我以为你比我想的要成熟兰蒂芙,难道非要嫁人后你才能懂一個女人该懂的道理嗎?都這個时候了還哭?哭有什么用?难道你哭丧着個脸西格德就不娶你了嗎?”

  兰蒂芙把脸拉得更长了:“我可以试试。”

  乔尔吉抬手作势要打怒道:“你的‘试试’可能给我們的氏族带来灭顶之灾!你把這种事当作儿戏嗎!”

  “……”

  兰蒂芙实在挤不出话,只能垂着脑袋摇摇头。

  “那就把你最美的一面毫无保留展示给你的未婚夫看,为了我們,为了你的氏族。”乔尔吉說着收回手口气也和软了些,但這并未让兰蒂芙好受些,相反母亲的措辞倒让她感到某种具有侮辱性的恶心。

  她垂着头撇撇嘴看向母亲脚边木地板,操着毫无起伏的音调闷声应:“知道了。”然后转头加快脚步走向长屋大厅。

  为了迎接新姑爷长屋大厅被装饰一新,美酒佳肴挤满桌面香气氤氲又醉人,吟游诗人早早开始发挥,有一搭沒一拨地弹着不同小调片段,倒也不算辣耳朵。已经到场的宾客们吹牛划拳热闹非凡,当兰蒂芙在母亲陪同下到达大厅时厅裡突然安静下来,众人视线在這一刻齐刷刷落到自己身上,兰蒂芙面无表情全身僵硬,只希望眼下的一切赶快過去。

  沒多时吉恩果然领着新姑爷一行人进了长屋。西格德实在太显眼无法忽视,兰蒂芙一眼就注意到她的未婚夫個头真是高的离谱,整個大厅放眼望去也沒有比他更高的人。他有一头跟兰蒂芙发色相近的棕红头发,在脑后束成发辫垂到背上,脑袋两侧剃得干干净净,是诺斯男人很常见的长发发型。他那一双湛蓝眼睛颇有活力,似乎对周遭颇感兴趣悠哉游哉张望着。行吧,兰蒂芙心想,至少不算丑。

  不,更客观的评价应该是相貌堂堂身躯伟岸,這样的男人即便至今未婚自愿暖床的女人也不会少。

  “西格德!好孩子!”韦恩斯王主动向前打招呼给了這個大高個男人热情的拥抱,“路上幸苦啦,到這儿就当自己家,千万别客气!来兰蒂芙,见见你的未婚夫!”

  兰蒂芙被招呼上前,努力克制住鸡皮疙瘩冒起来,谁能想象如此热情的父亲,他所统治的氏族,兰蒂芙的族人過去相当长一段時間跟黑鸦氏族抢来夺去纷争不断,为抢夺北方通商海路所有权争得你死我活,听說最为惨烈的一次海战结束后海水都能泡出條血路来,血天鹅于其上空盘旋嘶叫了三天之久。所以說這個西格德的手上应该也沾了不少自己氏族同胞的鲜血……

  “日安,兰蒂芙,”西格德上前行礼致意,兰蒂芙猛地回過神并且及时想起母亲的告诫立马扯开嘴角,“你今日真是光彩照人,我给你带了礼物,艾沃尔?”

  啊這……這么突然就要打照面了嗎?

  话說回来订婚为什么要带妹妹啊??

  于是“狼吻者”艾沃尔应声走出西格德与圆柱之间的阴影,手捧精美的榉木匣子双手奉到兰蒂芙跟前,這個不久前還出现在她与家人谈话中的小有名气的盾女有一头耀目的浅金长发,刘海束成三股发辫垂到胸前,居然能不挡着脸。兰蒂芙微微睁大眼睛一时之间有些错乱,她的面庞轮廓线條对于年轻女子而言实在有些過于硬朗了,像是冰咸狂野的海风大胆操刀雕就,剑眉笔直斜飞向鬓,鼻梁挺拔略呈鹰钩,飒爽锐利的轮廓透出半分恰到好处的粗犷,厅中灯火照耀让她的眼窝显得尤为深邃。兰蒂芙能察觉到她嘴角收敛的笑意,但那双淡绿色的眼眸仍透射出冰刃的寒芒。

  這……十几岁的姑娘這是都经历了什么啊??

  不過她并不讨厌就是。

  不仅不讨厌,還被勾起了强烈的好奇心。

  兰蒂芙用力眨眨眼才回過神来,低头去看那個榉木匣子时還注意到艾沃尔的护臂上划痕不少,還有轻微褪色迹象,应该是沒少被海水泡過。当然,她沒忘记端起假笑伸手把木匣子裡头躺着的雕工精美的扳指拿出,還是忍不住腹诽這么厚這么大的扳指到底是送给我還是送给我父亲的?

  虽然如此她還是得保持微笑向眼神充满期待的西格德笑道:“很漂亮,谢谢你,西格德。”

  西格德的注意力迅速从未婚妻身上撤走,开始与韦恩斯互相客套废话,众人落座享用盛宴。西格德跟韦恩斯东拉西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暂时沒有疲倦的迹象,還能干笑着互相敬酒,沒再与兰蒂芙有過交流,這倒是让她松口气。百无聊赖的兰蒂芙开始神游天外,视线乱飘,环顾整個长厅后总是以艾沃尔作为结束。

  当长厅左侧吟游诗人因为唱太难听被打时艾沃尔开始仰头灌陶罐裡刚挤的新鲜牛奶。

  诗人逃到长屋门口后艾沃尔放下喝干的陶罐擦擦嘴撕起鸡腿。

  长厅右侧有個女人被男人用力推倒在火光难照的阴影中发出愉悦的尖叫,艾沃尔手法娴熟地切起牛排,烤鸡只剩一副光溜溜的骨头。

  门口几條猎狗为了争食打起架来,艾沃尔长臂一捞把整盘蜂蜜黄油面包搂到跟前,她身边一個中年男人一边聊天一边伸手在桌上摸索,然后他发现這個盾女胳膊能够到的桌面已经全部被净盘了,他啥也捞不着,除非去别处。

  我要重新组织下语言,兰蒂芙心想,她是以护卫身份来這裡蹭饭的。

  冷不丁吉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胳膊往兰蒂芙肩上一压,酒气就冲进她鼻孔裡,她皱起鼻子问:“這才刚开始,你就喝成這样?”

  “才两杯,”吉恩竖起两根手指摇了摇强调,又指了指啃面包啃得专心致志的艾沃尔,“我得跟她喝两盅。”

  兰蒂芙顺着兄弟手指看過去,挑挑眉:“去呗,我也好奇她能喝多少。”

  “听說海量,”吉恩說着话摇头晃脑,“号称千杯不倒,那我不得讨教讨教,免得辱沒了我的威名,正好那边喝完一轮,你来不来?”

  說完吉恩也不等回复转身挤开人群径直朝刚刚干掉整盘面包寻找下一個目标的艾沃尔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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