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不合时宜的恋爱,是因为孤单啊
王放在走廊裡追上贾坤和刘锵锵,一把揽住他俩:“還是不是兄弟了?居然都不等我。”
“等什么?我們跑得快,先去占位子啊!”
大家的心情都轻松又愉快。
刘锵锵感叹:“郝楠這次算是干了件大好事,帮我們班出了口恶气,也算是在食堂革命成功了一次。”
王放警惕地看了他一眼:“你别太天真,别他给個三瓜两枣就被蒙蔽了。先前怎么說的都忘啦?该报的仇還是要报的。”
“有道理,听放哥的!”
三個人飞快地跑下楼梯。
午饭過后,任真拿着小单词本,在校园裡边走边看,何曼叫住了她:“任真。”
任真回头看见何曼,有点儿意外。她沒說话,何曼先开口:“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对高远的?”
任真不解:“什么意思?”
“他以前不是這样的。以前高一、高二时他很开朗的,阳光上进。這次休学回来以后,既不和人說话,也不爱笑了,对谁都是冷冰冰的,像是完全变了個人。你真的和他在一起了嗎?你们怎么相处的?他为什么会变這样?”
任真听完,愣了愣。她想到高考后去海边烧烤,遇见高远独自骑行去海边堆沙子,看着沙堆一点点儿被海水侵蚀。她那时就觉得他身上透着一种悲伤、孤独的气息。在学校重逢后,虽然他有时会显得玩世不恭——那是這個年龄的男生多少都会有的样子,但不参加考试,经常不上课,躲在体育器材室裡搞自己的小宇宙,确实无法和何曼所說的,那個高一、高二时阳光上进的男生对上号。
高远休学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让他变成這样?任真有些出神,她看着何曼,不知如何作答。
“你们不会是联合起来耍我吧?你俩真的是暑假认识的嗎?”
任真不想任由她探究自己的私事,于是說:“我要回教室了,先走了。”
高远从食堂往回走,刚好看到了何曼质问任真的一幕。待任真离开后,高远走了過来:“何曼,以后你有什么事,能不能直接找我說?”
何曼自觉理亏,但還是一副倔强的表情:“我问你一句话,你老实回答我就行。你是不是真的喜歡她?”
高远愣了愣,沒有說话。
何曼盯了高远几秒,明白了高远的意思。
“知道了。”何曼虽然伤心,但脸上仍维持着一如既往的骄傲,她甩了甩头发,转身向教学楼走去。
下午的课上,郝楠正在讲台上讲题,王放趴在课桌上睡觉,郝楠把粉笔头抛出去,粉笔头精准地落在王放的头顶。王放一下子醒了,抹了抹嘴角的口水。
“困了就去后面站着听。”
王放不忿地看着郝楠,走到后门处吊儿郎当地靠墙站着。
郝楠看到高远也在趴着睡觉,他走下讲台:“這道题考查的就是焦点弦性质,经常会出现在選擇题的第10、11、12题,记住公式很重要。”郝楠走到高远桌边,轻轻地敲了敲他的桌子,高远坐起来。
王放不满地抗议:“凭什么我睡觉就得站着,他睡觉你就什么都不說!你就是故意针对我!”
郝楠指着讲台一侧:“你再說,就坐到那個‘护法位’去,我好好针对针对你。”
王放不爽地闭了嘴。高远看了郝楠一眼,望向窗外,依旧沒有听课。
郝楠犹豫了一下,沒有說他,回头继续写板书。
放学的铃声响起,靠在后墙上的王放大摇大摆地回了座位,郝楠把粉笔丢进粉笔盒:“下课。参加补习的同学,抓紧時間吃饭,出去活动活动,到点儿回来上课。”
同学们有的還在做题,有的三三两两结伴往教室外走。
刘锵锵走過去问王放:“放哥,走,打篮球去?”
“今天不去了,今天我有大事要忙。”
“什么好事?带上我們呗?”
王放笑而不语。
刘锵锵看向贾坤:“坤儿,你来嗎?”
“不去了,我也有事。”
王放有些好奇:“又去找你艾琳姐姐?”
“别瞎說!”說完贾坤背上包往外走,脸上却是忍不住的笑意。
刘锵锵和王放在后面开他的玩笑,语气夸张道:“你不能有了艾琳姐姐,就忘了兄弟啊!”
“坤儿,你不在,我們好寂寞!”
贾坤夺過王放手裡的篮球朝他们砸過去,几個人相互丢着球玩闹起来。
高远也背着书包往外走,郝楠在后门处挡住了他:“高远,该听课就要好好听课……”
高远冷冷地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沒听?”
郝楠還想說什么,但忍住了。高远侧着身子出了教室。郝楠看着高远的背影,无奈地摇头。
白洁刚好路過教室门外,看到郝楠皱着眉头站在那裡,笑着问道:“怎么,那几個顽固分子還沒搞定嗎?”
郝楠有点儿为难:“這個高远,和他說重话也不合适,好好商量根本不听。王放、贾坤那几個就更不要說了,就差在教室大闹天宫了。”
“郝老师,其实当班主任和当心理老师是一样的,要想解决問題,得真正走进他们的内心才行。”
郝楠闻言,陷入沉思。
晚上,贾坤走在城中村。放学之后,他沒有和王放去打球,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情——今天是艾琳生日,他想跟艾琳一起吃個晚饭。
他满怀期待地走到理发店门口,裡面只有两個女孩在给客人洗头,沒有看到艾琳的身影。他问在前台埋头算账的老板:“哥,艾琳呢?怎么不在?”
老板抬眼看了贾坤一眼,說:“艾琳辞职了啊。”
“什么?!她去哪儿了?”
老板耸了耸肩,手裡的计算器摁得“啪啪”响:“人都走了,我哪儿知道?人往高处走,人家想去大城市、大店工作,不想待在我們這种小地方呗。”
贾坤问另外两個女孩:“姐,你们知道她去哪儿了嗎?”两個女孩都摇摇头。贾坤慌了,赶忙跑出理发店。
天色已黑,昏暗的小路上只有一盏灯。贾坤给艾琳拨打电话,但无法接通。
贾坤红了眼眶,心急如焚,扭头朝艾琳的宿舍跑去。
贾坤来到艾琳的宿舍门口,气喘吁吁地敲门。艾琳的同事小琪开了门。贾坤探头一看,狭小的宿舍裡放了四张高低床,堆满了各种生活用品,有一個床铺已经空了。
小琪一看贾坤着急忙慌的模样,就知道他为何而来。
“艾琳不住這儿了,她辞职了,搬走了。”
“小琪姐,她什么时候走的?”
“昨天我下班回来就搬空了,招呼都沒打一個。”
“那她去哪儿了?你知道嗎?”
小琪犹豫了一下,道:“她之前和我提過一两句……好像是要和老家那边的一個姐姐一起去南方。這么大的事,她沒和你說嗎?”
贾坤愣在原地。艾琳的另外两個同事端着盆走出来,贾坤拉住她们问:“姐姐,你们知道艾琳搬走以后去哪儿了嗎?”
两人一边晾衣服一边摇头,都是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不清楚。我們這儿不都這样嗎?谁能待得长啊?早晚都会走的。”
贾坤看着那空空的床板,心裡波涛翻滚。
他独自回到出租屋,发现门外有個包裹。他将包裹提进屋内,打开来,裡面是用碗扣起来的几個菜,他揭开其中一個碗,是艾琳做過的那道炒腊肉,下面压着一张叠起来的纸條。他把纸條拿起来,打开,纸條上写着:“坤儿,我走了。好好上学,好好吃每顿饭,千万照顾好自己。”
贾坤拿出手机给艾琳打电话,终于,电话接通了。
电话那头很安静,贾坤哽咽着說道:“艾琳姐,你真的要走嗎?”
“那边有一個机会,培训之后能在那边的大店留下,我想了很久,還是决定要去,明晚就走了。”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现在在哪儿?我去找你……”
艾琳沉默片刻,道:“坤儿,你要上学,還要高考,我不想影响你。之后自己一個人在虹安,要好好的,知道嗎……”
贾坤還要說话,艾琳却挂断了电话。贾坤无力地放下了手机。
深夜,贾坤躺在床上无法入眠,枕头都被眼泪浸湿了。他打开手机通讯录,给王放拨打电话。电话接通,王放在服饰店内,声音嘈杂:“喂,坤儿,大晚上的,啥事?”
“王放……我现在特别难受……想和你說說话,你能不能来陪陪我……”
“咋了?和姐姐吵架了?你们之间這些事我哪裡搞得懂!我和你說,男人不能磨磨叽叽的,该哄就哄,该认错就认错……”
电话那边传来寸头喊王放的声音:“干嗎呢?赶紧過来搭把手……”
“哎,哥,来了!坤儿,今天店裡巨忙,先不和你說了,明天我也来不了学校了,郝楠要是问到,你就說我病了,挂了啊。”王放說罢就挂掉电话。
贾坤犹豫许久,又拨了艾琳的电话,对方却已经关机。贾坤把被子拉到头上盖着脸,心裡感觉到无比寂寞。
寸头的外贸服饰店裡,裡屋挂着一水的古着皮衣,寸头和几個小弟有的在清点,有的在搬箱子,有的在挂衣服。
王放打开一個箱子,被很重的霉味冲了鼻子。寸头让兄弟们喷点儿酒精消毒,味道大的在太阳底下晒一晒,弄完再用皮衣养护剂全部做一遍护理。
寸头告诉他们,别看现在跟垃圾似的,其实都是日本、美国、欧洲等地服装厂的样货,看起来旧,其实沒人穿過,全是尖货,大牌子,相当于原价两折的钱就能买到,整條街只有他们一家,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货,得卖個好价钱。
王放半信半疑,手裡忙活着,忍不住道:“放心吧,哥,一定好好卖。這些货都是从哪儿进的啊?”
寸头白了王放一眼,怪他话多:“只管给我好好卖货就行了,不该打听的少问。”
王放点点头,继续忙碌着。
第二天清晨,贾坤红着眼睛,一脸憔悴。他一夜未睡,做了一個决定。
起床后,他收拾行李,准备去南方找艾琳。复读对他来說,是无奈之举,他以前甚至想過,如果再考不上本科,最坏的结果不過就是随便在当地上一個专科类学校。而现在,艾琳的离开打乱了他的计划。经過一晚上的思考,他认识到,他对虹安這個城市并无太多牵挂。這裡沒有家人,沒有依恋,只有一些算不上真朋友的朋友。对于他来說,在這种状况下再读一年,与受刑无异,還不如跟艾琳一起出去闯一闯。就算打工,给人帮忙,只要与她在一個城市,内心就不会再有浮萍一样漂泊无依之感。
這样想着,他利落地收拾了出租屋裡不多的衣物和日用品,准备一会儿就去车站买一张车票。
行李收拾完,贾坤刚合上箱子,门被推开,贾父回来了。贾坤感到十分意外。
贾父生气地看着他,问他:“为什么又沒去上课?老师的电话都打到我這……這箱子怎么回事?要去哪儿?”
“我要去打工。”
“你发什么疯!想干什么!”
贾坤不說话。
贾父的怒火一下就上来了:“一天天的究竟在搞些什么!你们学校說你摸底考垫底,還装病逃课,老师都已经管不了你了。”
贾父拉着贾坤,抓起他的书包就往外走。贾坤想要挣脱,但力气不及贾父大,他挣扎着喊道:“你干什么!”贾父怒吼:“他们管不了你,我管!现在就跟我回学校去!”
贾父一路拽着贾坤来到青云中学。走到教学楼前,贾坤停下来不愿意继续往前走。贾父骂他,让他快点儿,路過的同学都回头看他们。
也不知道是因为人多,還是什么原因,贾父骂得愈加起劲了:“为什么其他同学都知道好好学习,就你那么让人不省心?我和你妈辛辛苦苦供你读书,不就是想你将来不用像我們一样吃苦卖命嗎?這点儿道理你都不懂嗎?你给我回去上课!我现在就去找你们老师!”
贾父拽着贾坤就往楼上走。走到了高三年级的走廊,贾坤看着贾父,悲伤地冷笑了一声:“你连我是哪個班的都不知道吧?你要是能說上来,我立马回教室!”
贾父一时语塞。贾坤控诉道:“两年多了,你来過学校一次嗎?开過一次家长会嗎?我生病沒去上课,给你们打电话,你们接了嗎?现在你說你要去找老师,要关心我的成绩了?”
贾父恼羞成怒,拉拽贾坤:“你现在就给我滚回去上课!”
不少同学、老师看见了他俩争吵,都围了過来。郝楠和白洁也闻声赶来。
贾父继续骂着:“你就這样和你老子說话是吧!我告诉你,我和你妈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上学,只有你欠我們的,沒有我們欠你的。你知道我和你妈为了赚钱,在外面忙成什么样嗎?”
“谁让你们赚钱了?是你们自己要赚的!一年就见一次,一回来就這样!你们既然当我不存在,那就永远别管我,你就当我死了!”
贾父一巴掌扇到贾坤脸上。白洁和郝楠都吓了一跳,郝楠连忙跑上前护住贾坤:“你干什么!怎么能打孩子呢!”
贾坤被郝楠拥在怀裡,眼泪决了堤:“這個学,我不上了!我要退学!”
白洁对围观的同学们道:“都散了,赶紧回教室。”又对贾父道,“贾坤爸爸,請您冷静一下。贾坤先交给郝老师,您和我去一趟办公室,我和主任先跟您谈一谈。”
贾坤不看贾父,悲伤地转過身去。白洁带着贾父去了办公室,另一边,郝楠揽着贾坤的肩膀走远。
校园角落的树下,四下十分安静,沒什么人。贾坤和郝楠并排坐着,郝楠给他递過去一瓶饮料,贾坤接了,对郝楠說:“郝老师,我不想上学了。”
“就因为刚刚你爸爸說了那些话嗎?”
贾坤摇摇头:“我想去打工。”
郝楠问:“为什么?”
贾坤哽咽道:“我以为我在這儿能等着他们回来,结果等来的是什么?他们真的关心過我嗎?街上的老鼠都有家,我沒有。在虹安,唯一一個关心我的人就是艾琳姐。现在她走了,我不知道我留在這裡還有什么意义,我一天也不想在這儿待了。”
郝楠看着眼前悲伤的男孩,思忖着问道:“那艾琳也希望你陪她一起走嗎?”
贾坤沉默片刻,摇摇头,痛苦地說:“她今晚就要走了。”
跟郝楠的谈话并沒有什么结果,但因为父亲回来,贾坤暂时也走不了了。下午从学校回来,他再次来到了理发店,想再找一丝机会,能和艾琳见一面。
店裡一如往常,好像艾琳的离开只对贾坤造成了震动,对其他人的生活并无太大影响。
贾坤走到小琪跟前:“小琪姐,你和艾琳平时关系好,你能帮我再想想嗎?她還和你說什么了?有沒有和你說過她住在哪儿?艾琳今晚就要走了,她不接我电话,我找不到她。她肯定還在虹安,我就想见她一面,最后见一面……”
小琪正在给客人染头发,她看了一眼老板,老板无奈地挥了挥手,同意她停下来。小琪把染发的工具交给另一個女孩,看着贾坤那可怜模样,叹了一口气說:“艾琳不让我和你說,她住在那個老乡姐姐家,在308路终点站的那個小区,但具体的门牌号我真的不知道了。”
贾坤打听到消息后,立刻道了谢,离开了理发店。
小琪看着贾坤离开的背影,心中十分羡慕艾琳有人這样挂念,她红着眼睛从店裡其他姐妹手裡接過染发膏。小姐妹问她:“你眼睛怎么了?”小琪拿袖子抹抹眼睛說:“沒事,调染发膏的时候熏着眼睛了。”
贾坤跑到小琪所說的小区内,点开手机裡艾琳的照片,焦急地询问门卫大爷:“大爷,您這几天看到過這個女孩儿嗎?她和另一個女孩儿一起的……”
大爷戴着老花镜看了看,摇了摇头:“這儿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不记得。”
贾坤站在小区门口,挨個询问路過的人,每個人都摇头。正在這时,他的电话响了,是郝楠打来的,询问贾坤沒回家去了哪裡。原来,他爸爸沒看到他回家,怕他跑了,又打了电话找老师。
贾坤解释自己沒跑,在城西的铁路厂小区找艾琳,想见她最后一面。他說完就挂掉电话,继续举着手机裡的照片询问小区的路人,希望打听到艾琳到底住在這個小区哪一户。可是這個老旧的小区,楼层虽然不高,住户却很多,就如同密集的蜂巢,想要获知一個漂泊女孩的下落谈何容易!贾坤仰望着那一個個窗户,心中充满绝望,他在楼与楼之间的空地上大喊:“艾琳!艾琳!”
一個提着菜的大妈走了過来,问他:“小伙子找谁呢!”
贾坤慌忙把手裡的照片拿给大妈看:“阿姨,您见過這個女孩嗎?”
大妈看了看贾坤手机裡的照片,问:“是不是瘦瘦的,头发挺长的?”
贾坤快哭出来了,连忙点头。
“我在楼道见過两回,应该是她,就住在我家楼下,二单元三楼。”贾坤顺着大妈手指的方向,望见了前面那栋楼。他感激地道了谢,连忙跑了過去。
他站在楼道裡急切地敲门,门内沒有响动,再敲,一個陌生的女声传来:“谁呀!”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露出一個脑袋,疑惑地看着贾坤:“你找谁?”
贾坤赶紧问道:“艾琳是不是在這儿?”
女生不耐烦地冲乱糟糟的屋内喊道:“艾琳,有人找!”
不一会儿,贾坤透過打开的门缝,看见艾琳出现在屋内。他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艾琳……你怎么要走也不跟我提前讲一声?”
艾琳看见他也有些不忍,缓缓走到门口:“我怕你伤心。”
贾坤哭着问她:“怕我伤心你還走……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有一阵了,我姐妹想出去,我也想趁着年轻,去大城市提高手艺,就决定一起走了。总待在這個地方不是办法……我們打工的,在哪裡都待不长的。出来這么多年,在哪裡都是异乡人,沒有家的。”
贾坤崩溃地說:“那你也可以跟我說呀!”
divclass=contentadv“坤儿,我今晚就走了。你要上学,我們要赚钱,要吃饭。我自从到這裡来干活,遇见你這個小老乡,就感到很幸福了。但我不能因此一直留在這裡,而且你在复读,我也不能影响你。”
“为了不影响我,就留张纸條走掉嗎?你知不知道,我一想到以后都见不到你,都不知道自己该干嗎了!我也不想上学了。反正也读不好书,我想去找你,跟你一块,干什么都行。在這個地方,除了你,我沒有别的亲人了。”
艾琳忍着泪,看着他笑:“别傻了。如果我可以上学,我会比你更珍惜学习机会。我不能害你。”
這时候有人从楼梯上来了,贾坤一回头,发现郝楠就在身后。
“郝老师……”
“你爸到处找你。”
艾琳不舍地看了贾坤一眼:“快回去吧!”
艾琳将贾坤往外推了推,关上了门。
门外,贾坤哭着不愿意走,郝楠拍了拍他的肩,等他情绪缓和下来。
“走吧!”郝楠說着,将贾坤扶起。
从小区出来,郝楠和贾坤走在海边,贾坤红着眼睛,看着面前的海水,一脸倔强与不甘。
郝楠也看向海面,问他:“哪儿沒有海啊?非得去南方?”
贾坤愤怒地吼了一声:“海和海不一样!”
郝楠看着他笑了笑:“有什么不一样?我觉得南方的海還沒有我們這儿的漂亮呢。”
贾坤白了郝楠一眼,大步向前走。
郝楠追上他:“這样吧,我问你三個問題,你要是都能答出来,我就让你今晚跟着她去,我去說服你爸,如何?”
贾坤站定:“真的?”
郝楠点点头。
“你问吧,我肯定能答出来。”贾坤說。
“你现在能为她做什么?”
“我能保护她,能送她回家,不让人欺负她。如果有人欺负她,我能打架。”
“嗯……你有什么一技之长嗎?去了怎么生活?”
“做什么都行,只要跟她在一起,我都不在乎。”
“你只有高中学历,能選擇的余地不大,能做服务员、快递员、保安,甚至可能要像你爸一样干活干到家都不沾,收入還不高。如果你够努力,這样過十年,辛辛苦苦存了钱买辆车,每天送她上下班,也许能帮她省十几块钱车费。但你们的生活,并沒有多大的起色。除此之外,你還能为她做什么?我想不出。而且這件事,哪個男人不能干?”
贾坤沉默了。
郝楠看着他继续說道:“喜歡一個人,就要为那個人着想,看看你能为对方付出什么。你刚說的那些,保护她,为她打架,你觉得五年后,十年后,她最需要的是這個嗎?”
贾坤回答不了了,他意识到自己能做的,其实非常少。
“听懂我话裡的意思了嗎?你现在走,能做的非常有限。但如果你继续上学,以后就有選擇的余地,就不只是送她回家,护她安全,替她省十几块钱。你好好想想。如果你现在還要去,我不拦着你,你可以去。”
贾坤望着大海,任海风吹着他的脸,沉默了许久。
郝楠不禁偷偷拿眼角余光瞟他,生怕他還是决定要去。沒想到,過了一会儿,贾坤缓缓說道:“郝老师,我還有一件事想做……你能不能帮我?”
郝楠答道:“你說吧。”
晚上,教室后面的时钟显示刚過七点,众人都坐在教室等着郝楠来给大家补习。郝楠冲进来,手裡沒拿资料,他对大家說道:“同学们,今天晚上,有一件紧急事想請大家帮忙。”
同学们闻言,纷纷抬起头来好奇地看向他。
任真问:“什么事?”
郝楠看向贾坤的空位:“一件能把贾坤留在青云的事。”
晚上,艾琳和小姐妹拉着箱子往小区外走,刚走到门口就被贾坤拦住。
艾琳问他:“你怎么還在這裡?”
贾坤恳切地說:“艾琳姐,你跟我去一個地方,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东西啊?沒時間了,我坐的车九点多就要开了。”
“我只需要半小时,你给我半小时,好不好?”
艾琳为难地看着小姐妹,对方叹了一口气:“去吧,我在车站等你。行李给我。”說罢,她拉過艾琳的行李箱。
贾坤拉着艾琳就跑。
两人来到城中村民房楼下,沿着楼梯向上走,来到他们曾经俯瞰過城中村,眺望過远处万家灯火的楼顶。只见上面布置得温馨浪漫,F14班的同学都站在一旁,笑看着两人。
艾琳有些不好意思:“来這裡干嗎?”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贾坤看了一眼手表,即将八点了。他看向天空,倒数着:“五,四,三,二,一!”
“砰砰砰”,四周发出巨大的响声,艾琳抬头一看,璀璨的烟花在夜空中绽开,那样绚烂,那样迷人。艾琳无比惊喜,内心感动不已。
在烟花的映照下,贾坤鼓起勇气,大声对艾琳說:“艾琳姐!我其实一直沒和你說過,在這個城市,你对我很重要、很重要!我一直觉得自己就是自己的家,沒有其他人,但因为有了你,在這個陌生的地方,我不再觉得自己是孤单一人。這两年,很多最快乐、最重要的日子都是你陪我度過的。你给我過生日,陪我吃饭,我生病时,你照顾我,和你坐在医院裡时,我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那时,我就发誓,一定要一直陪在你身边!所以,为了和你在一起,我要好好努力,明年,等高考结束,我会去找你!你等着我!”
艾琳眼中闪着泪光,使劲点头:“你一個人,照顾好自己,千万要好好的!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要太辛苦。”
贾坤泪流满面,对她道:“艾琳姐,我向你保证,等国内的迪士尼乐园开张了,我一定带你去看最美的烟花!我們很快会再见的!”他们看着对方,笑着,笑着,眼泪掉了下来。
楼下,郝楠和红毛坐在三轮摩托上仰头看着烟花,红毛眼中也泛着泪光:“真好啊!哥,恋爱是什么感觉,我都快忘了。”
郝楠說:“我也不记得了。”
“你们学校就沒個女老师?”红毛嬉皮笑脸道。
郝楠白了他一眼。
這时候,城中村裡走過来两個打手电的保安,冲他们喊:“喂!你们干什么呢!楼顶谁放的烟花!?”
郝楠向红毛使了個眼色,红毛一脸无奈,拔腿就跑。保安赶紧追着红毛跑,三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晚上,贾坤的出租屋裡,贾爸独自收拾着儿子的房间。他将从超市裡买来的食物塞进贾坤空空荡荡的冰箱,又整理了他的书桌,然后笨拙地给他换新的床单和被罩。贾爸掀开枕头,竟然看到贾坤枕头下放着一把刀子。他愣了愣,将刀子拿起来放到一边,铺好床单好后又将其放回原处。這时贾坤推门进来。贾爸问了一声:“回来了?”贾坤看到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小屋和新换的床单、被罩,有些意外。
贾父尴尬地搓着手道:“你妈嘱咐我,给你换套新的。”
贾坤沉默不语。
狭小的房间内,父子两人一時間都沒有說话。最终,贾坤率先开口:“我想好了,明天我会回去上学的,你不用担心。但明年,高考完,我要去南方。”
贾父叹了一口气,点点头:“只要你愿意把学上完,都行。行了,收拾收拾,早点儿休息吧。”
深夜,月光透過窗户,洒在出租屋的地上,贾父铺了地铺躺在上面,贾坤睡在床上,背对着父亲,睁着眼睛。
贾父轻声问:“坤儿,睡着沒?”
“嗯……”
“我刚才给你铺床……看见你枕头下面,怎么枕着把刀啊?”
贾坤半晌沒有回答。贾父以为他睡着了,叹了一口气,翻了個身,也准备睡。贾坤忽然开口了:“我一個人生活太害怕了……之前有次……這附近闹小偷,晚上偷到我房子裡来了,整個過程我躺着一动都不敢动,装睡。小偷啥也沒偷着,走了。天不亮我就哭着给房东打电话,让他装防盗網,他還问我,又沒丢东西,你哭什么啊?”
贾父听得心酸,用手挡住眼睛。沉默片刻,他道:“坤儿,你要想出去闯,就好好学,再坚持大半年,到大城市去!无论你是想接着读书,還是想学個技术,我們都供你。”
贾坤沒有回答,他和父亲背对着背,两人的眼眶都红了。
這晚,沒有去参加放烟花的,除了刘锵锵和在地下商业街卖货的王放,還有高远。
高远家中,他正戴着耳机坐在桌子前面,一边听音乐,一边翻着手裡的《航空知识》杂志,对贾坤身上发生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突然,门被推开,高妈走過来质问高远:“你是不是进你哥房间了?”
高远看着她,不說话。
“我跟你說了,不要进那個房间,别动他的东西!”
高远站起来,强忍着情绪,出了家门。
他来到街心花园的长椅上坐着听古典乐,自行车停在一旁,他闭着眼睛,试图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任真骑着自行车从学校回来,等红灯时看见路边长椅上有個熟悉的身影,她认出那是高远,觉得有些奇怪,便推着自行车走了過去。
“高远?”
高远睁开眼睛,看见是任真,颇感意外。
“這么晚了,你怎么在這裡?”任真问。
“想吹吹风。你呢?怎么现在才回家?哦,对,你参加补习。”
“今天可不是补习,你沒去亏大了。郝老师为了让贾坤跟他的小姐姐好好告别,放了好大一场烟花。”任真兴奋地說道。
高远看着她的表情,终于露出了微笑。
“可浪漫了,你沒看到太可惜了。我要是那個小姐姐,可得感动死。”
“结束了嗎?”
“早结束了,我又回学校做了一会儿题。”
“你真努力。”
“跟你比,确实。”
高远笑了:“想去喝点儿东西嗎?我知道一家很好喝的奶茶店,就在附近,不過得爬個大坡。”
“我妈饺子馆上面那個大坡?”任真问道。
高远点点头。
“走!”任真笑着,骑着车就走。
高远追了上去。
不一会,任真和高远站在一個坡度在二十度左右的斜坡下。两人望向坡顶。夜晚,通往坡顶的马路空荡荡的,沒有车辆。任真怀疑地问:“真要骑上去嗎?我走上去都费劲。”
高远宽慰道:“虽然看着很费劲,但上去之后沒几步路,就有好喝的奶茶在等你。”
任真道:“我估计只能推上去!”說完,推着自行车就往上跑,一边跑一边還大喊,“我們来比比谁先到!出发啦!”
高远看着她的背影,笑着說:“耍赖啊!”
两人大笑着,推着车一前一后疯跑起来。
任真率先到达坡顶。“我赢啦!”她大喊一声,看到前面有一個亮着暖黄色灯光的小小店面,门脸用彩灯装饰着,显得温馨又浪漫。
“是那個嗎?”她扭头问道。
高远点了点头。
两個人跨车上继续向前骑去。
他们擦着汗,走进了奶茶店。店裡布置得温馨而有格调,墙上贴满了顾客的拍立得照片。任真选了個座位坐下,好奇地浏览着身旁的照片,她被其中一张照片吸引了。照片裡,是一個漂亮女孩和一個穿着白大褂的男生,他们站在虹安医院的白楼门口,两人看着都是二十几岁的年纪,笑得十分甜蜜。
“你喝什么?”
“都可以。”
“好。”
高远起身去点单,任真在店裡左看右看,感到很新鲜。
“你沒来過這裡嗎?”
任真摇摇头:“這個大坡,我几年都不会爬一次。要么坐车上来,要么绕着走。”任真想起了什么,有些伤感,“不過再往前面一点儿就是虹安医院,以前我妈偶尔会到医院送饺子,這么难走的坡,我都沒想過她是怎么上来的。”
高远看着她问:“从来沒问過你,为什么這么想当医生?”
任真爽快地說:“因为下面就是我家饺子馆啊!我小时候放学以后就在店裡写作业,经常会有一些医生来吃饭。在我眼裡,那些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都是很优秀的人,我把他们当榜样。那时候我对其他职业都還沒概念,就觉得自己想当医生。后来我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她有点儿哮喘,我就想,要是以后我也能在這栋楼裡工作就好了。”
高远认真地听着,鼓励任真:“你一定行的。”
任真也笑着点点头:“嗯,我有了一個新的目标。我想……考西华医学院。”
高远愣了愣:“西华?”
任真见他有些惊讶,沮丧地說道:“我也知道,這個目标对我来說,是有点儿遥远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高远赶紧解释。
任真冲高远笑了笑:“对了,前两天何曼跟我說,你之前不是這样,性格挺开朗的……”
“别人說什么你就信嗎?”任真无语,“以后她应该不会再找你了。”
任真“哦”了一声,抬头问高远:“你准备考哪裡?”
“哪裡都无所谓。”
“你成绩不差的,英语那么好,为什么从来不学,還老翘课呢?”
高远无所谓地說:“不想上。”
“那還待在学校裡?多浪费時間。”
高远說:“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目标明确,稍微考差一点儿就要死要活。对我来說,這些都不重要。考得好又能怎么样?考得差又能怎么样?不都得每天挨過這二十四小时?說不定什么时候宇宙大爆炸,人类都不存在了,那些执念有意义嗎?我宁愿過得自在点儿,轻松点儿。”
“所以你就每天躲在器材室听音乐?”
“不然呢?”
任真无言以对,好奇地看着他。
這时一個女生走了過来,她穿着朴素,脸上的表情淡淡的。她和高远打招呼:“高远?好久沒见你了。”
高远也觉得有些意外:“嗯,我還以为你不会在店裡呢。這是我同学,任真。這是明姐。”
任真连忙起身:“明姐好。”
“你好。”明姐意味深长地看了任真一眼,向高远解释,自己晚上一般是不在店裡的,今天碰巧回来看看。還說,能遇见,說明還是有缘分。說话间,明姐从店员手裡接過两杯奶茶放在桌上,說是店裡的招牌,让任真尝尝喜不喜歡。
待明姐走后,任真插好吸管,觉得這张脸好像在哪裡见過。她忽然想起什么,兴奋地转過身,指着墙上的拍立得照片小声问:“這個不就是明姐嗎?旁边這個是他男朋友吧?”
“他是我哥哥。”高远答道。
任真惊讶极了:“你還有哥哥?”她从来沒听高远提過,甚至去他家时也沒觉察到。
高远沒回答,他仿佛一下沉默了很多。任真也不敢再說什么,二人各怀心事喝完奶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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